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蘇婉靈被禁閉十日放出來後,卻正巧趕上拓跋什翼犍為表好客。特意請了秦使和一衆大臣卻盛樂城外狩獵。
她身為太子妃自然可以一同前去,雖然阿寔還在和她賭氣不曾理會她半句,但能去盛樂城郊,也讓她很是興奮,根本顧不得拓跋寔臉色不愉,只猶自盤算着該帶的東西。
很快,那一日便到來了。
蘇婉靈一身蒼青色的短打騎馬裝,烏黑的發被夙瑤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遠遠看去,像是男兒,英姿飒爽。
她對自己今日這一身也很是滿意,出了宮門,卻見拓跋竟也是一身蒼青色短打的騎馬裝,樣式基本同她身上這套一樣,只是大了一個圈罷了。
蘇婉靈看見他時,頗有幾分驚訝。笑着想過去同他說話,不想男子傲氣得很,一扭頭,只對她視而不見,頓時讓蘇婉靈默然。
知道他約莫還是在氣頭上,蘇婉靈也懶得去給自己找不痛快,靜靜的跟在他後頭出了東宮。
出了宮門,衆人便換了馬騎。蘇婉靈騎得是一頭棗紅色的小母馬,很是溫順,但是比一般馬兒個頭矮了一些。
蘇婉靈本就身材嬌小玲珑,騎着這種馬兒也很适合。拓跋寔在他身旁,騎了匹雪白的駿馬,襯着他蒼青色的錦袍,頗有幾分豪氣男兒英姿飒爽的味道。
幾人騎馬出了盛樂城後,什翼犍便讓衆人四散開來去狩獵。
蘇婉靈原本是想和拓跋一道的,但想起阿寔那張板着的俊臉又覺得無趣。索性也不去自己找不痛快了,騎着馬背着弓箭,獨自狩獵去了。
拓跋寔本以為蘇婉靈會乖乖跟來,哪知不過一個錯眼,女子就不見蹤影。同她一起不見的竟還有那個該死的秦國苻堅王爺。
男子頓時又氣又急,也顧不得一旁貼身伺候的喜寶在喊殿下慢些。只揚鞭策馬鑽進密林深處,去尋自己媳婦兒了。
卻說蘇婉靈獨自策馬走在密林裏,卻沒什麽打獵的興致。懶懶的看着四周景致,她只覺得難得惬意,冷不防去聽見一人笑道:
“經久不見太子妃,本王很是想念。”
蘇婉靈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她出言冷嘲:
“本宮才從禁閉裏出來就又見王爺,王爺果真是陰魂不散。”
聽到如此嘲諷,苻堅也不生氣。只是策馬不快不慢的走到她身旁,淺聲笑道:
“太子妃似乎不想看見本王。”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本宮對你厭惡已深。”蘇婉靈冷冷淡淡看他一眼後,便直接道。
“太子妃這麽不待見本王,不知是為何?”
“你長得不讓人待見。”
饒是苻堅臉皮再厚,被蘇婉靈這般毫不留情面的三番四次奚落嘲諷,也有些挂不住臉。他英俊臉上的笑容有些讪讪,但只是片刻又恢複如常,他摸着鼻子笑道:
“原來如此。想來太子殿下定長得很招太子妃待見吧。不然太子妃又怎麽會忘了年少生死相許的人,去做太子妃呢?”
他這話說得別有深意,蘇婉靈卻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問道:
“你究竟知道些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說。”
“我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偶然聽過一摯友說過一些舊事罷了。”苻堅說到這裏似乎也想起了什麽,臉上的笑意略減了幾分。
冷不防卻被蘇婉靈一把撲過來,頓時摔落下馬。蘇婉靈緊緊抓住他的衣領,冷聲道:
“你的摯友是誰!?說!!”
