第15章 壽桃

寶玉本來還因為柳湘蓮猜到了吃法而有點洩氣，可看到他因為燙而扭曲的臉之後，寶玉又忍不住撫掌大笑了起來，整個人前仰後合，幾乎從椅子上翻滾下去。 其他的公子哥兒們也都一個個地側過了身子，略微羞澀一些的便是幹咳了的兩聲，頂多勾了勾嘴角。而那些放浪形骸的則和賈寶玉一樣，笑的震天響不算，還使勁兒地拍桌子，拍的手心都紅了。 柳湘蓮被那一口湯燙的是吐出來也不成，咽下去……咽不下去啊！好不容易過了半天，他才強逼着把湯汁給咽了下去，整個人都不顧形象了，趕緊将舌頭吐了出來，拼命地扇着風，同時還含糊不清地說道：“這是什麽人想出來的法子？這般促狹，要我說，定是個鬼精靈的。” 寶玉笑而不語，他雖然有心想要和柳湘蓮炫耀一下荔枝，但是在小寶玉的心中，隐約覺得這樣在這麽多人面前談論自己的丫鬟似乎不太合适。 “你只消說，好吃還是不好吃。”寶玉腦子轉的不慢，飛快地便岔開了話題，“湯汁雖燙，但若是你小心一些，便也不會被燙到了。” 說着，寶玉也用稭稈插進了自己的灌湯包裏，和柳湘蓮不一樣，寶玉是從包子尖嘴兒處插進去的，過了一會兒才啜飲了一口，頓時臉上就露出了享受的神情來。 荔枝的這個手藝，就算是和趙媽媽比也是不相上下。 其他人見寶玉沒有被燙到，這才紛紛效仿而為之，很快地，花廳裏面便沒有人說話的聲音，只剩下了一點點啜飲聲。 但是柳湘蓮卻是有些十年井繩的意思，他對那灌湯包有些敬謝不敏，反而拿起了放在旁邊的壽桃。 這壽桃其實并不大，只有柳湘蓮一只手掌那麽大，但是卻勝在精致小巧，且栩栩如生。柳湘蓮也是見過壽桃的，但是還真的從未見過如此像真桃兒的壽桃。 他挑了挑眉，湊過去聞了一下，除了面香之外，還有一股甜絲絲的香氣，卻不知道是什麽做的。 寶玉見柳湘蓮對壽桃感興趣，便說道：“小柳兒，你且嘗一嘗，這壽桃定是好吃的。” 柳湘蓮不知道賈寶玉哪兒來的這麽大的信心，不過他面上不顯，只是将小小地咬了一口，将那壽桃尖兒給咬掉了。 甜的？卻不膩，只是一點點綴的甜味，卻将整個壽桃的好味道全都挑了出來。而且這壽桃的面也不知道是怎麽做的，十分的松軟，咀嚼起來也是唇齒留香，叫柳湘蓮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這一口咬下去，壽桃裏面的內容便也顯現出來了，柳湘蓮一看，也是有些愣神。賈寶玉見他不動了，便湊了過去，一看那壽桃，賈寶玉頓時叫了起來：“好個荔枝！心思這般靈巧！” 只見那壽桃并不是一整顆的死面，中間居然是中空的，荔枝在壽桃的內部放上了不少的水果，還有一些蜜餞兒，全都是好寓意的物件，最令人矚目的，便是放在正中間的一顆紅棗，那棗子大顆又飽滿，外皮暗紅發亮，香氣不要錢一般往外發散着。 柳湘蓮捧着壽桃，眨巴眨巴眼睛，心裏面微動了動。 賈府這府上的小丫頭，确實心思靈巧。 灌湯包在最後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評，味道也好，最重要的是吃法新穎，這些京城的公子們饒是享受過山珍海味，也沒有過這種調皮的吃法兒。而柳湘蓮到底是沒有将那個壽桃給吃了，他将咬掉了桃子尖兒的壽桃偷偷地藏了起來，預備拿回家去。 荔枝對于發生的這一切渾然不知，她只曉得自己的手藝得到了認可，寶玉回來之後高興的和什麽似的，一直嚷嚷着要賞她，只把個荔枝是又高興又警惕。 “你且說吧！”寶玉十分大方，“只要我有的，你都能拿。” 一邊服侍的襲人抿嘴笑道：“瞧寶玉，又開始渾說了。若是荔枝說要那雀金裘，你難道也給了她不成？” 可人也笑：“襲人這話可不對，荔枝身量小小，便是要了雀金裘啊，也沒地兒穿去。” 賈寶玉沒心沒肺，只以為兩個大丫鬟在說笑，然而在他面前的荔枝愣是從可人和襲人的笑靥當中，看到了無形的刀光劍影。 ……算了，還是老實一點，要錢吧。 荔枝低了頭，小聲地幹咳了一聲說道：“二爺大方，我們做丫鬟的卻不能不守規矩。二爺若真是喜歡，不若将那扇墜子與了我吧。” 