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沒過幾日,張師傅便把兩人要的印章刻好給兩人。蘇婉靈的玉上只有朝陽兩個字,而苻堅的那塊玉石被一分為二,成了兩塊玉玦。一塊刻着苻堅的小名堅頭,而另一塊卻是空白一片,什麽也沒刻。

蘇婉靈有幾分好奇,忍不住問他道:

“這塊你為何不刻?”

“自然是要留着刻我以後媳婦的名字啊。”苻堅答得再自然不過,獻寶似的把玉拿在她面前炫耀道:

“你看,到時候把這玉一分為二,一半是我的名字,一半是我媳婦兒的名字。到時候每人各持一半,失散了還能憑這當個信物呢!”

他說的振振有詞,蘇婉靈卻是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麽,猶自出神。

男子自然發現了她的異狀,見她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樣,便開口問道:

“你怎麽呢?”

“沒什麽。只是想,這也是個好法子了。”女子輕聲笑着,而後拿過他手中那塊什麽也沒刻的玉玦,撫摸着空空如也的潤滑玉石笑道:

“我聽人說,好玉通人性。若是日後你和你的愛人真的失散了,說不定這玉玦也能指引你們找到彼此了。”

“有這麽玄乎?”苻堅不大相信的說着,見蘇婉靈摸着那塊玉玦出神,便笑了:

“你若喜歡,這剩下的半邊玉玦便刻你的名字送予你好不好?”

蘇婉靈一怔,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後,頓時就是一陣不自在。連忙燙手山芋般的把玉玦還給苻堅,她急急道:

“這怎麽行!你不是說這玉玦是刻你以後媳婦兒的名字麽!送給我又算是怎麽一回事!”

“你這麽急做什麽?”苻堅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名字,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漫不經心的道:

“我又沒說什麽,只是見你喜歡便好心想送給你罷了,你想到哪裏去了。”

“……”蘇婉靈頓時被說的有幾分讪讪,低了眉眼,有幾分不自在的呷茶,她小小的一張臉上難得有幾分窘迫。

苻堅看在眼裏,只覺得有趣,故意放低了聲音,拉長語調的問道:

“還是說,你想到別處去了?”

“哪有!”幾乎是他話音一落,女子便氣急敗壞的打斷他!他卻笑意越深,抿着唇,男子英挺的眉略挑了挑,便多了幾分邪肆媚意:

“哦?你知道我想要說什麽。”

蘇婉靈終于知道這事不能和他争,越争越錯,便幹脆閉了嘴,不再言語。偏生男子哪裏肯這麽輕易放過她,驀然靠了過來,男子溫熱的氣息打在她的頸側,便多了幾分旖旎纏綿:

“還是說,你以為我想讓你當我媳婦兒?”

“……”女子頓時被他這句話堵得不知該說什麽好,見男子肆意笑着,眼眉輕佻,邪異更甚。頓時氣得恨不得一巴掌拍上他那張俊臉。

深深吸了幾口氣,她才平息下來。不怒反笑,女子也勾着唇揚起一個笑容,豔若桃李:

“若是王爺不介意妾身是二嫁的話,那麽妾身也沒什麽好在乎的。”

苻堅被她這話堵得一愣,見女子笑的眼眉彎彎,滿臉狡黠之色。反而在心底升起一股別樣意味,也不再和她争辯,他只是笑笑,好好把玉玦收好了。

兩人得了印章後,便也不再追問工錢。只安安心心的在這裏做着工。反正這裏包吃包住,雖老頭子苛刻了些,好歹也不會餓着他們,比留宿街頭強上百倍。

晚間的時候,兩人做完工後,便早早回房休息。雖然已經知道苻堅并非女子,但兩人還是同住一間房。因為苻堅對外宣稱兩人是兄妹,工坊一時之間也沒有空着的房間,所以只能委屈這對兄妹同住在一起。

但好在已經同住了這麽些時日,兩人也總算在不斷的磕磕碰碰中找到了一個調和點。即便偶爾有争執,但已比最開始好了許多。

苻堅這次總算男人了一回,把床讓給蘇婉靈睡,自己用團團錦被打了個地鋪。夜間的時候,蘇婉靈會把床帳放下來,就這樣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床下的安然入眠。

偶爾兩人睡不着時,也會說些話。無非是東拉西扯,談天說地。讓蘇婉靈沒有想到的是,她和苻堅竟也很聊得來。有時才起了個頭,苻堅便能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