苻堅被制,也不見絲毫慌亂。臉上依舊揚着淡淡的笑容,突然好正經的開口道:
“女上男下?太子妃的喜好果真與衆不同。”他意有所指的嘆氣,英俊的一張臉上滿是揶揄。
蘇婉靈一愣,頓時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俏臉頓時通紅。但只是片刻便回過神來,絲毫不讓的反唇相譏:
“男下女上?王爺的喜好果真讓人不敢茍同!”說罷,卻見身下的苻堅一愣。但瞬間便笑得更厲害了,手上一個使勁,蘇婉靈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弄得,就将她推倒在地。
而後起身,不慌不忙的整整衣襟。他利落的跨上馬道:
“太子妃果然如他所說的一樣,口才過人。”
蘇婉靈只愣了一下,便馬上起身開口問道:
“你說的究竟是誰!?”
“哦?太子妃這樣還猜不到麽?”他似乎有些嘆息的搖了搖頭,卻也沒再賣關子,痛快的說出那個名字:
“孫朝陽。”說罷,也不管她是什麽反應。策馬離去了。
蘇婉靈卻愣愣的看着男子離去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好半晌才整了整衣裳,重新上馬。卻再無目的,任馬兒帶着她四處亂逛。
冷不防卻聽見一聲咳嗽,她愣了愣,幾乎是立時回首,便見拓跋寔一身蒼青色短打騎着那匹雪白駿馬,端的是少年清俊,英姿勃發。
“是你……”有幾分失望的喃喃道,蘇婉靈本來靈動的杏眼有些黯淡。拓跋寔找了她大半日,好不容易找着了,卻見她如此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頓時便有些惱怒。
也忘了自己正和她賭氣冷戰中,他頗有幾分薄怒的道:
“不然你以為是誰?”
“沒。”蘇婉靈淡淡嘆了口氣,片刻卻笑了。杏眼微微眯起,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笑道:
“怎麽?終于肯和我說話啦?”
“……哼!!”拓跋寔有些窘迫,只能冷哼,卻惹來女子的哈哈大笑。
驅趕着馬兒走到阿寔身旁,她一手緊握缰繩,一手伸了過去摸摸身旁俊美男子的頭頂,她像是在哄小孩:
“乖啦。別和我賭氣啦。”
拓跋寔被她摸得哭笑不得,只能極力板着臉冷哼,不想女子摸得更是溫柔,輕輕笑着,語調溫暖:
“我知道錯了嘛。你別生氣嘛。”聽着她半撒嬌半安慰的道歉,拓跋終究忍不住破功,揚唇笑了起來。卻聽見身旁女子大呼小叫道:
“你笑了,笑了啊!那我們別賭氣了啊!我們和好了啊!”
“你啊你……”拓跋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陡然卻見女子雙目瞪大,愣了愣,下意識的就側頭望去。
只見一枚暗器直直對着蘇婉靈刺來,蘇婉靈卻完全忘了反應,只呆愣在那裏,不言不動。
拓跋寔又氣又急,手中卻不敢耽誤,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俊美的面容有些氣急敗壞:
“你怎麽也不躲,沒看見那暗器來了麽!!”
蘇婉靈卻仿佛失了魂魄般不言不語,只怔怔的看着那枝釘入樹骨三分的古樸蝴蝶簪。臉上一副似要哭出來的表情:
“阿寔,是他。他回來了!”
“誰?”拓跋寔莫名其妙,見眼前女子一副幾欲瘋狂的表情,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
☆、2
果然下一刻便聽見她道:
“朝陽,是孫朝陽那王八蛋回來了。”女子說完這句已經不管不顧,一把推開扶着她的拓跋寔。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那顆樹前,用力把蝴蝶簪掰了下來。一雙靈動的杏眼似含了無限情意。
小心翼翼的撫摸着手中的蝴蝶簪,她突然發了狂的大叫,面上明明帶笑,聲音卻滿是哭腔:
“朝陽,孫朝陽你個王八蛋!你給我滾出來!滾出來啊!!”
