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接找上她,用一種過來人苦口婆心的語氣勸道:

“丫丫,雖然夫君是要好好□□。但也不能太過了啊,你見好就收吧。要不他每夜睡在那裏,真受了什麽風寒,要辛苦照顧他的還不是你自己。”

“……”蘇婉靈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只能默然不語。那大姐卻以為她受教了,便滿意的點點頭離去了。

後來,這種話越聽越多,便也漸漸麻木。蘇婉靈終究淡然了下來,只是這方圓百裏的街坊鄰居都知道她和苻堅是一對,有時她偶爾出門,都會聽見擺攤的小販問她:

“丫丫,你夫君了?怎麽沒和你一同出來?”

“……”

蘇婉靈終于知道自己鬥不過那下流不要臉的痞子王爺,見他依舊是每日照常做工,晚上照常回茅屋睡覺,仿佛這些事一點兒也不能影響他。只能恨得牙癢癢。

漸漸的,又過了一段時日。苻堅始終睡在那間小茅屋裏,蘇婉靈竟也慢慢習慣了衆人套在她頭上的‘有夫之婦’的名頭,有時偶爾有人同她提起你夫君,她竟也能很快反應過來說的是苻堅。

待回過神來,便只恨不得狠狠給那罪魁禍首一巴掌。

轉瞬,兩人在這裏已經待了快小半年。隆冬除夕那日,張師傅總算大方了一回,給整個玉雕坊放了一日的假。平素熱鬧的地方便瞬間冷清下來。

蘇婉靈長在代國,并未體會過什麽叫除夕佳節,苻堅也和她一樣。所以兩人都有幾分好奇,雖她不待見苻堅,但無奈整個玉雕坊肯陪她出去逛集市的人就只有苻堅了。于是只能跟着他一同來到集市。

今日的集市倒是比往日更熱鬧,一路上所見到的人都是喜氣洋洋的表情,大多人都穿了紅色的衣裳,看上去喜氣洋洋的。

有不少人帶着小孩出來玩,捏糖人賣冰糖葫蘆的地方生意好的不得了。

兩人都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致,不免就有幾分好奇。且行且看,只覺得有趣。路過酒莊時,卻正巧撞上剛從裏面出來的何老板。兩人和他相熟,便很是客氣的寒暄了幾句。

誰知那一向精打細算的奸商竟然請他們進去喝酒,兩人受寵若驚,直到何老板再三保證只是圖個喜慶絕對不收他們銀兩,他們才磨磨蹭蹭的進去。

何老板今日倒是難得大方,拿出珍藏已久的十年女兒紅款待他們,還叫夥計去對街的酒樓買了兩旁下酒小菜回來。

三人酒量都不差,邊聊天邊喝酒,竟也很是痛快。喝到半酣,何老板似乎興致也來了,竟是以竹筷擊碗奏出清脆聲響,和着聲響,口中唱到:

“南有相思木,合影複同心。游女不可求,誰能識得音……”他歌聲高昂,詞卻婉轉,頓時讓蘇婉靈覺得頗為有趣,正想問他此歌出處,卻聽見他道:

“這首歌送給二位了,祝你們幸福。”

蘇婉靈頓時便默然無語,苻堅倒是從容自在,言笑晏晏的接下了祝福笑道:

“那就多謝何老板美言了,相信我娘子也會很快原諒我的,是不是,媳婦兒?”

“……”蘇婉靈已經無力和這下流無恥的流氓計較了,只能低頭喝悶酒。喝了幾杯後,何老板還有事,兩人便告辭離去。

一路無話的逛着集市,氣氛有幾分尴尬的沉默。蘇婉靈只覺得渾身好不自在,卻絲毫不想開口理會身旁這個人,正想着要不要還是先回去時,冷不防卻見一堆的小屁孩湧了過來,一群孩子圍着兩人,将兩人圍在中間,而後開始唱歌:

“人生歡愛時,少年新得意。一旦不相見,辄作煩冤思……”小孩子的聲音清脆稚嫩,唱這樣的歌本是不合時宜的,偏偏卻讓蘇婉靈覺得不自在。和苻堅靠的越來越近,胸口深處的那處地方似乎也越發失控。女子抿着唇,極力平息着這異樣的感覺,一堆小孩卻已經唱完,蹦蹦跳跳的在讨賞:

“哥哥姐姐,我們要吃糖……”

呸!一群壞事的小屁孩,給你們吃個鬼啊!蘇婉靈在心底暗自嘀咕,一旁的苻堅倒是大方,從身側荷包裏掏出幾塊碎銀分發了出去,還笑道:

“拿去買糖吃吧。”

“謝謝哥哥。”幾個小屁孩哧溜一下就跑的沒影了,蘇婉靈卻氣得渾身直發抖。終究忍無可忍,怒吼道:

“苻堅你個混蛋!那些銀子也有我的份的!”

苻堅倒是毫不在乎,依舊笑的好不要臉: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不也是我的麽。人家小孩祝福我們了,你好歹大方些好麽?媳婦兒?”

