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裏的風吹過營帳上的旗子,發出嗚嗚的聲響。營帳裏,雲天傾愁眉不展,将手中的折子撂在桌上,似乎下了決心,“白朝。”

白朝掀開營帳走了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明日我和阿羽先行離開回皇城,你和妃雪處理好這裏,再回京城,切記,別讓長孫鎮南發覺。”

“是。”白朝領了命匆匆離開。

思緒百轉,愁腸難眠,雲天傾朝着公子羽的營帳走去,待到營帳外時,卻又猶豫着該不該叨擾。

她應該歇下了吧!

雲天傾轉身欲離開,帳內清冷的聲音陡然響起,“進來吧。”

雲天傾身子一頓,轉身走了進去,“原來你還沒睡啊。”

公子羽正坐在案前拿着頸間的藍色靈珠推演星圖,看到帳外有一團黑影徘徊,猜測是雲天傾。

“有事與我說?”

雲天傾猶豫道,“明日我與你先行離開回皇城,我讓白朝他們處理這裏了。”

公子羽微微笑道,“好。”

過了一會,公子羽見他還在原地站着,面色猶豫,收了靈珠便問,“還有事?”

“沒,沒有了。”雲天傾皺眉道,“我只是睡不着,想來找你說說話。”

公子羽一笑,若是兩年前的她一定立刻冷着臉哄他出去了,此刻卻是耐心的對待他,詢問道,“累了嗎?”

初次見他,他嬉皮笑臉,裝出一副膽小謹慎般模樣。皇城見他,運籌帷幄,冷漠心機般模樣。可如今,江州城兩年時間相處下來,卻似乎有一些了解了他的本性。每次深夜他愁腸纏繞,無法入睡之時,總會如今天這般跑來她的營帳,像個孩童一樣,也只有此刻才讓人覺得原來這個男人也是會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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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覺江州城也挺好的,雖然,說不準什麽時候敵人就會攻上來。但至少,沒有皇城那麽多暗地裏的城府計謀。”雲天傾一笑,“人還真是犯賤哪。”

公子羽起身拿過一旁的白色大氅,笑着道,“走吧,回皇城。”

雲天傾愕然,“現在?”

公子羽狡黠一笑,嬌俏着說道,“你不是睡不着嗎,那就現在走吧,因為我也睡不着了。”

公子羽拉過他的手,莞爾一笑,“走吧。”

黑夜裏,有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在林間穿梭着,夜風吹起女子白色的大氅,吹過女子額前的碎發,清冷的月光照在清秀白皙的面龐上更顯得楚楚動人,猶如和田玉般的光潔。

男子黑衣駿馬,眉若遠山,眼如墜入星子般璀璨,鼻梁高挺,薄唇輕輕牽起望着身後女子,眉宇間有不經意散發出的柔情。

雲天傾挑選了兩匹從戰場上繳獲的姜國的汗血寶馬,日可行千裏。他們二人星夜兼程,第二日中午便到了皇城腳下。

到了鬧市,人流往來,不易騎馬,雲天傾便将馬牽去了街邊一處面攤的馬棚,二人腹中饑渴,正好吃面。

“老板,兩碗陽春面。”雲天傾大聲吆喝道。

不一會,夥計便端了兩碗熱騰騰的陽春面上來,公子羽只是蹙眉看着,不動一口。

雲天傾一笑,“看來,你還不是很習慣這種街邊小攤。”

忽然間,傳來熟悉的桂花香,公子羽眼中一亮,望着不遠處的小攤,叫道,“天傾。”

雲天傾心領神會,跟着她身後朝着那買桂花糕的小攤過去,攤主是個面色和善的老婦人,見有人來了立刻上前笑着招呼。

“老板,我要一份桂花糕。”公子羽道。

雲天傾上前一步付了銀子,那老婦人攥着手中銀兩眯眯着眼睛打量雲天傾,随即,恍然大悟般笑了出來,“小公子,又是你啊,我說怎麽看都這麽眼熟呢。”

“是我啊,老奶奶,原來您還記得我。”雲天傾也笑着回應。

公子羽微微一愣,問道,“你們認識?”

“嗯。”雲天傾聽到不遠處商販的叫賣聲,立刻指着不遠處道,“我去給你買糖炒栗子。”

公子羽微微點點頭。

那老婦人年歲已大,約莫七十多歲的樣子,手上動作笨拙緩慢的包着桂花糕,卻始終笑吟吟的看着公子羽,藹聲道,“小姑娘,你好福氣啊,有個這麽疼你的夫君。”

公子羽俏臉一紅,“他不是我夫君。”

“啊?小姑娘你還沒答應嫁給那位小公子啊!”那老婦人好大一聲,将周圍不少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公子羽只能紅着臉對着周圍人笑着說,“沒事沒事。”

好不容易将周圍人目光勸散。

“老奶奶,你這話從何說起啊?”

