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幾時來的?!

溪光悚然一驚,忽然發出了“啪嗒”一聲。在外人看來,就是桌子上的這只玉枕自己個兒蹦跶了一下。屋中極為安靜,這就顯得剛才那異響十分明顯。

溪光擡着眼,神色驚恐的盯着自己眼前那個俯視她的那人,确确實實不敢再有丁點動靜。方才她真是被吓狠了,沒料到有人會忽然出現,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吓了一跳。

這可真的是吓了一跳!不過跳的是只玉枕頭……就連溪光自己都覺得,這纰漏大了!且不論先前裴溯幾時來的、又發現了什麽,就單單剛才的一幕,已經足以叛她為妖邪了。

溪光越想越是覺得自己會下場凄涼。哎,最近她的運氣,當真是極差。

此時任這玉枕內的游魂如何心思繁複九曲,站在她面前的裴溯卻是薄唇微抿,神色如常。好似剛才那一匪夷所思的場面,并未入到他的眼中。

隔了片刻,裴溯稍側了身,目光凝向窗外。

這書房的窗戶是半敞開着的,溪光心中略怔,也跟着轉過了視線。只見外面風起塵揚,翠竹在風中搖曳擺動……溪光不由長舒了口氣,心想:說不定裴溯瞧見外頭這樣大的風,以為剛才自己也是被風給刮得晃動的。

似乎是驗證着了溪光的這猜測,裴溯擡起手去關窗。怎料這時,一陣疾風襲來,将那半扇窗子狠狠拍了回去,發出“哐當哐當”幾聲響,連帶着窗杦都震了幾下。

裴溯這時又将目光回遞了過來,溪光一接觸到那視線,好似猛的領悟到了什麽。甚至沒去多斟酌這其中的深意,她就已經十分配合的用力将自己的身子搖擺了一下。

就如同那扇被風吹得來回擺動一樣,桌面上擱得好好的玉枕也自顧自的……左右晃了幾下。

溪光自己并不覺得有絲毫問題,甚至覺得她剛才的行徑很合理。而此刻再迎着裴溯的目光,她也就沒了之前的心虛和膽怯。溪光真自以為是尋了一個十分合理的正當理由,掩飾得完完美美,心裏頭止不住的雀躍。

只是……敞開的半扇窗被吹得擺動作響不足為奇,哪有外頭的風能将屋中玉枕也吹得晃動的道理?玉枕這般沉,真要能吹動了,料想也該是一場妖風了。可若不是妖風,那作妖的肯定就是玉枕了。

裴溯眸色翻深,轉過身居高而下正對着那塊通體碧綠的玉枕,輕喟:“自作聰明。”

“……?!”溪光瞪大了雙眼,先是不解他為何說了這樣的話,幾息之後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

她剛才明明是欲蓋彌彰的暴露了自己!這人……好奸詐,居然在騙自己!

Advertisement

一時間,溪光欲哭無淚,又氣又惱。說到底還是自己的一再不當心,才會有如今的可憐下場。雖然事已至此,她只能期待裴溯剛才這話不過是在詐她,他其實并未看清楚,只消她接下去乖乖做只枕頭,就能将此事給糊弄過去了。

十分不巧的是,這天底下最不好糊弄的人——大概就是這位裴家的六公子裴溯了。雖然這事在旁人看來有些匪夷所思,可卻是他親眼所見,無半分虛假——桌案上擱着的這只玉枕的确“古怪”。

裴溯小時曾在祠堂見過這塊供奉的玉枕,仍記得當初此玉枕通身翠綠瑩潤,并無半點瑕疵。此刻,他目光所及的玉枕一角卻有了磕損,那處玉石裂出的紋路裏甚至沁着血絲。

這事則要說回到前兩日,裴家孫少爺裴棕誤闖入祠堂,無意間摔碎了供奉在案臺上的玉枕。裴溯先前在京外辦事,今日回府才聽了前因後果,此刻見到玉枕的磕損,料定了這必然就是那日所造成的了。

可這血紋……裴溯用指尖輕輕磨刮而過。這玉枕上頭的血線顏色鮮紅,看樣子并不是先前那暗紅的狗血所沁透進去的。

玉枕破損之處正是溪光的額頭,那日她在同許思嬌起争執時聽見的玉碎聲就是玉枕摔在地上的聲音。這傷疼也是極為疼的,然而此刻叫裴溯的指腹輕輕摩挲,她卻只覺得恐懼。

“看來,棕哥兒的哭鬧還真不是無緣無故了——”

裴溯再次低聲出口,這聲音從容不迫,叫人以為他此刻不過是在閑聊。本來應當是這世上最離奇的事兒,可到了他這這卻好像稀松平常得很。

古往今來,但凡這種場面都該是溪光占據優勢上風的,最不濟也該将人吓得嗷嗷叫才是。可現在,反而是她被人吓破了膽子,甚至還有些沒出息的瑟瑟發抖。

沒錯,此時桌子上的這只玉枕的确是在“瑟瑟發抖”!

