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書坊內布置簡單,一方桌案,一簾屏風,一套茶具,香爐升起袅袅青煙夾雜着木蘭的香氣,其中自有說不出雅致。
雲天英手舉着一本紙頁微微泛黃的古冊,輕輕抿了一口茶,擡眸間,瞥見了門外一小小的身影。
他撂下書,驚喜道,“你怎麽來了?”
公子羽猶豫着進去,坐到他身側的蒲團上,說道,“如今受困宮中,這番景象,你還能如此閑情雅致的看書喝茶,實屬難得。”
雲天英清淺的笑了一下,恍若雨後蜻蜓點水般,瞬間蹤影,不留痕跡,“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又不能學着旁人掄起大刀大殺四方,只能在這看看書喝喝茶,混着日子,等這一切慢慢過去。”
公子羽看着他面上始終帶着淡淡笑意,忽然很想将那層浮于表面的笑容戳破,也看他慌張一次,說道,“那如果過不去呢?”
雲天英又翻了一頁書,與她交談看書兩不耽誤,“總會過去的,不用擔心。”
公子羽皺眉道,“那如果你哥哥是以無辜之人的性命為代價結束這一切,你也會這麽看着嗎?”
“我又能做什麽呢!”雲天英像是自問自答道,“我什麽也做不了。”
“阻止他。”公子羽正色道,“你的皇妹昭陽公主已經死了。”
就在昨日,她偶然聽到宮人竊竊私語。
一宮人道,“這烈王真是心狠啊,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放過,說殺就殺了。”
另一宮人反駁道,“也是那昭陽公主咎由自取,自己作死的,她要是老老實實在自己的昭陽殿裏待着,也不會枉送了性命,成了刀下一縷芳魂。”
霎時間,公子羽腦袋中仿佛炸開一般,昭陽公主生前的音容笑貌浮現在眼前,她雖然對昭陽這個刁蠻任性的公主沒什麽好感,可聽到前些天還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鮮活女子就這麽死去,心中也不免震撼。
公子羽道,“昨日我偷聽到的,昭陽公主被你哥哥殺了。”
雲天英翻書的動作一滞,那張時刻含笑的面皮終于慢慢垮掉,他愣了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來,不可置信道,“……昭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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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羽看着他點點頭,語重心長道,“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不足與謀。昨日是昭陽,今日可能是任何人,雲天烈沒有絲毫顧忌親情的意思。天英,你還不明白嗎?”
他咽下一口茶,緩緩道,“……你要我幫你什麽。”
雖然他們同樣受困于宣華殿,但是看得出來雲天英的情況要比他們好的多,宮人待他客氣,出入的限制不大,雲天烈還是顧念一母同胞的親情在的。
公子羽道,“幫我吸引雲天烈的注意。”
雲天英聽就一句話,問道,“然後呢?”
“其他的不用你管了,幫我牽制住他就行。”
雲天英見她一臉肯定也不再多問,先道,“你先回去吧。”
雲天英沒說他用什麽法子拖住雲天烈,只是答應了,公子羽猶豫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快步離去。
她回去時,雲天傾正守在門口嚴陣以待,見她回來,壓着嗓子道,“成了嗎?”
公子羽道,“……算是。”
雲天傾探頭看了看周圍,将她拉進屋裏,關上了大門。
這才問,“怎麽算是?”
“他答應了,但是沒和我說用什麽法子。”
雲天傾氣道,“這兩兄弟,一個是胸無半點墨,是個莽夫。另一個卻是花花腸子全憋在心裏,是個柔弱的病秧子。”
公子羽瞪他一眼,罵道,“人家好心幫我們,你還這麽罵人家,有沒有良心!”
雲天傾心氣也不順,最煩她和那個病秧子待在一起,怒道,“你少護着那小子!”
像是知道有人背地裏咒罵他,那邊雲天英打了個噴嚏。
果然,立刻有宮人來噓寒問暖道,“靜王殿下,您是否是着涼了,要不要傳禦醫來看看。”
情況真不可與公子羽雲天傾二人相提并論。
雲天英擺擺手道,“無妨。對了,你去幫我請三哥過來吧!”
那宮人面色有些猶豫,問道,“您有事?”
雲天英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
那宮人須臾後道,“殿下稍後,奴婢這就去。”
雲天英依舊是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見人離去,從袖中掏出一枚錦盒,一打開,一股苦味撲鼻而來,雲天英微微皺了皺眉,将那黑不溜秋的藥丸混入茶水之中,仰頭喝了下去。
片刻之後,他額頭微微滲出些冷汗,面色變的蒼白。
“阿英,宮人禀報說你找我有事?”雲天烈一身戎裝腰間佩劍急匆匆的進來,帶來一股塵土氣,應是剛從軍中回來。
雲天英微微笑道,“也沒什麽大事,只是想和三哥說說話。”
雲天烈眉頭一皺,顯然有些不悅,但還是坐了下來。
他倒好兩杯茶,一杯推到雲天烈面前。
“三哥剛從軍中回來?”不是陳述句,是疑問句。
雲天烈歇了口氣,喝了口茶,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三哥打算何時對五哥動手?”他又問。
雲天烈看了他一眼,覺得他沒有什麽威脅,如實說道,“今晚。”
“這麽急?”雲天英斟滿了雲天烈空空的茶杯,像是請求的試探道,“三哥,可不可以留下五哥的性命呢!哪怕日後三哥是囚禁還是發配他。”
雲天烈将剛湊到嘴邊的茶杯使勁往桌上一墩,褐色微燙口的茶水濺到他手上,卻渾然不覺,厲聲道,“婦人之仁!”