濃郁的密林間,只有她的聲音在回蕩。間或夾雜着風打樹葉的聲音,凄涼的有些悲傷。
而她猶自不死心,瘋了似的在四處尋覓着,大聲呼喊着心底埋了那麽久的那個名字,仿佛下一秒,他便能出現。笑得眉角彎彎,滿眼寵溺。
“孫朝陽,朝陽你出來……”
女子的聲音已經越見嘶啞,仿佛泣血的杜鵑鳥,用盡全身的力量呼喚着,只盼那人會出現。但除了一地落葉沙沙聲便再無其他。
拓跋寔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看她突然大笑,繼而大哭。歇斯底裏,幾近瘋狂。他也只是默默的不發一語。
等她終于安靜了下來,他才輕輕嘆了口氣,慢慢走到女子身旁。極力勾着唇,他似乎想露出個笑容。但最終還是失敗,所以只能面無表情的叫她的名字:
“婉靈。”
蘇婉靈并未擡頭看他,她只是呆呆的望着自己手中的那枝蝴蝶簪。看上面鑲嵌的玉石,簡單的勾勒,似乎又看見當年小小的孫朝陽紅着臉把這支簪子遞給她的時候。
那時的自己說什麽來着,哦!對了。是嫌棄他怎麽把那麽醜的東西送給她。
于是他便惱羞成怒了,劈手一把奪過,小小的一張臉漲得通紅,說她若是不稀罕便還給他就是了。
她看着眼前少年窘迫的面容大笑,放肆而快意的重新搶了回來,握在手裏怎麽也不肯放。
她如何不知道這蝴蝶簪雖醜,卻是孫朝陽親自找了銀絲,花了幾個晚上敲敲打打勾勒出來。為此他白皙的手指上傷痕累累。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雖醜的不堪入目,卻讓她歡喜莫名。
後來他出征前晚,和她一同在杏花樹下喝酒。她便又把這簪子還給了他。只說得勝歸來,再送她。
于是他便笑,一臉的少年意氣,志得意滿。醉眼朦胧的看着她,他問她,是不是得勝歸來,這支簪子就是娶她的聘禮了。
她大怒,一巴掌拍上他的臉,氣急敗壞:美得你!你姑奶奶難道只值這麽點錢!!
于是他亦笑,溫柔而寵溺的。印着杏樹下斑駁的月光,俊美如畫。
再後來,她沒等到他歸來。
他們說他失蹤了,在戰場上,下落不明。
蘇婉靈怔怔想着,只覺得這些年都如大夢一場。
而今她竟嫁給了拓跋寔為太子妃,而當年那個信誓旦旦說好要白頭到老的人,早已不見。
“婉靈,你沒事吧。”拓跋寔淡淡的聲音近在耳側,她勉強笑着搖了搖頭。只握緊手中的蝴蝶簪,讓那些尖利的菱角滑進她的手指,殷紅的血流了下來,亦是滿不在乎。
靜靜斂眉,她道:
“回去吧。父王他們該等急了。”
“婉靈……”
“我知道的。那不會是他。”蘇婉靈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語。靜靜看着一個地方,她靈動的杏眼裏只餘蒼白空洞:
“若是他,怎麽會來偷襲我。”
“……”
“若是他,怎麽會對我避而不見。”
“……”
“若是他,怎麽會舍得這樣對我。”
“……”
蘇婉靈絮絮說着,拓跋寔卻是不發一語。男子緊緊抿着唇,俊美無雙的面容神情複雜,讓人分辨不出真正的含義。
而女子沒有看他,她仿佛已經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裏。輕淺一笑,俏臉上顯出幾分恍惚和悲傷: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希望那是他。我還是忍不住希望他能回來。哪怕不再是我的孫朝陽,只要他回來。回來,就好……”
