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兩人說好後,苻堅便去綢緞鋪買了身裙裝。悻悻換上後,出來時頓時惹得蘇婉靈和小哥噴笑。他本就身材健碩,穿上那套裙裝後頓時顯得不倫不類。
一旁的小哥見他臉色難看,只能拼命忍着笑。蘇婉靈卻是絲毫沒那些顧忌,見他如此模樣,指着他笑的放肆無比,瞬間便讓男子本來難看的臉色黑得更徹底了。
好在女子也知道見好就收這個道理,見苻堅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只能盡力憋住笑。拜托了小哥,帶他倆去了那家只收女子的店鋪。
那是一家玉雕坊,在招工的是一個年輕小哥,據說是這家玉雕坊的少東家。長得一臉憨厚樸實的模樣,見了兩人頓時眼前一亮,只問了幾個問題,便收下了她們。說好每日管三頓飯,月底結算工錢。兩人覺得這條件不錯,便答應了下來。
等一切安頓好後,那男子便饒有興致的問兩人名字。知道不能說大名,蘇婉靈只随口說了自己的小名丫丫,而苻堅亦一時口快道:
“堅頭。”
這名字如此爺們,頓時讓蘇婉靈和那少東家臉色都是一滞。苻堅這才反應過來,也知道自己闖禍了,只能捏着嗓子解釋道:
“小時候爹娘把我當男孩兒養,所以取了這麽個名字。”
他這解釋也算說得通,那少東家這才沒起疑心。兩人總算不至于淪落街頭,又和那少東家客氣了幾句,便去了給兩人安排好的房間。
只是進去以後,兩人這才發現了問題。因着現在身份都是女子,那少東家只給他們安排了一間房,床倒是夠大,但兩人這非親非故的,怎能睡在一起!?
蘇婉靈恨不得吐那少東家一臉血,苻堅的臉色倒是如常。眯着桃花眼,笑的好不下賤風流:
“丫丫妹妹,看來今後我們要同榻而眠了哦~”他最後一個字尾音上挑,頓時就有了幾分道不盡的銷魂意味。
蘇婉靈深深吸了口氣,竟然對着男子也是一笑道:
“堅頭姐姐,丫丫妹妹我睡相不好,晚上若是踢着你打着你,你可萬萬要擔待哦。”
她話音一落,男子臉色便是一僵。但只是片刻就恢複了過來,他繼續笑,笑的眉眼彎彎,眼角眉梢皆是風情:
“沒什麽的。堅頭姐姐我睡相也不太好了。若是晚上睡着一半把身上衣裳脫了,妹妹你不要怕哦。”
“……”
“哦!還有啊。要是我不小心把妹妹你的衣裳也脫了,妹妹你可萬萬要擔待啊!”
“……”好吧!蘇婉靈确信自己比下流實在是比不過眼前這個人。深深吸了幾口氣,她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姐姐你贏了!妹妹我睡地上好了吧!?”
“呀!如此就委屈妹妹了。”苻堅嘴上雖如此說着,臉上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大搖大擺的上床,而後打賞似的扔了床錦被給她。
蘇婉靈在心底給自己寬着心,終究只能認命的縮在地上的錦被裏。迷迷糊糊的進入夢鄉。
只是地板上到了夜間便濕冷無比,蘇婉靈即便整個人都恨不得縮在錦被裏,還是被凍得咯咯咬牙直打哆嗦。明明身體倦累的厲害,卻總是半夢半醒,反反複複折騰了大半宿。
正猶自苦悶着,卻聽見床上那人越見響亮的呼嚕聲。頓時便心頭怒起,整個人一蹦而起。幾步沖到床榻前,而後毫不猶豫的抓着床上男子的衣襟死命搖晃!!
