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行人回府時已經近傍晚, 正是落日融金、飛鳥還巢。
因着銅錢大街堵了個水洩不通,回程便走了另外一條道。那路兩側皆是種滿了柳樹,柳絮被風吹了漫天,有些便從敞着的車窗鑽了進來。
溪光喉嚨間有些不舒服, 磕了兩聲才發覺是這緣故, 随即用身上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小姐沒事吧?”盼蘭緊忙将簾子放了下來,一臉關切的問。
同坐在馬車中的寧檀卻是瞪了她一眼, 暗示盼蘭她剛才說錯了話。經歷了今日這樁事, 她這三妹怎麽可能還沒事?此刻她見溪光拿帕子掩面,只露出一雙眼, 可這眼還是紅通通的。足可見, 這是真傷心了的。
寧檀是認定了溪光剛才咳嗽不過是為了尋個借口掩飾自己的失意,這會心中既是疼惜又是惱恨。惱恨的自然就是陳硯了, 剛才卻金橋上那人竟是跟着蘇枕杏一道跳下水去了。還是當着衆目睽睽的面兒,這叫她三妹如何面對。
“三妹。”寧檀小心翼翼的喚了她一聲。
一路上溪光都被這樣欲言又止的目光打量着,她當然是知道寧檀要跟自己說什麽。
怎麽自己現在……像很難過的樣子嗎?
真要說起來, 那日在大同館時可比現在難受多了。那時她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會空歡喜一場。
溪光心下嘆氣,也罷,既然旁人非得要認為她傷心,那她就嘤嘤嘤好了。“二姐……”再擡頭眼眸來時,溪光臉上已然是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樣了。
寧檀見她這可憐模樣,心都仿佛被狠狠的揪住了。
她就知道!
受了這種事,她三妹怎麽還能無動于衷, 不過是剛才忍着的罷了。寧檀身為長姐,很有護幼的本能,這會将溪光摟入了懷中,咬牙道:“陳硯欺人太甚,等回去了咱們請祖母做主去。”
退親一事,溪光還在愁沒人支持,越發語氣可憐起來:“他怕是真喜歡蘇枕杏的,不然怎麽會連着性命都不顧的就跳了下去?只是他既然心裏頭有了人,為何還要答應同我的親事?”
寧檀被這麽一問,瞬時心中已有了答案。
Advertisement
倒不是她看輕陳硯,委實是他的行徑不得不讓人懷疑的動機——寒門子弟要想在朝廷立足,只怕是很需要這種裙帶依附。轉念,她旋即又想到先前的傳聞,說不定也只是那位陳大人的手段,為的是早些娶了三妹。
一番心思,寧檀的眉頭越皺越深,鄭重了道:“三妹放心。”
這一路回去是繞了遠的,溪光盤算着她一回府就該去老夫人那一趟。誰知馬車剛到府外,兩人下車還未站穩,就瞧見幾人從府內出來。
溪光擡眸去看,只見是大房的大夫人嚴氏陪着個體态豐腴的圓臉夫人,後頭是跟着的幾個丫鬟。那位夫人溪光從未見過,可看穿着打扮不俗,又是嚴氏親自送出府來的,想來是身份的人。
嚴氏顯然也看到剛回府的兩姐妹,面上一愣,目光轉至溪光身上停留了片刻。
這目光,倒是沒什麽惡意的。溪光随寧檀一塊上前,見了禮。
嚴氏為她們兩人引薦自己的身邊站着的夫人:“這位是禦史臺左大人的夫人。”
這左夫人一見兩姐妹,眼前驀然一亮,心道這寧府可會是會養人,竟好像滿京城的鐘靈毓秀都集中在了他們家,不然哪裏能養出這麽兩個嬌滴滴的人兒來?