最後幾個字終于徹底打斷了蘇婉靈最後的底線,讓她忍無可忍,只能無比悲憤的氣沉丹田怒吼道:

“你大爺的媳婦!誰是你媳婦啊!!”

這話聲音不小,引來了不少路人好奇觀望。苻堅倒是從善自如,桃花眼笑的頗是多情無奈,對着好奇的路人解釋道:

“我媳婦和我鬧別扭了。”

于是,不少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氣得蘇婉靈想吐他一臉血。

最後,只能憤憤回了玉雕坊。苻堅那陰魂不散的東西還一路跟着,直氣得她恨不得暴打他一頓才好。

只是想到大街上動粗也未免太難看了,所以只能勉力忍耐下來。回到玉雕坊,卻見方才還冷冷清清的玉雕坊裏竟然來了不少人。玉雕坊的工人、酒莊的何老板、那群小屁孩還有不少街坊鄰居竟然都聚在這裏,見到她後,便一同開口唱道:

“朱日光素水,黃華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陽春月。階上香入懷,庭中花照眼。春心郁如此,情來不可限。吹漏不可停,斷弦當更續。俱作雙思引,共奏同心曲。”

這麽多人合起來唱這一首歌,震撼自是不必提的。蘇婉靈已經完完全全的愣在了門口,實是沒有反應過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正像個傻子般的怔愣在門口時,卻突然聽見一陣清脆的樂聲。回過頭去,便只看見苻堅雙手捏着一片桃竹葉,多情的桃花眼含笑的望着她。

那樂聲便是從他口中流瀉而出的,配着大家正在唱的那曲歌謠,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別致意味。

蘇婉靈一時怔怔然的不知該如何反應,歌謠已經唱罷,苻堅放下了手中的桃竹葉,微勾着唇淺笑,竟是說不出來的風流英俊:

“織女游河邊,牽牛顧自嘆。一會複周年。折楊柳,攬結長命草,同心不相負。”這是一首這裏人都會唱的折楊柳歌,只是此刻從苻堅嘴中傳出來卻仿佛別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意味。

男子已經漸漸向她走了過來,而後在她三步之外停住。負手而立,男子笑的志得意滿,端的是年少英俊,深情款款:

“攬結長命草,同心不相負。丫丫,你可願同我攬草結同心?”

這話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蘇婉靈早已完完全全的怔在了那裏,有些手足無措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卻只對上他一雙帶笑的桃花眼,多情風流,卻只看着她而已。

身後那些人已經開始忍不住囔囔,無一不是叫她快些答應他。她聽見身後有人在說,苻堅為了這次準備幾乎求遍了所有人,只為能哄得她開心,還特意去尋了這些歌謠來。又同人學習如何用桃竹葉吹出曲子,如此用心良苦,就算真有什麽大錯,也該原諒的。

蘇婉靈聽着聽着,竟覺得有幾分好笑。目光移向眼前的英俊男子,便見他俊臉亦有幾分微紅,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他突然小聲道:

“你可高興,丫丫?”

只這一句話,竟是驀然觸動蘇婉靈胸口的最深處。她望着眼前英俊風流的男子,只能笑了笑,而後用盡全力的點頭。便也聽見他釋懷的笑聲,仿佛她高興了,他便也知足了。

她頓時就覺得也許和苻堅這樣的人,相知相伴過一生,也未嘗不是一樁圓滿。

所以她終究開心笑了,靜靜望着眼前這個英俊亦風流的男子笑道:

“同心不相負。我們可是說好了的。”

男子聽見她這話時似乎一愣,而後便垂了眉眼,他第一次笑的如此溫柔:

“那是自然。”

身後那些人聽見兩人的對話,頓時便都松了口氣。幾個調皮的小屁孩已經跑了過來,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對兩人讨要:

“哥哥姐姐,我們要吃喜糖。”

蘇婉靈和苻堅相視一笑,竟是異口同聲道:

“沒有!”

說完後,兩人便相顧大笑起來。笑聲歡快,亦是帶動了身後的人。整個玉雕坊中處處歡笑,不絕于耳。

在這些歡樂的笑聲中,兩人第一次感覺到了除夕佳節的意味。同座一桌吃團圓飯,包餃子,兩人還在一向摳門的張師傅手上接到了兩個壓歲紅包。雖然只有幾塊碎銀子,卻也彌足珍貴。

苻堅在睡了幾個月四面透風的茅屋後,終于能回到溫暖的房間裏去了。兩人隔了這麽久共處一室,頓時便都有幾分不自在。

苻堅故作老成的在喝茶,英俊的臉上卻還是通紅一片,暴露了他緊張的情緒。

蘇婉靈臉上也有幾分不自在,就着燒的正旺的紅燭。兩人坐在八角桌兩旁隔着老遠在聊天,卻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逐漸,外面喧嘩的吵鬧聲也漸漸靜了下去。即便除夕有守歲的舊俗,但大多數人都抵抗不了倦意回房裏睡覺去了。