說到最後,已近哽咽。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她靈動的杏眼裏慢慢滑落出來,落在衣襟處,暈染變大,最後染濕衣襟。
拓跋寔只能默默看着眼前女子崩潰般的痛哭失聲,俊美的丹鳳眼裏神情複雜。片刻,伸手将她攬入懷裏。感覺女子溫熱的淚水透過衣服滲入皮膚,而後融合在血脈骨骼裏,成了永遠不能磨滅的印記。
他忍了很久,卻終究忍不過心底叫嚣的欲望。深深吸氣,他還是開口,聲音如斯溫柔:
“婉靈,忘了朝陽吧。”
蘇婉靈一怔,片刻卻是苦笑。她埋在他的懷裏,聲音也有幾分憋悶:
“阿寔,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
“……是啊。你做不到。”良久,拓跋寔才附和一般的輕笑。伸手溫柔的撫弄她烏黑的發頂,他的聲音似乎帶了幾分自嘲:
“你做不到。我早就明白的。”
後來,兩人再沒說話。只有樹葉沙沙的聲音回蕩在耳畔,圍繞着這對緊緊相擁依偎的少年男女,像是在見證他們年少的情意。
蘇婉靈哭了一陣後,才慢慢安定下來。拓跋寔這才帶她回去。
因為蘇婉靈方才騎的母馬受驚跑的不知蹤影,拓跋寔只能帶她共乘一騎。馬兒不快不慢的行着,拓跋寔在她身後虛抱着她,落日的餘晖打在兩人的臉側。給這對少年男女平添了幾分詩情畫意,遠遠看去,若畫中風景,很是登對。
兩人回去後便見人已經全部回來了,都在等他們兩個。
拓跋寔帶着她先去給拓跋什翼犍請罪,什翼犍見她腳腕有傷,便也沒有怪罪什麽。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拔營回盛樂城。
蘇婉靈不能再騎馬,拓跋寔便幫她去尋覓了一輛馬車來。溫柔扶着她上了馬車後,男子又站在車旁處啰啰嗦嗦的叮囑了幾句。
蘇婉靈從剛才開始就有些神情恍惚,只興致缺缺的恹恹同他說了幾句,便放下了馬車簾子。只是放下的時候眼角餘光卻正瞟見不遠處的苻堅。
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英俊的面容上似乎含了幾分冷厲的嘲諷。
她一愣,下意識的一眼瞪了過去。便見苻堅無聲做了個口型,而後勾唇淺笑,搖着手中的六角合歡扇悠哉悠哉的走了。
蘇婉靈卻仿佛被靥住了一般,只愣愣看着苻堅離去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來。
如果她沒看錯,苻堅方才的口型分明是三個字。
那三個她最熟悉,致死也不會忘記的字。
孫-朝-陽!!!
☆、3
蘇婉靈一路神情恍惚,下了馬車後也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阿寔把她送回朝鳳宮,又吩咐夙瑤好生伺候,她才慢慢醒過神來。
夙瑤已經為她備下了百花瓊漿,又準備了幾樣她最愛吃的點心。見她突然站了起來,頓時一驚。
蘇婉靈忘了自己腳腕上還有傷,這樣猛地一站起來,腳腕頓時便疼得厲害。
她蹙眉呼痛,着實把夙瑤吓了個夠嗆。急急忙忙的要去請禦醫,被她眼疾手快的先攔住了:
“不礙事,小傷而已。”
“太子妃……”夙瑤似乎有些不滿她如此,卻見這位自己自小伺候的小姐神色堅定,便也只能作罷。
去旁處尋了些傷藥,為她塗抹,見自家小姐精神恍惚,忍不住問道:
“太子妃,你怎麽呢?”