此刻左夫人左右來回掃了好幾圈,不敢貿貿然認人,只好是試探着問身邊的嚴氏:“不知……這哪一位是府上的三小姐。”
溪光被點了名,心中有幾分詫異,再見嚴氏并不十分熱忱回答的模樣,心思一動恍然想起了早前那丫鬟說的話。恐怕這位就是被陳硯請了來的媒人了。只不過,陳硯提前走了,倒是将這位的保媒的左夫人留在了這。
嚴氏只好同對面那個紅着眼的少女道:“溪光,你來見過左夫人。”
這左夫人原先就覺得靠右站着的少女自容更明豔些,此刻知道她便是寧溪光,又驚又贊。前兩個月關于這位寧家三小姐的傳聞沸沸揚揚,她也有所耳聞的。再則憑着寧府這樣的地位,又怎麽會輕易将個嫡女嫁給毫無根基的的讀書人。所以,直至今日上門前,左夫人的還以為寧溪光恐怕有什麽隐疾。
哪想到現在一見,竟是個容貌冠絕的美人兒,如何不意外。
“呀——我還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兒!”左夫人抑制不住的驚嘆,直拉着溪光的手,笑着道:“難怪陳大人要着急定下日子早日成親了。”她生得圓潤,此番一笑就更是讓人覺得親切。
溪光并不讨厭這人的靠近,只是這話……聽了實在覺得有些諷刺。她心中暗道,恐怕這位左夫人還不知道卻金橋上發生的事情呢。
“這話也不必再說了。”不想這時候開口說話的卻是嚴氏,嚴氏嘴角微微下垂,顯然是透着幾分不悅的。
左夫人被這麽一打斷,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嗫喏着嘴想要說些什麽,明明往日也是一口的伶牙俐齒,這時卻說不出來話。還不是有虧,因為站不住腳的緣故!左夫人心裏頭早将陳硯的罵了個遍,昨兒求她保媒時态度那般懇切,沒成想今日才剛來寧府他人卻走了。
“天色不早了,左夫人也早些回去吧。”嚴氏已有送客的意思。
寧檀握住了溪光的手腕,将她的手從左夫人的手中抽了出來,“三妹,咱們也該進去了。”說着朝着左夫人欠身告辭。
兩人還未走了兩步,便将府中仆役扛着一擡擡赤紅的嫁妝朝着府外的方向來,鮮紅奪目,想避都避不開。溪光心中一動,暗道這……總不會是要擡出去?
左夫人瞧見了大急:“啊,這、這都是在幹什麽?”
可那些仆役都是寧府的,自然不會回她,而嚴氏也不知這是個什麽情況。這一行人才剛跨出寧府大門,就将這一擔擔的嫁妝全都丢在了行人來來去去的巷子當中。
“這、這都是聘禮,這……”左夫人臉色都變了。
老夫人身邊的韓嬷嬷出現在了隊伍的末端,此刻應了左夫人的話:“咱們家老夫人說了,這樁親事作罷,聘禮自然不能再擱在咱們府裏頭占地方。”她走近左夫人,語氣不卑不亢,“夫人若是覺得可惜,大可将這些聘禮收拾了送回到陳大人府上。想來,不出幾日,陳大人的就要用上了,免得再多廢銀兩功夫置辦。”
溪光心裏頭撲通撲通的直跳,難道……是她祖母已經全都知道了?之前她還在想着到底要如何利用今日的這件事,使得她和陳硯的親事作廢。沒想到,這根本不用她言語,寧老夫人已經有了決斷。
這會子,溪光有些按耐不住的欣喜和激動,致使臉頰上飛起了兩抹緋紅。她的眼眸裏還帶着水光,可卻像是落了兩丸星子在裏頭,灼灼逼人。
這話将左夫人說得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今日也算是在寧府吃了一肚子的氣。剛見這一幕,幾乎是氣得渾身都要發抖了,只覺是這寧相府仗勢欺人。可這老嬷嬷末了的話,卻讓她驚異不定了起來。“什麽意思?”
韓嬷嬷冷着臉,“看來左夫人還不知道剛才下午在卻金橋上發生的事。”
這位禦史夫人一整個下午都在寧相府裏待着,哪裏會知道外頭發生了些什麽。再看寧家幾人的樣子,便猜到恐怕是陳硯那邊出了纰漏。她不知事情原委,這時雖然吃癟受了氣,卻是不敢随意替陳硯說話了。
溪光哪還有閑工夫耗在這,一路小跑着去了上房,撲入了老夫人的懷中。
老夫人本滿腔的怒意,叫這麽個心肝兒往懷裏一鑽,倒是被惹出了眼淚。她不輕不重的打了兩下溪光的背,顫着聲音道:“你這麽個纏人法,祖母哪還舍得離了你!”
“央央兒也不要離開祖母……”溪光早落下了淚,抽抽噎噎的在老夫人懷中啜泣。對于退親,她心中早有預料,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
今日卻金橋上發生的事,溪光雖然不難受,可委實也是叫她大丢了面子。不難想象,日後她恐怕會成為京城茶餘飯後的笑談。可寧老夫人卻已這樣強硬的姿态,表明了寧相府的盛怒,也算是給她這位寧家三小姐博顏面了。
寧府根基深厚不假,可陳硯也是受皇帝寵信的新貴,寧老夫人的做法顯然是将溪光看得更重些的。她的心肝肉叫人欺負了,那她就給她讨回來。
溪光緊摟着老夫人不放,心下想着真要是能永遠陪着老夫人也是好的。成親嫁人,或許還沒有在老夫人身邊過得舒坦自在。
因此,溪光便趁機癡纏着磨求了起來:“祖母祖母,央央兒要陪着祖母,以後都不要嫁人了。”
“胡鬧!”寧老夫人前一刻還摟着溪光一口一個心肝兒的喊,下一瞬就變了神色肅着面孔看懷裏頭的人。
溪光一臉懵然,臉上還挂着淚珠,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嗝——”,顯然是被吓了一跳。
她……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