反正我睡不好,你也甭想睡了!!蘇婉靈在心底怒聲吶喊着,手上力氣更是重了幾分。饒是苻堅早就睡得和個死豬一般,被她這樣一搖晃,也不得不醒來。
睜着睡眼朦胧的眼睛,男子借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才看清楚女子一臉兇神惡煞的神情。好夢被擾,他心中有幾分不耐,只冷聲道:
“什麽事啊?”
“你是男人,你給我睡床下去!”蘇婉靈一臉的義正言辭,苻堅卻是冷哼一聲,恨不得用鼻孔出氣:
“憑什麽啊!?”
“你還是不是男人!?”
“妹妹忘了麽?現如今,我是你的堅頭姐姐。”苻堅冷聲說完這句,轉頭又想睡去。蘇婉靈卻是不依,正想再說點什麽,便聽見男子好不要臉的聲音:
“你再吵我,我脫衣裳了啊。我一脫就喜歡全身脫光啊!”
“……”饒是蘇婉靈再女中豪傑,此時也只能無語凝噎。權衡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敢再鬧苻堅。只能憤憤回到地板上睡下了。
興許實在是困倦的厲害了,即便再冷,她也終究是漸漸沉沉睡去。意外竟然做了個好夢。夢裏是年少的自己和朝陽,在陽光下歡笑。那樣暖暖的陽光,讓全身都暖和了起來,似乎就連身處在這樣冰冷的被窩裏,也有了幾分暖意。
蘇婉靈在夢中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勾着唇,笑了起來。
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并非睡在那又冷又硬的地上。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竟然爬上了床,而本該在床上的那位‘堅頭姐姐’倒是躺在地上。高大的身軀蜷在被窩裏,睡夢中英挺的眉亦是輕蹙着,一副明顯不舒服的模樣。
蘇婉靈愣了愣,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倒看見地下那位嘤咛了幾聲,悠悠的轉醒了。苻堅見到蘇婉靈盤腿坐在床上一臉好奇的望着他,想到自己昨晚莫名其妙的睡了一晚上又冷又硬的地步,心底頓時就升起了幾分邪火。眯着一雙桃花眼,他的聲音也沒好氣:
“看什麽看!一覺讓你睡傻了麽!?”
蘇婉靈倒是難得不在乎他的刻薄,只是繼續好奇的望着他,問出來的話也帶了幾分探究:
“你為什麽會睡下去?”
此話一落,苻堅英俊的臉上便難得有了幾分不自在。勉強哼了一聲,一向從容不迫的男子竟有幾分別扭:
“夢游不行麽!?”
“……”
“哼!要不是你晚上睡覺依依呀呀的說夢話吵得我睡不着,你當我這麽好心!!”男子高聲說着話,卻似乎越說就越有幾分欲蓋彌彰的味道。
見女子一臉了然的神情,他只覺得氣血上湧,只能高聲道:
“你別誤會啊!我是被你吵得頭疼才讓你睡床上的!絕對不是可憐你啊……”
他說着說着,女子卻驀然笑出聲來。用手捂着唇,女子坐在床上,笑的如二月春花,明眸皓齒,璀璨耀眼。定定看着他,她難得真誠的對他道謝:
“謝謝你,苻堅。”
苻堅愣了愣,興許是女子第一次這麽鄭重其事的叫他的名字,興許是女子那個笑容實在太好看,興許是早上窗柩裏透出的陽光太刺眼,那樣明晃晃的亮堂,刺得他眼睛都疼。
總之他怔愣在那裏,像個傻子,一時之間竟沒有反應。
而蘇婉靈說完這句話後,便笑着起身出房門了。
苻堅在屋裏待了好半會,才跟着出去。出門時,卻正看見蘇婉靈在和昨天那位少東家在說着話。兩人也不知道說到什麽,女子抿唇笑了笑,那少東家亦也是笑,一臉的少年懷春模樣。
苻堅冷眼看着,心底驀然就冷笑出聲!也說不清為什麽,他只是突然覺得煩悶無比。毫無征兆,實在讓他厭惡至極。
蘇婉靈和那少東家說了一會話後,便離開了。
兩人第一天上工,并沒有什麽要做的。只需打些下手,活計倒是簡單輕松。兩人又都是聰明人,不過須臾,便差不多都做完了。
苻堅見女子拿着手帕拭汗,便似笑非笑的道:
“丫丫真是好本事,看來不僅能俘獲将軍太子,就連鄉野村夫亦是手到擒來。”他這話說得嘲諷意味十足,蘇婉靈如何聽不出來。只是不知道為何他會突然這般說,愣了一下,驀然卻笑了,正想說些什麽。卻見那少東家一臉殷切的提着個四方食盒向他們走來。
苻堅自然也看得分明,冷冷一笑道: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蘇婉靈難得沒有反駁,反而眨着一雙靈動的杏仁眼,抿着唇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那少東家幾步走了過來後,倒不去蘇婉靈身邊,反而悄悄坐在苻堅身旁。偷眼打量了一眼比他還高壯的‘佳人’一眼,他輕聲說着話,帶着江南男兒特有的溫柔:
“堅頭姑娘,你餓了吧?”