“沒。”蘇婉靈只擺擺手,淡淡回複她兩個字。蹙眉沉吟了一番後,又道:
“你待會去幫我辦一件事。”
“什麽?”夙瑤一臉好奇,蘇婉靈卻不再說話。只低着眼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片刻,夙瑤為她塗好傷藥後。蘇婉靈便讓她伺候筆墨,沉吟半晌,下筆刷刷的寫了一封信。用朱砂封口後,她道:
“幫我把這封信交給秦使館的秦國王爺。”
“呃……”夙瑤頓時有些驚詫,竟也不接信,只低聲勸道:
“太子妃,這不好吧。”
“沒事。”蘇婉靈只淡淡說了一句,把信塞進她手中。卻見夙瑤死命推脫,好半晌才別別扭扭的道:
“太子妃,你不會真的喜歡上秦國那個王爺了吧。”
“什麽?”蘇婉靈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臉色頓時精彩紛呈,想到前些日子被苻堅害的出醜的窘事,頓時便有些牙癢癢。
平息了片刻,才字正腔圓的怒道:
“你當我眼睛瞎了麽!!看上那樣的人!!”
“是啊。小姐。你好歹也是太子妃,雖然和太子是假成親,但避諱着些總是好的。”夙瑤舒了好大一口氣,見自家小姐臉色越發難看,當即識趣的閉嘴。
讪讪一笑,她讨好道:
“那我先去送信了。”
“滾吧你!!”蘇婉靈恨不得直接一腳把她踹出去,實在想不通為什麽自己身邊的丫頭會這麽鼓噪。
無奈嘆了口氣,卻又有些傷神。從懷裏拿出那支蝴蝶簪來,她細細打量着,輕輕撫摸着銀絲勾勒出來的線條,像是在撫弄心底最深處那個男子的面容。她勾着唇笑,笑着笑着,眼淚卻從那雙靈動的杏眼裏滑落下來。
朝陽。
翌日,蘇婉靈胃口不好。喝了點梗米粥後,便出了朝鳳宮去禦花園賞玩去了。
帶着夙瑤找了個僻靜點的亭子裏坐着,打發了夙瑤,她獨自一人吃着石桌上擺放的點心。眼眉淡淡,姿态閑适。
片刻便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笑道:
“太子妃好興致。”
“王爺。”她眉擡都不擡一下,只随意指着石桌旁的一方矮凳道:
“請坐。”
苻堅也不客氣,大大咧咧的坐在她身旁。随手拿了塊綠豆糕細細吃着,片刻才笑道:
“不知太子妃特意請我來此是為了什麽?”
“孫朝陽。”蘇婉靈只說了這三個字,不再多置一詞,卻十分肯定眼前的男子一定明白她要說的話語。
誰知苻堅卻只是漫不經心的搖着六角合歡扇,英俊的臉上笑容散漫而淺淡:
“什麽孫朝陽。”
“你知道的!”蘇婉靈終于擡起了頭,定定對着眼前男子如鷹般銳利的雙目,一字一頓道:
“你昨天對我說了那個名字。”
“哦?”苻堅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片刻才仿佛有些嘲諷的道:
“難為太子妃還記得他。本王原以為,你既做了太子妃,昔日故人便早已忘了。”
“你真的知道他!”蘇婉靈從來淡定自若的臉上有些失态,深深吸了口氣,才道:
“他現在在哪裏?”
“自然在他該在的地方。”苻堅淡淡說了一句,唇邊的笑容亦有幾分收斂。蘇婉靈卻已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質問道:
“他被你們秦軍擄去做了俘虜?放了他,你要什麽條件,我去和父王說!!”