老婦人有些混沌的雙眼看着遠處,似乎在回憶以前往事,“應該是幾年前的事了,當時這個小公子派人找到我,希望我能将做這桂花糕的獨門手藝教給他。”

老婦人不免吹噓一番,臉上露出驕傲的笑容,“當時啊,我做這桂花糕的手藝是遠近聞名的香甜好吃哪。”

“老身我啊,自然是不肯将吃飯的手藝傳授給外人,一是怕外人偷學搶了我的生意,二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怎麽能教會給外人呢,那不是壞了規矩嗎!後來啊,那小公子纏着我好久,說是得罪的他的心上人,想做這好吃的桂花糕給心上人賠罪。”

“心上人?”公子羽心中訝異,看着老婦人手裏的糕點上面也撒着一層薄薄的砂糖,确實有七八分像雲天傾給她做的桂花糕。

難道,心上人是在說她嗎?

“後來,他向我保證絕不将手藝再傳授給別人,而且我看那小公子一片真心,便教會給他了。”老婦人感慨一聲,“那小公子老身看着衣着打扮不俗,又看他那笨拙的樣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從來沒做過這等粗活,卻肯為了你親自做桂花糕讨你歡心,小姑娘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公子羽看着雲天傾從不遠處向她跑過來,臉上帶着溫暖的笑意,邀功似的來到她身旁,“阿羽,這是你喜歡的糖炒栗子。”

老婦人将桂花糕用紙袋包好遞給公子羽,笑吟吟道,“小姑娘,記得老身跟你說的話啊。”

公子羽笑着點點頭。

“阿羽,剛才那個老奶奶和你說什麽了?”

她微微搖搖頭,“沒什麽。”

街上人來人往,有年輕的夫妻相擁着散步,有嬉笑的孩童在街上跑來跑去,有街邊的商販賣力的吆喝,公子羽拿起一塊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面容上的笑意也不由的散開了。

好好珍惜眼前人嗎!

闊別兩年,恒王府一切如舊,王府裏只有幾個老家仆在庭院內打掃。

庭院裏前兩年栽種的新樹如今也已經長起來了,青石路旁的海棠花也正開的旺盛,豔麗如喜服的綢緞,風過處,紛紛揚揚的落下來。

雲天傾皺眉道,“相信聖天帝的眼線在我們進入皇城的時候就已經禀告給他了,我們一會就要進宮請安。”

二人各自回了房,公子羽簡單梳洗一番,換了身月牙白的綢緞裙子,外邊依舊罩了一件白色的披風,大大的帽檐遮住大部分清秀的臉龐。

雲天傾則換了一身深色的廣袖朝服,先前随意用簪子束着披散的頭發此時被玉冠規矩的束起,眉宇間褪去了當年的青澀年少如今顯得愈發的穩重。

馬車在宮道平穩的行駛,車輪壓過鵝卵石“咯噔咯噔”的聲音莫名的讓人緊張。雲天傾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由得攥緊了衣角,手心裏滿是粘稠的汗漬。

忽然間,一陣冰涼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顫,随即手上的勁道也慢慢松懈下來,公子羽溫聲道,“有我在。”

那簡單的三個字仿佛夏日溫暖的和風瞬間撫平了他焦躁不安的內心。

那內侍在車外道,“恒王殿下,前面就是太玄殿了,馬車不能通過,還請您屈尊步行過去。”

二人聞言下了車步行前往,公子羽略微拽住他的衣袖,說道,“我不過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聞言雲天傾略為擔憂,“你不認路,不要亂走,太玄殿右轉直走便是太液湖,你在那裏等我罷。”

公子羽點點頭,與他分道揚镳。

此時正是夏末,太液湖的荷花開的最後一季,眼到之處莫不是荷花盛開,清風吹過,夾雜着荷花淡雅的香氣。

公子羽走到欄杆旁,順手摘下一枝在近處的荷花,湊到鼻間聞了聞,清甜的花香使人心情大好。

斜刺裏,傳來一道嬌蠻的聲音,“大膽!誰人敢摘本公主的花!”

公子羽眉頭一皺,向源頭看去,一位豆蔻年華的華服少女在一衆太監宮女的簇擁下緩緩而來。

女子面容嬌俏,年紀雖幼,五官卻已長的極其秀美。脖頸間佩戴一串東珠琉璃,身着一襲水粉碧荷流光裙,所謂流光,便是七八個匠人耗時三個月的時間全部用金絲線手工縫制而成的羅裙,使其在日光照耀下流光溢彩,此裙價值連城,足見女子身份尊貴。

往日在江州城,她曾聽聞雲天傾偶然提及有位極受聖天帝寵愛,脾氣秉性卻極為任性刁蠻的皇妹,想必便是眼前這名少女了吧。

少女身後的婢女搶先上前一步斥責道,“大膽奴才,見到昭陽公主還不下跪行禮。”

公子羽俏臉一寒,将手中的荷花扔在地上,冷然道,“還你。”轉身便走。

“大膽!”昭陽公主嬌喝一聲,“給本公主将她捉住。”

自湖上吹來涼爽的清風,将公子羽遮住臉龐的帽檐掀開,露出一張秀美白皙的臉龐。昭陽公主身邊一位年紀略長的婢女神色立刻有些慌亂,伏在昭陽公主耳邊低聲道,“公主,這是仙族的羽姑娘,連聖上都要禮讓三分,不可得罪啊。”