反是這一對從未過過除夕的外鄉男女,陰差陽錯的也睡不着覺。幹脆便燃着紅燭開始守歲。

兩人只聊着天也覺得無趣,正巧何老板叫人送來壇酒當做兩人共結同心的賀禮。他們便幹脆從房裏挪了出來,坐在院子裏的梅樹下喝酒賞月。

冬日的月色頗有幾分朦朦胧胧,天氣也冷的厲害,不過酒能暖胃。兩人幾杯下肚,便也漸漸不覺得冷了。

苻堅提議劃拳,蘇婉靈欣然應戰。清幽的月色下,一對男女對飲劃拳,襯着白梅暗香,竟是說不出來的別致情趣。

苻堅這些時日經常喝酒,劃拳功力竟是越發見長。以前蘇婉靈好歹也能和他打個平手,而今竟是處處落了下風。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喝了幾杯下肚。

女子頭有幾分暈暈沉沉,想着這樣劃拳受制于人終究是不行的。眼眉轉了轉,便又提議道:

“劃拳有什麽好玩的。不如我們來行酒令吧。”行酒令是她的強項,想當年她和孫朝陽劃拳時,因為技不如人輸的一直喝酒時,便是用行酒令扳回一局的。

苻堅聽到她的提議卻是略微一僵,臉色有幾分遲疑,但終究還是痛快點了點頭。而後,便是一路敗得慘不忍睹。

他書本就讀的少,腦筋又沒蘇婉靈轉得快,幾乎是被弄得毫無招架能力。不過小半柱香時間,就開始頻頻喝酒。

蘇婉靈卻玩的越發起勁,最後幾乎把苻堅灌得半醉。男子臉色通紅的看着她,多情的一雙桃花眼裏滿是暮霭,重重疊疊,越發讓人看不清裏面最深層的流光。

兩人喝酒笑鬧,時間便是過得飛快。當聽見外面梆子敲響的聲音時,這才知道竟是到了午夜之時。

這就算,一年過去了麽?

蘇婉靈不由自主回頭去看苻堅,卻見眼前男子悠哉的給兩人倒好酒,而後舉杯笑道:

“我聽張師傅他們說,新的一年伊始,是要說些吉祥話的。這樣來年才會過得順順溜溜,沒有煩惱。我先敬你一杯,祝你萬事如意,心想事成。”說罷,舉着杯便将酒一飲而盡。

蘇婉靈便也笑了,大大方方的舉杯,她道:

“那我就祝你龍鳳呈祥,吉祥如意。”

說完以後,亦是仰頭将酒一飲而盡。兩人說完吉祥話後,有片刻的沉默。

隆冬的第一場雪卻在這個時候慢慢飄落了下來,晶瑩剔透的雪花隐含着白梅暗香,撲鼻而來,當真風雅無比。

蘇婉靈和苻堅皆長在北國,什麽樣的大雪沒有見過,但這樣的新年的第一夜雪景卻還是讓兩人覺得分外迷人。不由自主的擡頭仰望,女子伸出手,似乎想握住那些晶瑩剔透的雪花。直到冰冷的雪花從指縫間流逝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的動作當真可笑。

雪花又哪裏能是握得住的東西,可笑她竟想去抓住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當真是越發小女孩心性了,她在心底嘲笑自己。卻不知為何,竟在這樣美麗的雪景下升起了幾分不合時宜的惆悵和感傷。

也說不清為什麽,興許是這一切都太圓滿。圓滿到,她竟覺得害怕。蘇婉靈怔怔想着,正猶自出着神,冷不防手掌心卻感到一陣冰涼的觸感。

她愣了愣,下意識的看去。便見自己的掌心多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玦。乍一看去,竟和這漫天雪色融為一體,分不出彼此。

只是握緊手心,卻可以實實在在感覺到它的觸感。那是流失不了,能真真正正握在手心的東西。

蘇婉靈驀然就安心下來,摒棄了那些惶恐不安。她轉頭去看身旁男子,便正對上他帶笑的桃花眼,靜靜望着她,如斯深情:

“這塊玉玦送給你。我記得你和我說過,好玉通人性。這塊上面刻了我的名字,我的那塊刻着你的名字,若是以後我們當真失散了,也可以憑着這個,找回彼此。”

男子說完後,蘇婉靈卻是歡歡喜喜的笑了,女子用力點頭,重重應聲,仿佛怕點輕了一點,老天爺就看不到她的決心了。

而後這些美好,這片刻的歡愉,就又全部都要重新沒收回去了。

那是多殘忍,多可悲的事情啊。

只是不管她多麽多麽的誠心希望這一切都能實現,都不要改變。命運卻始終遵循着它本來的軌跡,一路前行,毫不回頭。

回過神來時,我們已經隔得太遠太遠。

陌路不相逢,相恨不相知。

臨到頭來,我們終究也只得了這樣的下場。原來這一輩子,你我從來從來,就争不過命!

只是後來的很多年後,他和她都會想起這一日的南朝大雪。

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那是後來再沒看過的景色,在兩人的記憶裏停駐,留戀,蕩氣回腸。

只是,誰知道,他和她都多想,讓時光停留在那一夜。

這樣就再不會有後來的揮刀相向,血濺三尺。

這樣就再不會有後來的傷害欺騙,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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