苻堅被他這樣的語氣激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他心中納悶,不知這鄉野村夫葫蘆裏究竟賣着什麽藥。只能先姑且點着頭,那男子便舒了一口氣,把食盒遞給他道:
“這些都是我準備的,你看看你愛吃不?”
“……”苻堅一臉僵硬的接下他手中的食盒,以為這樣就該算了。不想那少東家又道:
“我年方二十二,是家中獨子。父母俱在,家中不算大富大貴,但也算殷實。不知堅頭姑娘意下如何?”
“……什麽意思?”苻堅一臉內傷的看着眼前一臉少男懷春的男子,只覺得該不會真是自己猜想的那樣吧。不想他才結結巴巴的問完這句,眼前男子便道:
“我鐘情堅頭姑娘。不知堅頭姑娘可否肯嫁我為妻……”
他最後一個字還沒落下,蘇婉靈就已憋笑不住,噗嗤一聲将自己正在喝得茶噴的和天女散花似的。
苻堅一臉僵硬的看着眼前這個淳樸的鄉下小夥,有些不敢相信的再問了一遍:
“你,你說什麽?”
“在下知道在下唐突了。只是在下真的鐘情姑娘,絕無半句虛假。姑娘可否好生考慮一下在下?”
“哈哈哈哈哈……”蘇婉靈終于忍不住了,頓時爆笑出聲。苻堅卻是一臉屈辱的僵硬,堅毅的薄唇抖了好久,終于還是結結巴巴的問道:
“你,你為何會鐘情于我?”正常點的,不應該是鐘情蘇婉靈麽!!苻堅在心底咆哮着,見那少東家似乎有幾分羞澀。紅着臉,片刻才別別扭扭的道:
“因為堅頭姑娘一看就非常壯實。”
“……”
“我娘說,壯實的姑娘,好生養。”
“……”蘇婉靈本來好不容易停歇下來的笑又被這一句激的爆笑起來,而苻堅只是一臉憋得內傷的表情。臉上紅了白,白了青,最終只憤憤拂袖離去。頓時讓那位少東家急了,有些惶惑的看着蘇婉靈。
女子卻只是拼命笑着,抽空對他擺擺手,斷斷續續的安慰道:
“沒事的。姐…姐姐…這是害羞了…您別急啊哈哈哈……”
“哦。”那少東家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頓時讓蘇婉靈更樂了。
後來那少東家對苻堅是越發殷勤起來了,雖然還有幾分江南男子的羞澀,卻總是悄悄看着心目中的‘堅頭姑娘’,偶爾偷偷摸摸的目光被苻堅撞上,當場抓包,那憨厚的一張臉上頓時就紅的如天邊晚霞,直讓蘇婉靈笑得肚子疼。
苻堅的臉色卻是一日差過一日,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風流王爺。雖然而今淪落了,裝作女子便也罷了,偏偏竟被個二愣子鄉野村夫傾心。要說出去,他這堂堂王爺的臉面往哪擱!?