苻堅卻仿佛聽到了一個莫大好笑的笑話一般,放肆大笑,聲音低沉而邪肆。笑了好一陣後才漸漸平息了下來,緩緩喘着氣,男子意味深長的道:
“我也希望他能在我秦軍大牢裏。”
“你什麽意思!?”蘇婉靈敏銳的感到某些不安,杏眼圓睜,怒視着眼前的英俊男子。而他只是笑,冷冷的,勾着唇角笑得嘲諷而刻薄:
“去問問你的好夫婿吧。”
說完這句他已起身。整了整被蘇婉靈弄亂的衣襟,他潇灑轉身同時嘴上笑道:
“古今兒女總是癡,多少英雄付笑談!可悲,可悲啊……”他大聲笑着,搖着手中的六角合歡扇,若南朝的那些翩翩濁世貴公子一般,大步離去了。
蘇婉靈怔怔看着他的身影走遠消失,一個人坐在涼亭裏坐了好久。
直到夙瑤來尋,才看見自家小姐面無表情的坐在石桌旁,怔怔看着手中一物。臉色清冷而涼薄,卻偏偏顯出幾分不甚蕭索的模樣來。
她下意識的覺得有些不安,只能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努力揚起笑容道:
“太子妃,該回去了……”
“嗯。”蘇婉靈倒是很快有了反應,慢慢點了點頭,小心的将蝴蝶簪收進胸口最貼近心底的那塊地方,她站起身,和夙瑤一同回了朝鳳宮。
正巧是午膳時間,夙瑤見她一臉漠然,便想哄她開心:
“太子妃,今兒個做了你最愛吃的八寶雞、醬肘子。點心是糯米酥和桂花糕,還有一壺上好的……”
“不用了。”蘇婉靈淡淡打斷她,神情依舊漠然淡定:
“我有些倦,不想吃午膳了。你叫她們把東西撤了吧。”
“太子妃……”
蘇婉靈不再答話,只轉身回了自己的寝殿休息。
可是身體明明倦怠的厲害,閉着眼卻怎麽也睡不着。蘇婉靈怔怔看着頂上素白色層層疊疊的九重紗帳,眼裏無悲無喜。好半晌,她才慢慢坐起身來。
叫來宮娥,吩咐道:
“晚上請太子殿下過來,就說本宮想他了。”
“是。”小宮娥規規矩矩的行禮答道,慢慢退了出去。蘇婉靈便又重新躺會牙床上,望着頭頂上那一重又一重的素白紗帳,怔怔出神。
☆、4
蘇婉靈再醒來時,拓跋寔已經來了有段時間了。就坐在她寝宮外面的前廳,半托着臉和一堆伺候她的小宮娥聊天玩鬧。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笑得一雙丹鳳眼都成了彎彎月牙。俊美無雙的臉上含了笑意,便更是好看了幾分。
蘇婉靈站在不遠處淡淡看着拓跋寔和幾個小宮娥笑鬧,神情漠然。不知道那邊拓跋寔說了什麽,逗得幾個小宮娥笑得花枝亂顫。而男子只是淺淺笑着,擡頭時便正巧對上不遠處蘇婉靈漠然的面容。
他笑容驀然加深,好看的丹鳳眼裏似乎含了無限情意,起身幾步便走了過來,喚她的名字:
“婉靈,你醒了。”
“嗯。”蘇婉靈淡淡應了一聲,避開他的目光問道:
“何時來的,怎麽也沒人告訴我一聲。”
“是我叫她們別吵你的。反正左右也無事,等等也沒關系。”
拓跋寔笑着解釋,俊美的面容驀然靠的很近,高挺的鼻子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
“我聽夙瑤說你中午沒胃口吃飯,不舒服麽?”
“沒。”蘇婉靈不動聲色的避開,幾步走到前廳的一張梨木椅前坐下。幾個方才還笑的開心的小宮娥也不敢胡鬧了,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夙瑤問她:
“太子妃,要吃些什麽嗎?”