兩人認識不久,偏偏卻許多見地相同。即便偶爾話只說一半,另一個人也很快就能猜到真正的意思。

有幾次,借着窗棂間灑下的微弱月光,兩人竟然能徹夜相談,直到天方泛白,才知一夜已過。而後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只是那日做工卻都是神情恹恹,一臉的沒睡醒模樣,直把張師傅氣得直囔囔要扣他們工銀。

兩人均累的不行,也沒心思去提醒那叫嚣厲害的老頭,他壓根沒給兩人發過工銀。

兩人徹夜秉燭夜談了一次後,關系似乎就親近了許多。有時苻堅會悄悄拿幾壇酒過來,兩人也不出房門,只坐在房裏的八角桌旁相顧對飲。

兩人酒量都不差,偶爾劃拳打鬧,端着酒觞七七八八的聊着天,卻也頗為自在。苻堅雖看着像個痞子,讀的書也不算多。但偏偏兩人聊起來就覺得分外有話說,很多看法竟是一拍即合,就算偶爾随意扯談着也是自在又悠閑的感覺。

起初兩人還會聊孫朝陽,蘇婉靈對他說當年他和孫朝陽小時的糗事,苻堅便說他和孫朝陽對戰的趣事。後來,竟然也漸漸不再說朝陽了,只談古論今。說史書,論兵法。

苻堅兵法書讀的不算多,但實戰經驗豐富。而蘇婉靈卻是與之恰恰相反,兩人有時看法相左,便會激烈讨論。經常是一番讨論下,各自都覺得受益匪淺。

有時得閑的時候,蘇婉靈便會教苻堅下棋。她持白子,他持黑子。一開始,苻堅對棋藝頗為不精,于是便只見女子把他殺的片甲不留。興許是後來殺的他怒了,便開始潛心研究棋藝。

慢慢到了後來,偶爾十局裏,苻堅也能打平三四局。再後來,便能偶爾贏得一局。随着時光流逝,苻堅棋藝越發見長,最後竟能和她平分秋色,十局裏贏個四五局。

一個月後,兩人下十局,苻堅竟能贏上六七局。

蘇婉靈驚詫之時,也不得不感嘆苻堅悟性之高。

苻堅看着女子驚嘆的目光,明明已是一臉得色,偏偏還要故作淡然的道:

“下棋如打仗,掌握全局方才是得勝之道。你棋藝不差,可惜步步小心,瞻前顧後,反倒怠誤了先機。”

蘇婉靈一愣,實在沒有想到不過短短數日,苻堅竟能看出她的弱點。

不愧是行軍打仗的,領悟之力和掌控全局的能力實在是比她高出不止一點半點。

只是這般聰慧,卻似乎讓她想起了那個人,那個已經成了一杯黃土,埋在厚土深處的那個人。

只是,怎麽可能了?

朝陽,孫朝陽。

我知道你已經離開,我知道你不會回來。

再舍不得,你也不會回來。

☆、2

日子流水一般的過着,轉眼便過了兩月餘。蘇婉靈偶爾都覺得。就這樣,在這裏慢慢消磨了餘生。同苻堅一起,也未嘗不可。

不過近來,玉雕坊的幾個姑娘卻似乎對苻堅頗有些興趣。本來也是,苻堅長得英俊,氣度又不同常人,談笑間,盡是數不盡的風流潇灑。有姑娘對他傾心,也屬常事。

所以這些時日,苻堅身邊便總是圍着一大堆莺莺燕燕,有時蘇婉靈都能聞到他身上透出的脂粉香。

不過晉朝民風雖頗為開放,女子卻還是矜持嬌羞,所以即便有意,這事亦不好親自開口。幾個姑娘都等着苻堅先向她們開口,可惜苻堅至始至終都是一副你自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面貌,倒是真真急壞了幾個芳心暗許的小姑娘。

所幸苻堅身旁還有一個從來同他形影不離的‘親妹妹’,有人便把心思打在了這上面。

這日與蘇婉靈一同做工的遲小魚就有幾分別扭的找上了蘇婉靈,女子起初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聽了小魚結結巴巴的一番話後才反應過來。

這遲小魚生的嬌小玲珑,是典型的南方女兒的溫婉嬌嬈,說話亦是輕聲細語的。蘇婉靈平素雖和她接觸不多,但見她雖害羞卻還是殷殷相托的模樣便在心裏升起了幾分好感。

只點頭應承下來,于是這遲姑娘便不甚感激。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點心算做一點答謝。