最後,他終究忍無可忍,在又一次被那少東家悄悄窺探的時候,怒極反笑。幾步走到他面前,他挑着眉,難得對他笑的溫和明媚:
“少東家……”
“什,什麽事?”男子受寵若驚,臉紅得越發徹底,竟不敢再盯着苻堅。卻見自己心愛的姑娘突然臉色一沉,而後陡然深深行了一禮道:
“其實我有事隐瞞,只盼說出來,少東家不要生氣。”他如此的鄭重其事,頓時震住了那少東家。臉上更紅了些,他道:
“你,你說。”
“其實,我和丫丫并非姐妹!”
“啊!?”
“我們是兄妹!”
“啊!?”苻堅說的如此義正言辭,眼前男子卻更是癡傻了。愣愣看着他,好半晌,才反應遲緩的道:
“可是,可是,你……”
“實不相瞞,我是男人!”見眼前男子還是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苻堅幹脆拿了他的手直接放到自己胸口上。如此刺激,頓時讓男子尖叫出聲,大力抽回手,他喃喃自語:
“堅,堅頭姑娘,在下,在下……”看他結結巴巴一臉不知所謂的癡呆神情,苻堅索性不再理會,只伸手從自己的羅衫裙裏掏出兩個包子扔在地上:
“你看,我是男人!這胸是假的!!”
“……”
“你若還是不信,自己來摸摸吧。”
“……啊啊啊啊!!!”
最終,是眼前這位少東家受不了刺激。大叫一聲,落荒而逃。而憋屈多時的王爺,總算好好出了口惡氣。看着男子身影走遠,一臉的快意舒暢。
只是還沒等他舒暢完,便聽見一句冷冷的聲調道:
“我這工坊從來便招的是女子,何時竟混進了男人!”
苻堅一愣,回頭便只看見一個矮矮小小的老頭,蹙着眉冷冷瞪着他。他一怔,頓時便反應過來這老頭十有八九是這家玉雕坊的張師傅了!
蘇婉靈有幾分慌亂,苻堅倒是不慌不忙。見老頭鼓着眼睛瞪着他,反倒是眯着桃花眼笑了。誰知那老頭竟也笑了,幾步走了過來拍拍苻堅的肩膀笑道:
“雖然你是男子,不過小子你很有意思。我喜歡!”
“……”蘇婉靈無言以對,見苻堅竟還抽空向她眨巴眨巴眼,頓時就有幾分哭笑不得。
總之,這場風波總算平息了下來。那少東家自那以後便再沒來過,兩人也還是安安穩穩的留在了這家玉雕坊。
☆、2
日子過得飛快,轉瞬,一個月便過去了。今日該是結算工錢的時候了,兩人一大早就興奮無比,只是去賬房支銀兩時,卻得知這月竟沒有兩人的工銀。
兩人一愣,正想理論,卻見張老頭正巧走了過來。見到兩人一臉氣憤的模樣,便知道是怎麽回事。偏偏他賴了兩人的工銀竟還一臉坦然,笑着說道:
“你倆來得正好。我這段時間得閑,幫你們刻個印章如何?”蘇婉靈和苻堅均是一愣,搞不清這老頭葫蘆裏究竟賣着什麽藥。張師傅見倆人沉默,便冷笑一聲道:
“我好歹也是雕刻名師,幫你們兩個兔崽子刻個章子,你們不感激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對老夫擺出這幅臉色來!?”