裴溯自然也覺察到了,深邃眼眸裏透出的目光掠過桌面上的那一小灘水跡,稍作停息之後也移到玉枕身上。而玉枕上,正有兩行濕漉漉的水跡。

溪光悔得腸子都要青了,這是……她剛才哭的眼淚!此刻聽這人那麽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溪光就有些憋不住了。她哪裏辨得清這笑中到底摻雜了什麽意味,總之他笑就是他的不對,這就是一下子觸及了她反骨,叫她又羞又憤了起來。

溪光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很沒出息,此刻深以為恥!反正都已經到了這地步,她索性咬着牙把心一橫,驕聲驕氣道:“爪子!拿開!不然本大仙不叫你好受!”

這一聲的語調,溪光自認為帶着煞氣,兇惡得狠。可實際上她聲線柔軟婉轉,輕而易舉就能叫人聽出是故意裝的兇狠。一瞬之後,溪光自己倒也察覺了氣勢有些不足,為增氣勢她又學着猛獸“嗷嗷”的低吼了兩聲才算完事。

“……”

屋中寂靜,溪光擡眸見裴溯并未出聲,只拿一種好似匪夷所思的視線看着她。果然有些效果,溪光心中暗道,一時士氣大受鼓舞,當即準備再度“兇一兇”眼前這人。

不想,裴溯卻将她一把抓着提了起來,懸在半空中。他眸光微閃,好似生出了幾分興致。“區區一個小妖,還敢妄稱大仙?”

天下誰人不知,淮州裴六郎最是孤傲難親近,可這時候語氣中卻多了幾分叫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溪光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樣的反常,腹诽這人到底還正不正常!“快放開我!放開我!”溪光覺得自己真是受了奇恥大辱,裴溯的此番行徑真是叫她沒有半點臉面可言。“裴溯!你快快……快松開我!要不然、然……要不不不然……!”

溪光寄居玉枕內許多年,日子無聊就總愛自己分飾幾角對話來消遣,所以最是伶牙俐齒。

只不過是前幾日在那位寧家三小姐體內時,才有的這結巴毛病。溪光心內叫苦不疊,哪曉得這病居然還會傳染的,在這關健時候犯了真是叫她毫無半點氣勢可言了。

“要不然怎麽樣?”裴溯饒有興致的問。他單手抓着玉枕,玉枕的每一次顫抖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可溪光卻是被問得有些語噎,這是她氣憤之下脫口而出的話,實在是沒有深想。

“再張口咬人?”裴溯挑眉,那神态好似料準了他手中的這塊枕頭再沒有旁的半分本事。

“你、你怎麽知道?”溪光沒想到他竟然之前就已經知道他手指上的傷口是自己咬的……“你不害怕?”

若是旁人遇見這種事,哪還能如他一般的淡定?溪光也不蠢,除卻最開始聽這話的震驚,自然也能察覺出了他語氣中的輕視。可是她不過是寄居在的玉枕內的小小游魂,着實沒有能通天的本事能叫人折服的。

大約在越是心虛沒底氣的時候,越是想要別人的敬畏。偏偏這人棘手得很,遠不是溪光能應對得了的。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頭皮逞強下去:“哼,剛才我是不想傷害你。我本是仙人,怎會胡亂動手?”

“哦?”裴溯不置可否,可才剛吐了一字,就聽書房外有人在敲門。響起的是個溫柔細膩女聲,“公子——”

裴溯眉宇微擰,側了頭,聲線清冷:“何事?”

門外女子回:“公子有客,奴婢沏了茶來。”這人正是丫鬟知微,她分明能聽見公子在與人說話,卻聽不見對方的聲音,着實奇怪。

“不必。”裴溯态度疏冷,似乎有些許不悅從眼眸深處一閃而過。即便書房內有交談聲,不該由個丫鬟在外莽撞打擾,何況知微一向是沉穩謹慎的性子。所以,剛才的這一聲詢問是在試探,不過也真是提醒了裴溯。他一面回正身子将視線重新落在玉枕身上,一面言語淡淡的吩咐:“任何人都不準進來。”

外面靜了片刻,才清晰的回了一個“是”字。

趁着這片刻功夫,溪光穩了穩慌亂的情緒,甚至還自以為找到了裴溯軟肋。“你快放下我!不然我就喊了!”喏,她可真的一點都不結巴,脆生生的語調裏是藏都藏不住滿滿自信。

裴溯眼神示意她繼續,應了她的話将玉枕放回到了書桌上。

其實,這事也算是稀奇的了。雖然溪光是有口有鼻有眼的游魂,可身為玉枕卻是顯露不出這些五官來的。所以,在旁人面前,這真的就只通體翠綠盈潤的玉枕,瞧不出半點差異。可偏偏裴溯好似能察知她的目光,投來的視線也總是能絲毫不差的同她對視,實在可疑。

不過在這檔口,溪光選擇先威脅:“你就不怕被人發現我這個秘密?”她哪裏知道,她的聲外頭的丫鬟并不能聽見,這根本威脅不到裴溯。

隔了許久,裴溯忽然開口:“多活一刻不好嗎?”

活着當然是好的,可總也得分是怎麽個活法。倘若跟現在這般受磋磨折辱的活,溪光覺得還不如“作死”算了!原本,她是打算出聲的,可轉念想到這幾回都是她在口舌上落了裴溯下乘,此時倒不如直接行動表達了。

所以,溪光毅然決然的“哐哐”撞了兩下旁邊的花盆,以示自己“寧為玉碎,不可瓦全”的決心——另外,千萬不要惹她,兇起來她連自己都敢下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