“三哥別生氣,我不說就是了。”雲天英好脾氣的笑道,拿了細軟的帕子擦拭雲天烈手上的茶水,又說道,“三哥看看身側。”
雲天烈低頭一看,左腿旁有個不大不小蒙了灰的木盒子,卻驚訝于自己的疏忽,進來時竟毫無察覺。
雲天烈問道,“這是什麽?”
雲天英神秘的笑道,“三哥打開看看。”
雲天烈把盒子放到桌子上,身後微微後仰,有些警惕的打開,卻發現裏面不過是些發黃老舊的玩具,這才松下精神笑道,“這……”
“三哥想對了,這是咱們小時候玩的小玩意,還是母妃在世時親手為咱們做的。”
雲天烈拿起一支撥浪鼓搖了搖,發出還算清脆的鼓聲,笑道,“你從哪裏翻出來的?”
雲天英一指庭院,面上有些慚愧的笑意,說道,“小時候我怕三哥和我搶,就偷偷埋在樹下,等到三哥不在的時候再拿出來玩。”
雲天烈失笑道,“真幼稚。”
旋即他話鋒一轉,正色道,“以後你想要什麽三哥都會給你,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
“三哥,我不要什麽。”雲天英輕嘆一聲,“母妃已去,如今剩下我們兄弟二人,我只希望三哥平安。”
“放心吧!”雲天烈拿起佩劍起身道。
雲天英見他要走,急忙留他,“三哥再待一會吧,我們兄弟好久沒正經的說過話了。”
雲天烈沖他一笑,“等三哥回來,以後有的是時間聊。”
雲天英眼色一變,虛弱道,“三哥,等等,我……”
雲天英一個無力趴在地上,腿連帶着桌子一震,發出好大動靜。
“阿英,你怎麽了?”
雲天烈回頭一看,見他趴在地上,立刻上前将他扶起。
雲天英額頭汗如雨下,蒼白着臉頰靠在雲天烈膝彎處,緊緊攥着他的衣角。
雲天烈見雲天英情況不對,立刻大聲叫道,“來人!快去傳禦醫!”
那宮人一進來便看到雲天英半死不活的模樣和雲天烈随時能殺人的臉立刻連滾帶爬的縮了回去,嘴裏嚷道,“奴婢立刻去,立刻去!”
雲天烈看着懷裏的弟弟急切道,“阿英,你怎麽了,你又沒按時服藥是嗎!”
“我,我不知道……”雲天英揪着心口處,喊道,“三哥,我好難受!”
雲天烈慌手慌腳的不知該怎麽動他,索性不動。
雲天英眼中閃過異樣,攥着雲天烈的衣角無力的喊道,“三哥,別走……”
雲天烈滿口答應,“你放心,我不走。”
雲天英忽然笑了一下,‘噗’的一聲随即嘔出一大口黑血。
“阿英!”雲天烈心中急道,“禦醫呢,怎麽還沒來!”
雲天英整個人已經脫力,只有攥着雲天烈衣角的手始終未肯松,“三哥,你別走,陪着我,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說什麽傻話呢,你會沒事的。”
雲天烈此刻心中也是怨恨,怪自己将宮中其他人囚禁于青銅臺,離此地距離甚遠,否則禦醫也不會遲遲未到。
他道,“阿英,你再等等,禦醫馬上來了!”
雲天英眼神漸漸渙散,只是口中木然應道,“好,我再等等……”
雲天烈知道此刻不能讓雲天英睡着,開了個話茬道,“對了,你剛才想和三哥說什麽?”
雲天英眼睛半閉,緊緊攥着衣角的手漸漸的松了勁,“我,我想說……”
手無力的垂下,磕在地上,雲天英頭一歪,倒在雲天烈懷裏。
雲天烈微微搖晃他,“阿英…阿英,現在不能睡!”
無人應他,雲天烈此刻眼睛猩紅暴怒道,“禦醫呢!人呢!”
迎着這聲厲喝,宮人拉着上氣不接下氣的禦醫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殿下,來了來了!”
“快!”雲天烈将雲天英平放在地上,讓出身邊一塊位置留給禦醫診斷。
那禦醫是個老頭,還沒等把氣喘勻便被雲天烈一把薅了過來診脈。
“嗯……”老禦醫捋了捋山羊胡須,“怕是不行了!”
“你說什麽!”雲天烈一把薅起老禦醫的脖領子,“你再說一遍!”
那老禦醫還不知死活的實話實說,“靜王殿下先天衰弱,如今氣血虧空,怕是不行了。”
雲天烈厲聲道,“本王命你把他給救活,你若救不活本王的弟弟,本王便送你全家老小一起給他陪葬!”
宮人看着老禦醫被勒的翻了白眼,就差一口氣徹底死過去,身子哆哆嗦嗦的勸道,“殿下,先讓禦醫救人吧!”
雲天烈經過提醒算是找回了點意識,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