被訓斥的兩個人卻還是一臉的愁雲慘霧。蘇婉靈看着張師傅如此的義正言辭,忍不住便開始小聲嘟哝:
“可是師傅,你把我們的工銀也給賴了啊……”
話音一落,便聽見身旁苻堅好大一聲咳嗽。男子擠眉弄眼的對她使眼色,女子也知道不能多說,只能惆悵的低眉,輕聲嘆息。
方才還一臉嚴正的張師傅自然也聽到了女子的話,難得也老臉一紅,有些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興許是太過惱羞成怒了,只氣急敗壞的對他們吼道:
“你們要不要刻章,不要就拉倒!!”說着,轉身就想走,兩人趕緊拉住這已經出離憤怒的老頭子,好言相勸道:
“要刻要刻……師傅您難得賞面子,我們怎麽會如此不識擡舉。”苻堅狗腿的說罷,還對一旁的蘇婉靈使了個眼色,于是女子也開始笑吟吟的符合:
“是啊,師傅。您老可是天下第一雕刻師,您刻的章子以後定是千金難求。難得您老肯如此賞臉,我們怎會不知好歹。”兩人一唱一和,對張師傅好一通吹捧,配合的天衣無縫,直把那老頭哄得喜笑顏開。
笑了好一陣,才斂了臉色,擺出一副矜持的樣子沒好氣的道:
“算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識相!來,随師傅挑玉去!”
兩人亦是笑的眼眉彎彎,随同張師傅一起去了玉場。
張師傅來玉場也來過不下百次了,裏面做活的工人都與他相熟。見他來了後自然是非常殷勤,也不會拿普通的毛胚料唬弄敷衍他,只直接把他們帶去了藏着好玉的收玉樓。
恰巧玉場老板最近得了一批美玉,他和張師傅相熟,便盛情相邀他們去看。
幾人跟着老板進了裏間,在一個院落的亭子裏坐下後,老板自去裏面取東西出來。幾人便坐在亭子裏閑聊。
正胡亂扯談着,就見玉場老板雙手捧了個四四方方的金絲錦盒出來,又把伺候的人全都屏退,一副神秘兮兮的态度。幾人倒是都被老板如此鄭重的态度挑起了幾分興致,忍不住便屏氣湊到錦盒前去,等着老板把錦盒打開。
好在那老板倒也不再賣關子了,見幾人已經湊了過來。便小心翼翼的把錦盒打開。
只見裏面呈放着一塊約莫三尺長的瑩白美玉,通體溫透、晶瑩。隐隐散發着溫潤之澤,君子之風,溫潤如玉,大抵說得便是如此。
幾人都看得有幾分迷醉,玉場老板更是得意,用手絹兒包着手指把玉塊小心翼翼的取了出來。他高舉玉塊,放于日頭之下。便見日光射過玉石,卻難以穿透,隐隐可見玉石裏有着斑斑點點,非面上看得如此晶瑩剔透。
“十玉九瑕,這是骊山藍田玉!?”張師傅和蘇婉靈幾乎是同時驚道,玉場老板愣了愣,才笑道:
“兩位好眼光。張師傅琢玉多年,能有如此的眼光,老朽倒是并不驚訝。只是想不到身邊一個小小的夥計眼光也如此毒辣,實在讓老朽佩服!”這話說完後,張師傅便轉頭去看蘇婉靈,老頭子老謀深算的眼裏多了幾分懷疑和探究:
“丫丫,看不出你對玉也如此有研究?我倒是沒發現啊!”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深意,蘇婉靈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有幾分讪讪,只能強笑着解釋道:
“是我家中還未敗落時,家父頗愛賞玩玉石。我自小就耳濡目染,所以也能識得幾分。”
“哦?”張師傅皮笑肉不笑的應了一聲,還是一臉的探究和狐疑。卻也不再多問什麽,只走了過去細看那塊藍田美玉。
一旁的苻堅見他們說的有意思,也升起了幾分興致,亦走了過去,仔細打量着那塊白玉。
可是他專注的看了許久,也實在是沒看出什麽特別來,只越看越覺得眼睛疼。便幹脆轉頭不恥下問道:
“這藍田玉有什麽稀奇的嗎?”