“叫廚房給我做碗酸梅湯吧。放一味甘草。”
她話音方落,拓跋寔便湊熱鬧般的道:
“我也要我也要。你宮裏的酸梅湯做的好喝。”
蘇婉靈聞言只蹙了蹙眉,夙瑤正要下去準備,卻聽見蘇婉靈又開口道:
“那就做一碗酸梅湯吧。我喝百花瓊漿。”
“那是什麽東西?”拓跋寔似乎很好奇,見蘇婉靈并不答他話,便對着夙瑤吩咐:
“那給我也換成百花瓊漿吧。”
幾個小宮娥見太子什麽都跟着太子妃頓覺得好笑,忍不住便掩着嘴偷笑起來,就連夙瑤也不由莞爾,正想打趣幾句。便聽見蘇婉靈漠然涼薄的聲音:
“那就給太子準備吧。我不想喝了。”
這話一出,本來笑得眼眉彎彎的拓跋寔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蘇婉靈,卻見女子表情漠然清冷,從來靈動的丹鳳眼亦半垂着,辨不清神色。
夙瑤有些驚訝的想說點什麽,但見自家小姐臉色淡淡,終究不敢多言。幾個伺候的小宮娥也不敢笑了,規規矩矩的做着自家手頭上的事,本分又老實,乖巧的不得了。
拓跋寔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後便恢複正常,像是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般,他勾着唇又笑了。從懷裏掏出一個青碧的小瓷瓶遞給蘇婉靈道:
“這是我從禦藥房拿的扭傷藥,聽說效用奇佳,你待會試試。”
蘇婉靈被他的話語說的一怔,好半天才緩緩點頭,一直漠然的臉上似乎有什麽掙紮之色一閃而過。但只是瞬間便又恢複如初。
拓跋寔看在眼裏,雖心中略有疑惑卻不動聲色。只是如常笑問道:
“說起來,你今兒個找我來是為了什麽?”
“想喝酒了,找你陪。”蘇婉靈淡淡說了一句,驀然便笑了。女子勾着唇,笑的難得冶豔妩媚:
“你陪不陪?”
拓跋寔被女子這難得一見的冶豔樣子驚得一怔,片刻才反應過來。低頭輕笑,他的聲音一如既往:
“婉靈盛情相邀,自當奉陪。”
“好!那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好!”
兩人說完話,拓跋便吩咐自己的貼身小太監喜寶去找了幾壇好酒過來。兩人又去了上次喝酒的那個花園涼亭,屏退了一幹伺候的宮娥下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好不暢快。
皎潔的明月若一個大大的燒餅,見證着這對少年男女喝酒大鬧。
喝到一半時,拓跋寔提議要劃拳。蘇婉靈卻搖頭道不好,淡淡看着自己手中琉璃盞裏的清酒,她道:
“劃拳有什麽好玩的。不如咱們來問問題吧,答不出來的就罰酒。”
“好啊。”拓跋明顯興致也很高,兩人便就着皎潔月色開始問問題。
一開始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兩人都無絲毫為難。酒過三巡後,氣氛正酣,便聽見蘇婉靈問道:
“阿寔,你可有事情瞞着我。”
“自然有。”拓跋寔倒是答得很是爽快,眯着一雙半醉的丹鳳眼,更顯出幾分薄涼媚意。于是蘇婉靈笑容更深,淡淡問着話,她的聲音明明溫柔的緊,卻又似乎寒到人骨子裏:
“什麽事?”
“……”拓跋寔一怔,不再答話。認命般的斟滿一杯酒,而後一飲而盡。
抹了抹紅豔的唇,他問:
“婉靈,你在懷疑我麽?”
蘇婉靈亦不答話,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而後舉杯,一飲而盡。
拓跋寔便明白了答案,不再說話,便聽見蘇婉靈道:
“這些年,你可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拓跋寔愣了愣,而後低了絕美的丹鳳眼,不說話只低頭飲酒。
一杯見底後,他似乎已經微有醉意了。纖長的手托着尖尖的下颚,他半眯着一雙波光潋滟的丹鳳眼輕聲問道:
“婉靈,這輩子除了朝陽,你可還會愛上別人。”
蘇婉靈不答話,只又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頓時腹部便有些抽疼。她這一日什麽都沒吃,只顧着喝酒了。此時便覺得腹裏翻山倒海,似乎有些想吐。
極力壓抑了這種感覺,她擡起眉眼。冷冷望着眼前這個自小同她一起長大的大王子,似笑非笑一字一頓的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孫朝陽,是不是已經死了。”
拓跋寔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本來因為喝酒略微泛紅的臉頰也一瞬間變得蒼白。蘇婉靈不再需要他的回答,因為這已經是最好的答案了。
雖然早就隐隐約約明白了什麽,但這一刻她只覺得心頭發冷。而後那深重的寒意更是慢慢滲進她的五髒六腑四肢百骸裏,變得再也熱不起來。
把手中的琉璃盞斟滿酒,她一飲而盡後,便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有些慘然的想轉身離去,卻聽見身後拓跋一如既往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
“婉靈,我還有個問題沒有問。”
“哦?你問便是。”蘇婉靈淡淡道。而後便聽見身後男子仿佛有些顫抖的道:
“若是朝陽死了。你會好好當我的太子妃麽?”
