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西廂裏,秦大娘和朱小月正陪着顧三娘,小葉子獨自躲在廚房裏燒水,她耳邊聽着她娘的啜泣聲,眼淚禁不住往下淌,但凡她爹還活着,她大伯一家就不敢這般猖狂,現如今留下她和她娘,本來日子過得就夠艱難了,她們母女倆還要受她大伯的搓揉。

小葉子發着呆,直到水燒熱了,她這才匆忙擦幹眼淚,又舀了一盆熱水,端到外間去了。

顧三娘正在流淚,看到小葉子進來了,她擡手抹去淚水,小葉子低頭擰了一塊手帕遞給她娘,輕聲說道:“娘,你洗把臉罷。”

顧三娘默默接過手帕擦着臉,坐在她身旁的朱小月替她重新梳了發髻,又輕輕試着她臉上的血痕,嘴裏還說道:“好端端的臉,被老潑婦撓的都是血道子,這幾日你出門時好歹捂嚴實一些,要不該留下疤了。”

顧三娘哪裏還有心情理會臉上被撓的傷痕,她怔了一怔,開口問道:“林子回來了沒有,保長打算如何處置他倆?”

秦大娘看了一眼外頭,她說道:“你放心罷,我剛才去看了,保長和林子正在拷問他二人,那兩個孬種唬得跟見了貓的老鼠似的,保長說了,叫你不必過去,他們将他倆打發走也就完了。”

顧三娘放下心來,不管王金鎖當着她的面再兇狠,只是終歸是沒見過世面的莊戶人家,有秦林這個捕快吓唬他幾句,想必他們也就老實了。

想來是松緩下來,顧三娘這會子發覺渾身骨頭酸疼,兩條手臂麻得都擡不起來,秦大娘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這下知道疼了吧,那會子看你急眉赤眼的,要不是被人拉着,只怕你當真要拉着你妯娌去跳井呢!”

顧三娘抿着嘴唇輕哼一聲,她說:“我又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我幹甚麽要去死呢?”頓了一下,顧三娘接着開口,她冷着臉說道:“但他們要是真的将我逼到絕境,就是死我也是不怕的。”

“滿嘴胡吣!”秦大娘假意瞪了她一眼,她說:“人要是死了,可就甚麽都沒啦!像我們這些不相幹的人,頂多也就是想起來時陪着落幾滴淚,最苦的還是孩子,沒了親爹又沒了親媽,哪個會替她劃算?孩子只怕一輩子就只能這麽囫囵着過了。”

站在不遠處的小葉子聽她娘說到死,眼淚早就在眼圈兒裏打轉,此時又聽到秦大娘的話,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只她仍舊記得她娘先前說過流淚不中用的話,便只得埋着頭,不敢叫她娘看見。

顧三娘望着小葉子顫抖的雙肩,不禁後悔才剛說的話傷到她的心,她對她說道:“葉子,過來。”

小葉子先是站在原地不動,過了片刻,她才蹭到她娘的跟前。顧三娘摸了摸她的頭發,忍着淚說道:“你秦奶奶說的很是,人只要有個盼頭,就能好好活下去,你就是娘的盼頭。”

小葉子再也憋不住,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聽到閨女的哭聲,顧三娘的心口像是被撕裂一般,她摟着小葉子,嘴裏輕輕哄着她,秦家婆媳看到相依為命的母女倆人,各自悄悄背過身去擦淚。

小葉子哭了小半日,這才漸漸停下來,經過她這麽一哭,原本壓抑的氛圍反倒好了一些,朱小月給顧三娘找來幹淨的衣裳給她換下,還故意開着玩笑說道:“難怪你一大早就起來磨菜刀,原來早就算準了你大伯子要上門來鬧事,這是預備着來對付他們的呢?”

秦大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看着兒媳婦,嘴裏說道:“你也是犯傻,幾日前我就見到三娘家的菜刀鈍了,不管他們來不來,她也是要磨菜刀的。”

Advertisement

朱小月笑了笑,可不是麽,就算顧三娘真的恨毒了她夫家的那些人,她畢竟是個女人,又如何敢當真下手呢。

“逼急了,那菜刀也是能用的!”顧三娘說道。

朱小月搖了搖頭,她對顧三娘說道:“經過這一日,只怕你潑辣的名聲要傳出去呢。”

顧三娘不怕被人取笑,只要能鎮住王金鎖就行。屋裏的秦大娘跟她一樣青年守寡,最是能明白三娘的遭遇,當年她喪夫帶着秦林,夫家不少親戚虎視眈眈的盯着她家這處房産,要不是她死守着,又有娘家的兄弟幫襯,這房産哪裏還有她們母子的份兒。

秦大娘轉頭看着朱小月,她嘆了一口氣,說道:“誰不想文文靜靜的做個小娘子,只是家裏少了頂門立戶男人,三娘可不就得利害一些麽,但凡要是露出幾分軟弱,不管是誰都能上門欺辱她們娘兒倆了。”

聽了婆婆的話,朱小月點了點頭,正在這時,秦林回來了,秦大娘走到西廂門口,她問道:“他二人呢?”