蘇婉靈吃人嘴軟,自然要與人方便。只拍着胸部對小魚承諾,說此事包在她身上!而後心中一直在思慮着要怎樣幫遲小魚,才能周全。只是可憐苻堅還不知道,自己堂堂一個王爺竟被人幾塊點心就給賣了。

傍晚做完工後,蘇婉靈只覺得全身倦累的厲害,便回房休息。坐在外間的石凳上,給自己沏了一壺茶,她也不用茶盞,只就着壺嘴咕嚕嚕的喝起來。正喝得起勁,便見苻堅提着一壇酒悠哉悠哉的晃了進來。

還隔着老遠,她就聞到了酒香。苻堅難得帶回這麽好的酒,女子當即便有幾分驚訝,開口問道:

“你哪來的錢買這麽好的酒。”

“不是買的。這是我和酒莊老板賭棋贏回來的。”

他話音一落,女子剛含進嘴裏的一口茶便天女散花似的噴了出來。苻堅有些嫌棄的給她個白眼,蘇婉靈只當沒看見,開口頗有幾分驚訝的問他:

“酒莊的何老板棋藝可不差!連我都是他手下敗将,你怎麽可能贏得過?”

“這你就不懂了吧。”苻堅很是得意的瞟了她一眼,一雙桃花眼裏滿是自得:

“那何老板棋藝的确不差,只是棋風穩健,中規中矩,步步精于算計。我今天和他賭的是快棋,一炷香一局。他沒那麽多時間去算計,自然就一敗塗地了。”

看着眼前男子如此洋洋得意的神情,蘇婉靈卻只覺得從心底升起一股不知是什麽感覺的害怕來。苻堅也不過只見過她和那何老板賭過一次棋,區區一盤棋而已,他就能這麽精準的就抓住哪裏是他的弱點。

而後又抓着他的弱點,選快棋賭棋。打蛇打七寸,狠狠的打向他的軟肋!

如此毒辣的眼光、雷厲風行的手段,當真駭人至極。

不過有壇白喝的美酒,也算是一樁美事,便還是不要在乎這麽多了。

蘇婉靈靜靜想着,苻堅已經招呼她過去坐。手腳麻利的拿出酒觞,給兩人各斟上一杯。兩人就着院中落日的餘晖,肆意談笑,也好不清閑自在。

酒過三巡,氣氛正好。蘇婉靈便想起今日遲小魚的殷殷囑托,幹脆便趁着這時順口說出來:

“苻堅,你在秦國可有婚配?或者心上人麽?”

男子聽見這話卻是奇奇怪怪的看了她一眼,而後有些似笑非笑的問道:

“你問這個做什麽?對我有興趣麽?”

“……”蘇婉靈默然好久,忍着想翻白眼的沖動笑道:

“沒事,我就随口問一句,沒旁的意思。”

“是麽?”男子倒似有幾分懷疑,微眯着一雙微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真沒別的意思。”

“是啊。究竟有沒有?”女子不依不饒的堅持不懈繼續問,于是對面的男子便輕笑着垂下了眉目,他的聲音似乎也含了一絲輕渺的霧氣:

“沒有呢。”

“真沒有?”

“真沒有。”

聽見男子這般斬釘截鐵的回答,蘇婉靈才放下心來,微微勾着唇露出一個笑來。她的心思卻早已轉到別的地方去了。苻堅既在秦國并無婚配,又沒有心上人,看來小魚希望也多了幾分。

她猶自想的出神,卻忽略了對面英俊男子略有深意的那雙桃花眼。

兩人又喝了一會,苻堅的興致就似乎冷了下來。蘇婉靈也不是不識趣的人,自然也不會拉着他不放,兩人便各自散了。

梳洗後,依舊是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床下,同室異夢。

翌日,蘇婉靈醒來時,房中便早已不見苻堅身影,想必是早些時候醒來做工去了吧。

蘇婉靈也不太在意,只利落梳洗了,進工坊去了。

到了以後,便見小魚羞答答的挨了過來,女子小小的一張臉上頗有幾分別扭:

“丫丫,你,你昨日幫我……”興許是有幾分羞澀,她這番話說得結結巴巴的。蘇婉靈卻一聽就懂,杏眼笑成了彎彎月牙,她道:

“我幫你問了。我哥還沒心上人。”

“那,我……”小魚小小的一張臉漲得通紅,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連耳根都開始發紅。

蘇婉靈看着覺得有趣,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她笑道:

“你放心,我必會好好撮合你們!”