“當然不會。”蘇婉靈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便答道,手中琉璃盞用力一擲,碎了一地。
而後再不管身後人的反應。她跌跌撞撞的回去了。
徒留拓跋寔一人,對着皎潔月色,和那碎了一地的琉璃碎片。微微的,微微的,苦笑。
☆、5
翌日,蘇婉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和平常并無二致的梳洗吃早膳,而後去花園散步幫助消食。她普通的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一般。
散步散累了後,她便帶着夙瑤找了個小涼亭坐下。也不去吃宮娥擺放好的精致點心,她只是望着涼亭下的一灣青碧魚塘發呆。
夙瑤知道自家小姐最近心緒都不好,便不敢開口打擾她,只任她發着呆。而後便聽見蘇婉靈漫不經心的道:
“李良娣是關在楚秋宮吧?”
夙瑤冷不防被她問話,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點頭道:
“是。”
“我們去看看她吧。”
“什麽?”夙瑤幾乎要跟不上自家小姐的思緒,正一頭霧水間便見蘇婉靈已經起身想走。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從懷裏掏出塊幹淨的絹子包下幾塊點心捧在懷裏,才道:
“走吧。”
“夙瑤總算回過神來了,一把抓住自家小姐,語氣頗有些不情願:
“太子妃,你去看她做什麽啊。咱們和她,又不好。而且當年,她還想害死你呢。”
“嗯。你說得對。所以我才去看她。”蘇婉靈淡淡說了一句後,已經甩開夙瑤的手,幾步走出了涼亭。
夙瑤無法只能一起跟了過去。
楚秋宮是東宮最偏僻的一處廢宮,地方小不說。因為久沒人打理,更是荒草叢生。
蘇婉靈她們到的時候,只聽見最裏面的殿裏傳來李良娣的歌聲。她聲音本就尖利,這調子又凄凄慘慘的,回蕩在這冰冷的宮室裏,頗有幾分讓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夙瑤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還欲再勸。卻見蘇婉靈面色冷漠,毫不猶豫的就往楚秋宮深處走去。夙瑤無法,只能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兩人進了楚秋宮後,便見主殿之上。幾個守着李良娣的老嬷嬷在不斷厮打她:
“閉嘴!不準唱!你給我閉嘴。”幾個老嬷嬷約莫也是被李良娣那首詭異的歌給吓到了,下手毫不留情,只盼能讓眼前的女子閉嘴。
但李良娣明明已經痛得俏臉扭曲,歌聲卻還是斷斷續續的從嘴裏傳出來。襯着她那凄慘的嗓音,更是讓人毛骨悚然。
夙瑤和蘇婉靈有些怔然的看着這一幕,竟然忘了去阻止。直到那邊有個眼尖的老嬷嬷看見了她後,才趕忙停下了手。
慌忙的跪在地上行禮,幾個老嬷嬷都有些惴惴不安。
但蘇婉靈并無怪罪的意思,讓夙瑤把這幾個老嬷嬷都帶了下去。她獨自一人看着眼前那個曾經到不可一世的女子,只覺得世事多桀。
李良娣雖然披頭散發頗有幾分狼狽,但在昔日敵人面前卻還是想勉勵保持一絲曾經的驕傲。所以她只是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說話。
蘇婉靈亦注視着她,片刻後從懷裏拿出絹子包好的幾塊點心遞給她道:
“你吃吧。我記得你以前很愛吃。”
然而她的點心還沒遞到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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