張師傅并未回答他,只是指着蘇婉靈吩咐:
“丫丫,你來和你哥哥說說。”
蘇婉靈有心想說我也不知道,但看張師傅一臉沒商量的表情,終究只能讪讪對苻堅解釋道:
“藍田玉出于骊山溫泉之中。相傳骊山溫泉上百年的侵泡,才能出一塊藍田玉。所以藍田玉又稱暖玉,價值連城。”
“哦。”苻堅那呆頭鵝只是不感興趣的點頭,沒什麽太大感想的小聲嘟哝:
“不就是塊石頭麽。”
“……”在場幾人都被他這話說得默然無語,蘇婉靈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克制住自己想抽他的沖動,冷聲問道:
“和氏璧你知道麽?”
“和氏璧?”這個倒是讓苻堅有了幾分興致,挑着英挺的眉問她:
“和氏璧和這藍田玉有什麽關系麽?”
“相傳當年始皇帝用十五座城池換得和氏璧,雕為傳國玉玺,一分為二,分書八個大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而那和氏璧正是藍田玉所制,相傳和氏璧通人性。得此玉者得天下!所以最後始皇帝才能一統六國,登為天下之主!”
蘇婉靈說完這一番話後,便見苻堅臉色都變了。一開始漫不經心的神情已悉數斂去,他把目光再次仔細的移到那塊玉石上,陡然就轉身對張師傅道:
“師傅,我要這塊玉石!”
“……”張師傅默然了好久,反應過來後頓時就炸毛:
“你個小兔崽子,你知道這塊玉石得多少銀子麽!!豈是你說要就要的!!!”
“我不管嘛,我就要!”苻堅已經一副狗腿巴巴的挨了過去,打算死纏爛打也一定要張師傅買下這塊玉石。蘇婉靈倒是沒那個癡心妄想,只挑了塊微微泛紫的桃紅色玉石就心滿意足了。
苻堅卻仿佛一定耗上了那塊玉石,打滾求饒做小伏低,又保證以後會拿工錢抵債,總算說動了張師傅買下那塊玉石。
但張師傅買下那塊玉石另有用途,只說若是雕刻完後還剩下點邊邊角角就給苻堅刻個章子。但饒是如此,苻堅也是心滿意足。
兩人各自挑好了自己喜歡的玉石後,張師傅便帶着兩人告辭離去。而後便是刻章子了,依造張師傅的意思是刻下兩人的名字就好。但話音才落,兩人皆是反對。
張師傅無奈,只能問兩人各自想刻什麽。苻堅當即便道: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此話一落,張師傅頓時僵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順手便抄起一旁的尺子給了他一下:
“你個混小子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了!私刻玉玺是死罪!你不想活了麽!?”
“哈哈,我開個玩笑麽。”苻堅摸着被打疼的腦門挑着唇笑了笑,而後漫不經心的道:
“那讓我再想想吧。”
老頭子便不再管他,轉身對一旁一直在把玩玉石的女子問道:
“丫丫,你要刻什麽?”
女子沉吟了一會,才淡淡說出兩個字:
“朝陽。”
這話一出,卻是讓苻堅愣住了。張師傅也有幾分驚詫,但見女子一派沉吟如水的臉色終究不再多問什麽,只淡淡應了,而後再次賞了苻堅一個爆栗道:
“你好生想着。想好再來告訴我。”說完這句以後,他便轉身回工坊幹活去了。
一時之間,這裏便只剩下苻堅和蘇婉靈兩人。女子沉吟不語,男子卻神情複雜。過了良久,他才開口緩緩問道:
“你不是已經忘了他麽。”
“不是忘了,只是告訴自己不能總是想着他。”蘇婉靈神情淡淡的說了這句話後,又加了一句:
“畢竟他死了,而我還活着。”
苻堅似乎被她這句話說的一怔,片刻才問道:
“那除了他你還會愛上旁人麽?”