秦林回道:“被胖揍了一頓,保長跟各家打了招呼,再不許他倆踏進咱們巷子一步,要是還有下次,見一次打一次。”

秦大娘滿意的點點頭,那秦林還需當差,傳了這句話,他自帶上院門出去了。

剛才秦林的話,顧三娘和小葉子在屋裏已聽到了,母女倆人都安心下來,尤其是小葉子,當時聽說大伯要接她回去,她唬得六神無主,整個人一直怏怏的。直到這會子才勉強打起精神來。

鬧了大半日,顧三娘又累又乏,秦大娘婆媳二人見此,就叫她好生歇着,又說等會子就替她到繡莊去請假,顧三娘道了一聲謝,又親送她們婆媳出門,這才回屋合衣躺下。

不一時,顧三娘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為何,她忽然夢到許多年前的舊事兒,那時她後娘剛剛進門,哄着她爹給她買衣裳買鞋襪,她爹手裏沒銀錢,便把顧三娘她親娘給她做的一雙棉鞋給了後娘,只因棉鞋是親娘做的,故此顧三娘十分愛惜,輕易不舍得上腳,為了要回那雙鞋子,她跟後娘大鬧了一場,後娘一氣之下把鞋子扔到竈火裏燒了,她二姐怕她凍腳,把自己的舊棉鞋讓給她,還寬慰她,說是等她長大後要嫁個好人家,日後想穿甚麽樣的鞋,就給她做甚麽樣的鞋。

不知不覺,顧三娘哭出聲來,等她睜開眼時,心口仍舊突突跳個不停,她也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二姐,顧三娘胸前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如今她二姐的面容她已有些模糊了,她只記得她對自己十分好,有甚麽好吃的總會留給她,這麽多年過去了,想來她們姊妹是見不上面的,顧三娘別的不求,只要她二姐還活着就夠了。

坐在炕上發了半日怔,顧三娘起身走到外面,只見小葉子正在漿洗她換下來的衣裳,因冬日的棉衣厚實,她洗起來吭吭哧哧很是吃力,沈拙家的禦哥兒正蹲在她的身邊望着她做事。

“顧嬸娘,你醒啦!”禦哥兒最先看到顧三娘,他站了起來,眼巴巴的望着她,他爹說了,顧嬸娘這幾日心裏不自在,要他多多的去顧家頑兒,要是能哄得顧嬸娘高興,就連作業都給他免了。

顧三娘有些別扭,她心裏對沈拙有氣,原本打定主意不去理會他們沈家的人,只是被禦哥兒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好似要是不搭理他,就犯了甚麽罪過似的,于是她點了點頭,嘴裏幹巴巴的應了一聲。

禦哥兒走到顧三娘面前,他皺眉望着她臉上的傷痕,擔憂的說道:“這一定疼死了罷,顧嬸娘,你蹲下來我給你呼呼,肯定就能好得快一些了。”

顧三娘就是再大的氣,也在這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家小葉子話少,平時像個小大人似的,雖說懂事又穩重,但她向來不愛在她面前撒嬌撒癡,反倒是禦哥兒,不光長得像是從年畫裏跑下來的童子,小嘴兒又很甜,住在這條巷子裏的婆子媳婦們沒哪一個不喜愛他的。

這會子禦哥兒說了這麽些貼心話,使得顧三娘的心腸立時便軟了下來,她暗自想着,大人糊塗那是大人的事兒,跟他一個小孩子家又有甚麽幹系呢。

“嬸娘沒事,你這會子怎的跑出來了呢。”對面東廂裏還能聽到讀書聲,往常這個時候,禦哥兒都是在屋裏坐着上課的,今日他跑出課堂,怎的也不見沈拙來喊他回去。

禦哥兒搖晃着小腦袋說道:“今日爹爹教的書我早就會背了,是以我就出來歇歇了,爹爹也是知曉的。”

顧三娘摸了摸他的頭,嘴裏稱贊了他一句,她又看着小葉子說道:“你和禦哥兒旁邊去頑兒罷,這衣裳放着我來洗。”

小葉子一邊搓着衣裳一邊說道:“不用,娘你去歇着,這衣裳我一會子就洗完了。”

顧三娘知道早上唬着她了,聲音柔和的說道:“我來罷,集市還沒散,等會子把衣裳洗完後,娘帶你出去逛逛。”

她帶着小葉子搬到縣城這麽些日子,還不曾正經帶她逛過縣城,今日和王金鎖二人打了一架,白請了一日假,她們母女倆正好能出門散散心。

說罷,她又扭頭對禦哥兒說道:“禦哥兒去嗎?”

禦哥兒挺着小肚子,揚聲說道:“去!”

那顧三娘便将小葉子趕到一旁,她挽起衣袖,不到半日,就把衣裳洗完了,禦哥兒回到東廂去跟沈拙說了一聲,沈拙是再沒有不肯的,這顧三娘牽着兩個孩子的手,臉上裹着頭巾就出門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