昭陽公主神色間微微有些訝異,低聲罵道,“你不早說。”

現在氣勢已經出來了,此刻若是退縮豈不讓自己在一衆宮人面前失了顏面,昭陽公主梗直了脖子高聲喊道,“羽姑娘是吧,要本公主放過你也可以,你把那花撿起來再給本公主賠個禮道個歉,本公主就大人有大量放你離開。”

公子羽一雙眼睛沉靜冷漠的看着趾高氣昂的華服少女,默不作聲。

昭陽公主身邊年紀略長的婢女走到她身邊,低聲相勸,“羽姑娘,您就給個臺階下吧,不然公主是不會罷休的。”

公子羽神色淡然,鼻間不屑的冷哼一聲,“她自己無理取鬧,我為什麽要給她臺階下?”言罷,轉身便欲離開。

公子羽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局中人都聽得到,昭陽公主聞言臉上挂不住,白玉小臉氣的漲紅,厲聲道,“給本公主把她拿下,帶回昭陽宮,本公主要好好教教她什麽叫規矩。”

在公子羽身邊資歷深的婢女都未敢動,其他人更是猶豫着不敢上前。

昭陽公主一雙杏仁眼瞪的老大,氣憤道,“你們快抓住她啊!”

婢女神色惶恐,柔聲勸道,“公主,這可是仙族的羽姑娘,皇上也不敢動哪。”

“好啊,你們一個個都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忤逆本公主的命令,等本公主告訴父皇定要将你們這一個個下賤的奴才杖斃!”周圍的奴才黑壓壓跪了一地,昭陽公主見那些奴才皆是噤若寒蟬,怒罵道,“廢物,都是廢物!你們不敢本公主親自抓!”

那華服少女張牙舞爪的便朝着她來,就在将将觸及她面目的時候竟生生的停住了,一雙玉臂被人緊緊的攥住,溫潤的嗓音斥責道,“昭陽,不得無禮。”

“皇兄!你放開我,那個死奴才摘我的花還給我氣受,我定不能饒過她!”昭陽公主不死心的掙紮,雲天英将她輕輕向後一推,與公子羽拉開一段距離。

雲天英關切的走到公子羽身邊,“羽兒,沒事吧?”

公子羽笑着道,“無妨,你怎麽在這?”

“我這兩年一直在宮裏居住侍奉父皇。倒是你,難得回來。”

昭陽公主看着二人一來一往,氣憤道,“皇兄,你怎麽幫着外人欺負我!”

那漲紅的小臉,一雙圓圓的杏仁眼竟然委屈的像要滴出淚來。

雲天英正色道,“昭陽,定是你閑來無事找茬,羽姑娘是父皇的貴客,不得放肆。”

他一向深知這個皇妹的脾氣秉性,向來是只有她欺負別人,沒有別人欺負她的時候。

“皇兄!”昭陽公主滿臉的憤憤不平,一口銀牙簡直要咬碎了,死死的瞪住公子羽,最後不甘心的吐出三個字,“你等着!”

随後帶着一衆宮女太監呼啦啦的離開了。

雲天英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意,“見諒,我這個皇妹自幼就被驕縱慣了。”

公子羽緩緩搖搖頭,“無妨。”

“我早些時候便聽聞你和五哥要從江州城回來了,想着你們一回來肯定是要去太玄殿複命的,本想去那裏候着你們,沒想到竟在太液湖碰到了你。”

雲天傾說的果然沒錯,聖天帝一早在他們出江州城的時候便得到了消息。

公子羽道,“我給你的天元丹你可一直在服用?”

“多虧了你這些年一直派人給我送藥,如今我身子已經好多了,倒也勉勉強強像個正常人了。”雲天英笑了一下,微微有些泛着苦澀,沉聲道,“這些年來,也就只有你不嫌棄我是個廢人了。”

“別這麽說,不止是我,天傾也從未那麽覺得。”

自從兩年前在楓林院短短的相處,她便知道雲天英先天衰弱,一直靠藥材續命。随着年華流逝,雲天英的身體對尋常藥物已經産生抵抗,尋常藥物早已不管用了。她便取了雲天之巅大補的天元丹接濟他服用,如今看着他的氣色确實是比從前好了不少。

雲天英含笑望着她,繼續說道,“不說這些了,一會等五哥出來,要不要去我的宣華殿坐坐。”

“好啊。”

“那,我們先去,我派宮人候着五哥,等他出來便讓人帶他到宣華殿。”

公子羽想着并無不妥,應承道,“好。”

穿過太液湖,走了不久,便到了宣華殿。

公子羽見宣華殿陳設雅致,甚至還有女子所用之物擺設着,心中暗暗訝異。

雲天英解釋道,“宣華殿是我母妃生前所居住的地方,後來我進宮侍奉父皇便也住在這裏了。我也未曾重新整理一下,有些母妃的舊物我也留着,是個念想。”

“對了!”雲天英望向她,問道,“還記得在楓林院你見到的那棵古樹嗎?”

公子羽細細思索,恍然道,“記得啊,我當時心中還十分喜歡。”

“我把它移到宣華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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