聽見她這句話,小魚的臉更紅了。低垂着眉眼,女子用力絞着衣角,小小聲道:

“那,那就謝謝你了。”

“嗯。”蘇婉靈還是笑着,只是心中卻不知道升起一股什麽感覺來。淺淡的,一觸即逝,讓她抓也抓不到。

後來,蘇婉靈還真的盡心盡力開始撮合起小魚和苻堅起來。有事沒事就愛帶着小魚在苻堅面前晃蕩,小魚做的點心也會把苻堅叫來共同享用。

更過分的是,有次苻堅約她晚上一同喝酒。她回來時竟把小魚也帶了回來,苻堅當時的臉色就沉了下去。

不過轉瞬又恢複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只是他再不和蘇婉靈說話,只悶頭喝酒,連一旁的小魚也不理會。

遲小魚再遲鈍,此時也似乎看出了些什麽。臉色當即就有些尴尬,只略喝了幾杯酒,便起身告辭離開了。

苻堅也不留她,反是蘇婉靈想起身送送她。只是方才站起身來,就被苻堅用力一把抓住。男子身上的酒氣并不濃重,偏偏神智似乎已經醉的不輕了。他抓她抓得很緊,半眯着的一雙桃花眼卻似乎已經意識不清:

“你走什麽?酒還沒喝完了。”

“你……”蘇婉靈有些氣急,一旁的小魚卻善解人意的笑道:

“沒事,丫丫。你陪你哥繼續喝,我就不在這礙眼了。”說罷,轉身就跑。隐隐約約,還能聽見女子委委屈屈的哭聲,更是讓蘇婉靈着急:

“小魚,你別走,我送送你啊……”

可是女子早已跑遠,哪裏還聽得見她的聲音。

等到小魚的身影都消失不見後,蘇婉靈這才氣急敗壞的轉眼看向眼前這個不知是醉是醒的罪魁禍首:

“你幹什麽要擺出這樣的态度?”

男子并不答她的話,只是舉杯,将酒觞裏的清酒一飲而盡。姿态端的是放肆潇灑,翩翩風度,卻只讓蘇婉靈恨得想狠狠踹他一腳。

深深吸了幾口氣,終究難平心中惱怒,一掌打飛男子握在手中的青銅酒觞。她狠狠瞪着他,一雙杏眼裏頗有幾分惱怒:

“她喜歡你,就活該被你所傷麽!?”

這句話仿佛觸動了苻堅,他終于擡起了眼。清亮的一雙桃花眼裏滿是醉意,仔細去看,卻只能看見眼眸深處那絲涼薄的冷意,很冷很冷。男子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那我喜歡你,就活該被你所傷麽?”

“……什麽?”蘇婉靈有些反應不過來他這話的意思,臉色頓時有幾分無措。驀然被男子握緊的那只手卻被用力一拉扯,她整個人幾乎是直直往男子身上倒去。

她一驚,還來不及叫。便感到自己的整張臉貼上了一個溫熱的胸膛,隐約中,可以聽見胸口深處的鼓噪。撲通撲通,明明不算快,卻攪亂了她的一腔思緒。

耳邊能聽見苻堅時輕時重的喘息聲,鼻中聞到的卻是摻了絲絲酒味的男子氣息。她竟沒有絲毫不适,反而從心底深處升起了一股久違的懷念感覺,像是尋找了多久的歸途,終于找到。

蘇婉靈只覺得自己已經亂成一團,耳邊卻聽見苻堅帶着灼熱氣息的輕聲呢喃:

“蘇婉靈,你早就知道的對不對?”

“什麽?”

“本王喜歡你的事情。”

“我……”她想說點什麽,卻不知道究竟該從何開口。然後便只聽見男子的聲音,輕聲的,魔咒一般的環繞在她耳畔。那種一點點空隙也不留,毫無商量餘地的,要把她整個人都占滿占牢:

“其實,你也喜歡我的不是麽?”