賈寶玉一聽，一個扇墜子而已，确實不是什麽稀罕物件兒，便直接從自己的扇子上一拽，将扇墜子丢給了荔枝：“拿去玩吧，不過這東西平時用來賞人也罷，今兒與你做賞，我卻覺得不太夠。可人姐姐，你且看看有什麽荔枝喜歡的，随便收拾兩件給她吧。” 可人聽罷，在襲人開口之前，便一口應了下來，并帶着荔枝一起謝過了二爺的賞。襲人無法，偏偏還不能生氣，只能夠眉開眼笑地祝賀荔枝。 荔枝跟着可人走的時候，都能夠感受到背後襲人時不時地掃過來的目光。她暗自在心裏面嘆了口氣，做好了将來加入晴雯黨的準備。 “你這丫頭，這回在寶玉面前露了個大臉了，”可人在給荔枝拿東西的時候，嘴裏面還在念叨，“寶玉這下，是忘不了你了。” 荔枝聽這話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忘得了忘不了的，将來總是要出去的。” 可人聞言，瞥了一眼荔枝，哼笑了一聲：“你倒是膽子大。” 荔枝嘿嘿地笑了笑不言語。 “你有這心思，說明你是個有主意的，這很好，”可人溫言道，“我還未曾看錯過人，你莫要讓我失望。過段時候，等琏二爺成親之後，我和媚人便要被放出去了。” 荔枝一驚，她也隐隐約約地聽說了大房的賈琏要成親的事情，但是沒想到已經這麽快了。 “我家裏爹娘到時候會求了恩典，将我早些放出去，”可人低聲說道，“媚人大約也是如此了，到時候寶玉身邊勢必要提兩個新的大丫鬟，襲人和晴雯是板上釘釘的，你的話……說不準也能往上提一提，提到二等也未可知。” 荔枝到不覺得自己能夠升官升的這麽快，不過升職誰不喜歡。她無所謂地點點頭，也不是很在乎：“無妨無妨，便是不提也成，我資歷尚淺嘛。” 可人一聽就知道，這小丫頭什麽都沒懂。她暗自嘆了口氣，也就不管了——反正到時候，自然有人會告訴她的。 —— 柳湘蓮回到家中的時候，家裏空無一人。老仆外出，帶着自己的小厮。柳湘蓮給自己倒了杯茶，剛剛抿了一口，便發現茶水也是冷的。 他卻并不嫌棄，直接一仰頭就将茶水給喝幹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從自己的懷中将那缺了一個角的壽桃給掏了出來。壽桃經過了路上的擠壓和時間，已經變冷變形，偏偏柳湘蓮在捧着壽桃的時候，卻覺得自己似乎還能夠嗅到這壽桃的香氣。 他将壽桃打開，挑出了那枚大紅棗，丢進了嘴裏。一咬之下，卻發現這紅棗裏好像還有別的內容。 柳湘蓮趕緊将嘴裏面的異物給吐了出來，發現那是一張小小的紙條，他将紙條打開來一看，上面用紅色的醬汁寫了四個字——恭賀生辰。 柳湘蓮撇了撇嘴，将紙條放到了一邊——賈寶玉的這個小丫鬟，心思甚多。 不過這個壽桃的味道不賴。 —— 荔枝又平安地過了一段時間，發現賈府突然忙碌了起來。她心裏面有數——賈琏怕是快要成親了。 因着賈琏成親的緣故，整個賈府的下人全都被調動了起來，個個都和陀螺一樣團團轉，連平時那些喜歡躲懶的下人，這個時候都找不到任何的空閑。 荔枝是賈寶玉的丫鬟，還能夠稍微喘口氣，只是看趙媽媽每天都要到大廚房去幫忙，荔枝也是心疼：“趙媽媽，這琏二爺還有多久成親呀？我瞧這府裏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趙媽媽剛剛才将點心放到籠屜上蒸，聽荔枝的問話，不由得失笑：“琏二爺成親也就這幾日，你着什麽急？” 荔枝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個想頭，想要看看琏二爺成親的那天，大廚房能有什麽樣的菜式。” 趙媽媽嗯了一聲，表情流露出了些許不屑：“大廚房的那些，又能有什麽好東西做得出來。一個個花裏胡哨的，就只曉得浪費罷了。” 荔枝挑了挑眉，沒有吱聲——看來趙媽媽和大廚房的人，仿佛積怨已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