“自然。”女子倒是回答的爽快,輕輕擡頭,仿佛天上那個年少生死相許的愛人也在對她笑着,她亦勾着唇角笑,而後道:
“他都死了。死了就是什麽都沒有了。我自然還是要試着去愛旁人的。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孫朝陽只有一個。再也不會有旁的人,如他一樣了。”女子這話明明說的晦澀莫名,苻堅卻意外的聽懂了。
看着眼前微仰頭打量蒼穹的女子,他似乎也升起幾分難以言明的愁緒。學她一般,仰着頭看頭頂蒼穹,卻實在無法從那灰突突的蒼穹裏看出什麽趣味來。忍不住輕聲嘆了口氣,男子伸出手遮住眉眼,也遮去眼底那一派複雜的流光。
☆、3
蘇婉靈也聽見了身旁男子的嘆息,卻不大想理會。她只是怔怔的,怔怔的揚着脖頸,直到全身都有些麻木酸澀。模模糊糊間,似乎就能看見那個曾經被關在大牢深處鐵骨铮铮的少年情郎。
不知那個時候,他是怎麽樣待在那樣陰森恐怖秦軍大牢裏。是一如既往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還是靜靜望着破牆上那一扇小小的窗戶,臉色安然。
也許偶爾他會從懷裏掏出一支做工奇醜的蝴蝶簪來細細賞玩,撫摸着簪子上粗糙的紋路,就像是在撫摸自己最愛少女的面龐。
她突然就無比想知道他被囚在牢裏所經歷過的一切。好的,或者壞的。她只是想知道關于他的一切,關于孫朝陽的一切。所以她回頭,輕聲問身旁的男子:
“能和我說說,他死前的事情麽?”
男子一愣,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問這樣的話。于是轉頭細細打量她,他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裏含着幾分道不明的意味,波光潋滟。但他終究只是笑了,淡淡開口,他說:
“那個時候,他總是在牢裏看一支蝴蝶簪。偶爾會擡頭看月亮,神情平淡。”
“然後呢?”
“然後?”男子似乎陷入回憶,略勾着唇,笑的不知是諷刺還是悲傷:
“他是個酒鬼,便總是變着法子從我這裏騙酒喝。後來還教我劃拳,有的時候喝得痛快了,便不管不顧的發起酒瘋,要同我切磋武藝!”他說到這裏,女子卻突然打斷他,聲調明明帶着笑,仔細去聽,卻只有空茫一片:
“你和他打架,誰能贏?”
“呃……”男子似乎有幾分遲疑,英俊的臉上帶了幾分可疑的紅色,見女子一副似笑非笑不依不饒的态度,便清咳着嗓音道:
“自然是勝負各有。”
“哼!”女子不屑的給他個白眼,說出來的話沒有半分留情:
“定是你輸得多,不然你怎要想這麽久!”
“你!”苻堅氣急,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回頭時,便只看見女子略有些懷念的面孔,仿佛從他那些單調的話語中拼湊出了當年情郎的模樣,頓時心中一痛。
努力抑制着,才壓了下去,他繼續勾着唇漫不經心的笑着道:
“雖然打架我比不過他!但布陣、兵法卻是他不如我。”
“那厮自小不愛讀書,兵法全是掉書袋的東西,他連我都比不過,又遑論你!”苻堅被她一句搶白,臉上頓時不知是什麽神情。女子卻繼續笑,襯着唇邊梨渦,靈動杏眼,格外好看迷人:
“喂!既然他教了你劃拳,晚上我們便喝酒比劃一下怎麽樣?”
看着她如此挑釁的目光,苻堅又怎麽會不應戰。勾着唇,與她同笑,他道:
“行啊!絕對贏你!”