“你說什麽!?”蘇婉靈愣了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苻堅是從何得出這樣的定斷的,一時之間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偏偏整個人卻被苻堅用力抱着,男子的手臂很穩很舒服,胸膛溫暖,呼出來的氣息卻是灼熱無比:

“婉靈,你為何不敢承認自己的心。當日初見之時,你對我雖無情意,卻還是有幾分留意?不然後來在代宮,你就不會第一眼就認出我來!你雖為太子妃,但你敢說你對我就沒有過半分在意!?這些日子,我們雖相交不久,卻相談甚歡,引為知己。試問這世上,還有誰會比我更适合你!?”

苻堅絮絮叨叨的一番話,興許是酒醉的緣故,說的颠三倒四。卻讓蘇婉靈一時無措,說不清是怎麽回事,她只是下意識的想推開抱住他的男子,卻被他抱得更緊,耳鼻間充斥的皆是屬于他的氣息,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竟讓她失措無比。

明明知道苻堅說的就是錯的,可是卻似乎又有什麽東西直擊她心底深處。那是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悸動。

是的。從第一眼開始,她就刻意忽略了那個男子給她的感覺,那種很奇怪的,微微悸動的感覺。

她一直以為自己隐藏的很好,幾乎都騙了自己。可原來并非如此。

☆、3

蘇婉靈用盡全身力氣才終于從男子懷裏掙脫出來,微微喘着氣,她擡眼卻只對上男子晦澀難辯的深沉目光,隐在墨黑的長睫下,波光潋滟。

苻堅驀然就笑了,勾着唇,笑的一如往常的漫不經心,又似乎多了幾分肆意暢快:

“你這臉色好吓人。是被我說中了麽。”

“王爺自重。”蘇婉靈幾乎是立時接口,有些慌亂的垂下眉眼。咬着唇,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平定下來,也不看苻堅,她只道:

“你是喝醉了,才會這般胡言亂語。今日的事,我便不和你計較了。”說罷,似乎就急着想轉身離去,冷不防卻聽見身後男子的冷笑聲,透着尖利嘲諷,辯不出情緒:

“既然是我醉了,那你怕什麽?你也醉了麽?”

蘇婉靈只不理會他,腳步更快,瞬間便鑽進房裏去了。

到了房間,她似乎還有幾分驚慌。大口大口吸着氣,她娟秀的額上竟全是汗水。略愣了愣,她便很快反應過來,幾乎是手忙腳亂的把門插上門闩。想了想,似乎還是不大放心,杏眼在房裏滴溜溜的轉了一圈,便搬來幾個紫木板凳抵在房門口,做完這一切,她才安心了些,有些脫力的坐了下來,伸手拭了拭自己額上的冷汗,她閉了閉眼,只覺得滿心無力,最終只能化成一聲無奈的嘆息,也不知是在嘆什麽。

夜色漸漸沉了下來,蘇婉靈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和衣躺上了床。睡在床上,卻無半分睡意。只死死盯着門口,仿佛下一刻被她關在門外的那個男子就會破門而入闖了進來。

只是她盯了大半宿,盯到後來實在抵抗不了洶湧困意,便只能沉沉睡去。

結果竟是一夜好夢,醒來時天已大亮。她有些迷迷糊糊的伸了個攔腰,反應過來後第一眼便立時向門口移去,卻見門闩好好插在那裏,門口上的幾個紫木板凳也沒有被人移動過的跡象。

有些狐疑的在房裏四周逡巡了一圈,卻發現的确是沒有人的。蘇婉靈總算徹底松了口氣,只是松了口氣的同時心裏又不知升起什麽感覺來。思來思去,更添煩惱,索性不想。

一番梳洗後,她開門出去,本以為在院子裏會看見苻堅,不曾想竟是并不見男子身影。想必昨夜在外面待着太冷,另尋別的地方去睡了吧。

蘇婉靈不太在意的想着,直接去了工坊。見到小魚時,卻見女子面色有幾分僵硬的看着她,想到昨日那樁烏龍之事,她也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着要怎麽開口。不想卻是小魚先走了過來,女子小小的一張臉上雖別扭,眉眼間卻還是一副大度理解的神情:

“丫丫,我明白的。”

“什麽?”蘇婉靈一頭霧水,實在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女子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然有幾分泫然欲泣:

“你為何不早點和我說了?你說我會明白的。”

“我和你說什麽?”蘇婉靈只覺得越發不明白,一臉迷茫的神情卻讓小魚以為她是不想張揚。理解的點了點頭,女子自說自話:

“丫丫,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守好秘密的。”