面對他挑釁的話語,女子只是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晚上,兩人便找了酒來對飲。酒非好酒,但勝在氣氛熱鬧,中庭月色正清明,院中杏花落滿地。一對年輕的男女相對而坐,潇灑的劃拳笑鬧。
蘇婉靈劃拳技藝不差,苻堅竟也厲害。兩人比劃,勝負各有,幾壇酒竟都喝得七七八八。
清涼的月色靜靜照拂在兩人身上,兩人均有些醉了,苻堅倒在石桌上,而對面的蘇婉靈卻是單手支着下颚,寬大的袖口處慢慢劃出了一支做工簡陋的蝴蝶簪,就着清幽的月光在細細賞看。
苻堅只是靜靜望着她,半眯的桃花眼說不清是什麽神色,只是整個人顯得有些冷寂,透着莫名孤獨,一點也不符合他這個名滿天下風流王爺的名聲。
兩人均未說話,片刻,卻是蘇婉靈先開口:
“能和我說說,朝陽死的時候是什麽樣子麽?”女子就着一片深幽的夜色,明明已經醉的有些糊塗了,這句話卻又仿佛說得特別清醒。帶着幾分淺淡的小心翼翼,似乎自己也害怕知道那個答案。
苻堅只愣了愣,便又恢複到那個似笑非笑的笑容來,略勾着唇笑,他的聲音明明應該是透着笑意,卻又仿佛冷徹刻骨的厲害:
“他被抓回秦國時就已經身中劇毒,身子骨一日比一日虛弱下去。後來,代國傳來消息,說新立太子拓跋寔大婚,娶得太子妃就是你!我把這事告訴他了。”
“……然後呢?”女子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開口。而苻堅只是埋頭喝酒,又将一整杯酒水一飲而盡後,他打着酒嗝,聲調卻是冷清:
“他說他信你。只是才說完,就吐了一口黑血。當晚,就去了。”男子說的淺淡,短短幾個字卻是鑲括了那個她最愛少年的一生。
那短暫,卻輝煌無比的一生。
蘇婉靈深深吸氣,覺得今日真是酒喝多了。要不現在怎麽會覺得頭暈眼花,而且胸口深處那個地方還痛得厲害了。
孫朝陽,你既然死了。為何卻還是禁锢着我,不肯放過我了?
女子怔怔想着,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喉頭亦堵塞的厲害,所以好久好久,才能緩緩問出自己心中一直盤旋的話語:
“他死的時候,痛苦麽?”
這一次,苻堅久久沒有回話。只是擡起頭,用那雙半睜未醒的桃花眼看了她良久。而後,終究垂下目光,他淡淡說話,聲調辨不出絲毫情緒:
“也許吧。他不想死。”苻堅說到這裏,似乎也覺得好笑。眼神看向遠處,似乎看得很遠很遠,他說:
“可笑吧!鐵骨铮铮,在戰場上修羅一般殺人如麻的孫家人竟然怕死!他那個時候真可憐啊!一直在失聲痛哭着,懦弱可悲的像個可憐蟲……”
“你胡說!”男子還沒說完,蘇婉靈就一口打斷他!她全身瑟瑟發着抖,似乎受到了什麽極大的侮辱般,額頭上的青筋直跳。即便孫朝陽已經死了,已經化成一杯黃土,但她卻始終聽不得半分說他不好的地方。、
那是她年少最鐘情的少年,那是她心中最愛的情郎,那是她的少年英雄,铮铮鐵骨,根本無人可以取代。
而現在,眼前這個男子卻那樣大言不慚的說他是個懦夫!她怎麽能忍受,怎麽肯承認,怎麽願甘心!?
男子見她如此暴怒,卻仿佛被觸動了什麽。一直挂在唇邊似笑非笑的嘲諷笑容漸漸悉數退去,他只是看着眼前女子,慢慢露出一個溫柔無比的笑來,他道:
“孫朝陽也只是普通人,所以當然會怕死!因為這萬丈紅塵,始終有他留戀的人!始終有他放不下的人!始終有他舍不得的人!他怕死又有什麽稀奇的!?”
苻堅這樣的一番話,卻似乎讓蘇婉靈大徹大悟。低眉苦笑,她不知道是在笑當年鐘愛的少年情郎還是在笑自己:
“你說得對。孫朝陽是個人,也該有怕的時候。可笑,我總以為他是銅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