“秘密?什麽秘密?”蘇婉靈真的要被她這半遮半掩的一番話弄得頭都大了,一番追問下,小魚卻是對她露出個你我心照不宣的表情,而後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蘇婉靈頓時默了,怔愣了好片刻,才回過神來,趕緊去追那說話說一半的姑娘:

“小魚,你和我說清楚,究竟怎麽回事……”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就正撞上迎面走過來的苻堅。

經過昨晚那一出,蘇婉靈心中老大不自在。下意識的就止住了聲,似乎轉身想走,苻堅倒也不攔她,只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英俊的臉上滿是憔悴,便只有一雙清亮的桃花眼裏含了幾分嘲諷,淡而冷厲的,似乎在嘲笑蘇婉靈。

蘇婉靈被他這樣的眼神盯着,幾乎是落荒而逃。一整日都小心翼翼的躲着苻堅,到了下工時還磨蹭着不想回房。

在工坊內無所事事的轉悠了好半天,其間被張師傅用嫌棄的眼光白了三四回,饒是蘇婉靈臉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只能讪讪的回屋。

進了大院,卻并無看見苻堅,房間裏亦不見他的蹤影。

蘇婉靈有幾分驚異,也不知那位風流王爺葫蘆裏究竟賣着什麽藥,在屋裏大院轉悠了幾圈,終究覺得這樣自己胡思亂想不是個辦法,倒不如去尋了他來細細問清楚。正想着,苻堅就推門進來了。

看見她時,似乎也是一愣。但男子并未說話,只低垂眉眼的走進內間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來。

蘇婉靈越看他那架勢越不對,終究按捺不住先開口問道:

“你這是做什麽?”

“搬出去。”男子答話倒是答的很快,只是面色清冷,便顯出幾分疏離的味道,倒是讓蘇婉靈覺得心裏怪怪的。

正想再說些什麽時,苻堅已經把東西收好了。也不和她道別,只拿着收好的包袱轉身就走。

蘇婉靈愣了愣,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攔在他身前。

男子對她這樣的動作似乎也有幾分驚詫,略挑了挑眉,開口問道:

“你這是做什麽?”

“……你,你為什麽要搬出去!?”蘇婉靈憋了半天,才結結巴巴的憋出這一句話來。

苻堅卻似乎覺得她這話說的頗為可笑,勾着唇笑的意義未明,他移開了目光只漫不經心的道:

“你我畢竟并非兄妹,男女有別,總該避嫌才好。”

“那你搬去哪裏?”蘇婉靈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出來後才覺得自己未免問的太多。所幸苻堅并未有什麽其他的表情,依舊只是淡着一張臉道:

“我和張師傅說了,他已經幫我找了一間空房,這就可以搬過去了。”

“張師傅?”蘇婉靈愣了愣,片刻才道:

“那老頭摳門的厲害,怎麽會這麽好心幫你找房間?”

“我幫他白做這麽久的工,幫我找個房間又是什麽難事!?”苻堅冷冷的一句話,頓時堵得蘇婉靈無話可說,男子卻再不理會她,只大步跨出了這間兩人朝夕相處幾月餘的房間。

夜間,蘇婉靈卻似乎總是睡不安穩。一簾之隔外,再聽不見外面那男子起起伏伏的呼吸聲,她竟有幾分不習慣。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幾個滾,才勉勉強強的睡了過去。半夜,卻被渴醒。半夢半醒之間,蘇婉靈只再自然不過的對着簾外道:

“喂,給我倒杯水來。”

可是這次,外邊卻久久沒聽見動靜。蘇婉靈一愣,這才回過神來,苻堅已經搬出去了。自然也沒有人會在如此深夜裏為她去倒杯水遞過來。

輕輕嘆了口氣,女子終究只能自己起身,就着清幽深寂的微弱月色,摸索着去點蠟燭。她眼神本就不大好,一到夜間,便幾乎什麽都看不清。所以如果半夜醒來想喝水,都是苻堅幫她去倒。只是現在苻堅都已經離開了,可笑她竟覺得有些不習慣。

摸索着點上蠟燭,喝完水後,她才又回床上躺下,而後一夜都睡得迷迷糊糊。早上醒來時,便覺得頭疼。

發了半會呆,才起身梳洗。用過早膳後,便直接去了工坊。只是進去後,卻發現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對。

蘇婉靈直覺就覺得有幾分古怪,看見不遠處的小魚也是偷偷的小心翼翼打量她,她一愣,正想說些什麽。誰知小魚竟然先一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女子小小的一張臉上滿是苦惱懊悔:

“丫丫,對不起。”

“什麽?”蘇婉靈完全怔住,實在不知道這是唱的哪一出。誰知小魚臉上更是哀戚:

“丫丫,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破壞你和堅頭大哥的關系的。你不要生氣啊。”

“……你,你究竟在說什麽?”蘇婉靈已經是完完全全的一頭霧水,小魚卻是一副要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原諒堅頭大哥吧。他好可憐的,現在睡在工坊裏的草屋裏。那裏雖然有張床,但四面都透風。就算是堅頭大哥那樣的人,也怕是要受不了的。”

她這話已經引來不少工人的停駐觀看,蘇婉靈不想引起騷動,只能強笑着先安撫她:

“小魚,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我們出去說。”

“嗯。”好在,小魚也是個懂事的女子。點了點頭,便跟着蘇婉靈去外面了。

尋了一處沒人的地方,蘇婉靈在四周略打量了一下,知道可以放心說話了,才開口問道:

“小魚,你究竟在說什麽?堅頭他是怎麽和你說的?”

“堅頭大哥沒說什麽。”小魚看見蘇婉靈臉色不對,急忙擺手否認。女子卻絲毫不吃她這一套,只淡淡看着她,又問了一遍:

“你老實和我說。”

“堅、堅頭大哥只是和我說你們是逃難出來的。他說你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是為了逃婚才同他一起逃出來的。他一路護送你過來,路上吃了不少苦,所以你,你有些怪他……”小魚說的結結巴巴,還不時偷瞄蘇婉靈的神色,卻見眼前女子神色七彩缤紛。

蘇婉靈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笑,苻堅這些話倒也不是假話。只是這半遮半掩的話語,擺明着就是引人遐想。偏偏真正的事實又不能全盤對人托出,便只能無奈吃了這個啞巴虧,有苦難言。

小魚見蘇婉靈一時蹙眉一時苦笑,更是堅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測。望着眼前雖粗布麻衣也自有一股高傲氣度的女子,小魚終究還是忍不住道:

“丫丫,你就原諒堅頭大哥吧。他睡在那裏真的好可憐啊。”

蘇婉靈聽了這話卻是怒極反笑,想到狠狠擺了她一道的那位風流王爺,她可真不覺得他有哪裏可憐。所以她勾着唇笑的越發燦爛,淡淡道:

“原也不是我趕他出去的,是他自己住不慣要走的。我也攔不住。”

“可是……”小魚似乎還想多說些什麽,卻見蘇婉靈笑容越深,只是杏眼裏的眸光越發冷厲:

“他執意要搬出去,我又怎麽好攔着。放心吧,小魚。他睡在那可是自在的很,你不用擔心他。”說罷,再不多言,轉身憤憤離去了。

進了工坊,卻看見苻堅那厮站在不遠處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一臉悠然自得的模樣,哪裏還看得出昨日的半分冷淡。

蘇婉靈只不理會他,冷笑一聲,再不看他。

只是往後,工坊裏的流言卻越來越嚴重。大家都在說她和苻堅原是一對逃難私奔的小情人,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苻堅只是她家的一個長工。兩人自小一同長大,情意互許。只是卻被她爹娘發現了兩人的私情,很快給她找了門親事,她不想嫁。苻堅便帶着她逃了出來,只是小姐畢竟嬌生慣養,哪裏受得了一路颠簸的苦楚。漸漸就有些怪情郎不中用,耍着小性子,不肯原諒他。後來兩人在這裏安定下來,又發現情郎竟比自己還招人喜歡,自小就被捧在手心萬般呵護的小姐頓時心裏更不高興了,怎麽也不肯原諒自己的情郎。甚至還将他趕出了兩人的房間,讓他睡在草屋裏,夜夜受冷風肆掠,當真狠心啊!

流言傳到蘇婉靈耳朵裏,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這樣曲折九轉的故事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如此想象力,當真讓她甘拜下風。

而玉雕坊裏又大多是女子,女子嘴雜,自古的道理。所以這則流言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而且越傳越曲折,越傳越玄乎。最後在所有人眼裏,她和苻堅就是一對沒有成親的準夫妻,還是誰也拆散不了的那種。

☆、4

蘇婉靈每日被人用那種你是有夫之婦的眼神盯着就恨不得仰天長嘯,更有甚者,那些已經成親的大姐竟然會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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