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華家一門四侯,皆是冠軍侯。
“為君守國門,為民死沙場”是華家祖訓,在華裳的阿爹和兩個阿兄相繼戰死沙場後,冠軍侯的爵位也最終落在了當時年僅十六歲的華裳頭上。
華裳翹起嘴角,露出一個似嘲諷的笑容。
李夢昙一股邪火直蹿天靈蓋兒:“怎麽?不敢嗎?”
“放肆!”李娴站在華裳的身後,厲聲呵斥。
李夢昙更怒了:“你還真是忠心耿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李,不是姓華!”
李娴沉默。
華裳颠了颠手裏的彩箭:“來吧,我先開始?”
李夢昙:“來人,将取弓給她。”
華裳她看了一眼桃花樹上的香囊,搖了搖頭:“這點距離用什麽弓。”
“你說什麽!”
華裳懶洋洋地笑了:“我徒手就行了。”
李夢昙:“徒手?你以為徒手擲箭是那麽簡單的嗎?”
“夢昙,”魏篁将青衣娘子安頓好,回身道:“華将軍是在讓着你,畢竟華将軍出身行伍,她用手,你用弓才顯得公平。”
李夢昙看了一眼手裏的弓,哼了一聲,将弓扔到一旁。
“我就不信,憑什麽她行,我不行!”
華裳順勢舉起了手中的箭,連自己這副懶洋洋的站姿都沒變。
李夢昙瞪圓眼睛,随即笑了:“不過如此啊,哈,你在軍隊裏也沒玩過投壺,不知道這點也不怪你。”
風送來片片落英,粘在華裳烏黑的發絲上,她放緩呼吸,甩了甩手,姿勢優美又輕盈。
“我大發慈悲告訴你,你這種姿勢,可是很容易扭傷腰的!”
華裳只是笑了笑。
此時,開滿桃花的樹枝突然随風動了動,未綁好的香囊也在枝頭晃了晃,繩子一松,徑直掉落。
李夢昙:“掉在地上之前你還沒有射箭就算你……”輸。
話未說完,華裳便随手一擲。
她看都沒看,就轉身想要撿地上的弓,在她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李娴早已經先她一步,将弓撿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遞給她。
這殷勤體貼的行動做的如此熟練,也不知道究竟做了多少次。
李夢昙快要氣成河豚了:“你在做什麽!棄箭認輸了嗎?”
華裳扭頭看向她,而後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
“你……”
魏篁碰了碰李夢昙的胳膊:“你看牆上。”
“牆上?牆上怎麽……”
轉過頭的李夢昙猛地睜大眼睛。
只見,剛剛被華裳信手抛出去的箭竟然将香囊死死地釘在院牆上,桃花樹的樹身也被破開了一個洞。
魏篁咬着唇道:“華将軍果然是天生神力,居然讓箭穿透樹身後還能深入院牆中。”
李夢昙眨了眨幹澀的眼睛,這才相信,原來眼前的一切不是夢,原來真有如此勇武之人。
因為箭速過快,香囊還沒來得及爆裂就已然被嵌進院牆,她才沒有聞到香味,可笑她還不自量力地嘲諷華裳。
可怕!太可怕了!
勇冠三軍原來不是謠傳嗎?
華裳撚起那把玉弓,垂着眼淡淡道:“《大周六典》規定了軍隊中弓的規制,分為長弓、角弓、稍弓和格弓,其中長弓最重,用于步兵,拉力為一石二;格弓最輕,拉力不足一石,只能用于儀式,而你這把弓……”
她輕輕松松就将玉弓拉滿:“恐怕連格弓都比不上。”
她的語氣依舊帶着一股未睡醒的懶散,沒有炫耀,仿佛在說着大家都明白常識:“你知道我用的弓拉力多少嗎?”
李夢昙沒有回答。
華裳似乎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臉上那種欲睡未睡的神情終于消失了,她望向魏篁:“我一直用的弓便是我與你阿兄成親時,他送我的那把十二石的大黃弩。”
魏篁手掌握拳。
華裳卻拎着那把玉弓,興奮道:“那把弓太适合我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這個故事,我曾經用這把弓,在千步之外,一箭射死了突厥那什麽王的。”
魏篁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壓低聲音喝道:“夠了。”
她身體在發顫:“詩會已經結束了,請華将軍離開。”
華裳似乎格外不會看人臉色,她笑嘻嘻地擺了擺手:“好的,你們忙着吧,不用送了。”
她單手負後,另一只手捏着玉弓不斷敲打着自己的後背,慢悠悠離開。
李娴就像是一道影子,緊緊跟随着她。
“阿兄……”李夢昙叫住他。
李娴卻像是沒聽到般,自顧自地跟着華裳離開了。
憤怒至極的李夢昙一腳踹飛了旁邊的桌子。
“華裳!華裳!他眼裏就只有華裳!”
李夢昙咬着牙道:“人家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我這阿兄倒好,十五歲離家出走,三年過去了,他還是第一次邁進這裏!他幹脆改姓華得了!”
魏篁扶住她,溫聲勸道:“我勸你早點做好準備,除了她主動抛棄,否則,你的阿兄絕不可能主動離開她。這麽多年,你還未看明白嗎?但凡她看上的男人,就沒有一個她弄不到手裏的;但凡被她弄到手裏的男子,就沒有一個不對她死心塌地的。”
當真是氣死人,卻又對她毫無辦法!
華裳拎着輕巧的玉弓出門,卻在門口被那個青衣娘子堵住了。
“有事嗎?小娘子要好好照顧自己。”她笑道。
青衣娘子臉色微紅,她雙手攥着衣袖,低着頭怯生生道:“我、我是來感謝将軍的救命之恩的。”
“哦。”
青衣娘子的臉更紅,頭更低了:“也是來向将軍道歉的,我、我說了些不好的話。”
華裳擡頭望着門楣,笑嘻嘻道:“你說的不是事實嗎?”
果然,她那個時候就在了!
青衣娘子更羞愧了:“我……”
“你叫什麽名字?”
……是要報複嗎?
饒是這樣,她也認了。
“我是尚……尚子蘭。”
“尚娘子。”華裳突然湊近一步,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尚子蘭猛地一顫:“是。”
是要揍我了嗎?
她擡起頭,雙眼緊緊閉着,睫毛不安地抖動。
耳邊卻傳來一聲輕笑:“你閉着眼睛,仰着臉,是在等我來吻你嗎?”
哈?
尚子蘭一驚,忙睜開了眼,卻只看到一雙距離她越來越近地烏黑瞳仁兒。
華裳彎下腰,沖着她笑:“我既然救了你,你又是來感謝我,是不是該拿出點表示啊?”
她的笑容宛若融化的蜜糖,甜的尚子蘭頭暈目眩。
尚子蘭紅着臉從腰上取下一枚玉佩遞給華裳:“請将軍一定要好好保存。”
華裳攥住那枚玉佩,笑容加大:“會的,會的,我一定會感恩戴德收下的。”
尚子蘭覺得華将軍的話有些奇怪,卻也沒有細究。
她揉着衣角,依依不舍地送華裳出門。
華裳自然而然地伸出食指,微微曲起,刮了刮尚子蘭臉上的紅暈,笑得陽光燦爛:“尚娘子你生的可真好,美貌的娘子應該有自己的想法,流言風語也不要全信,還有,我并沒有生氣。”
她居然一點都不生氣,還敦敦告誡她。
尚子蘭嗚咽一聲,整個人都熟透了。
“我知道了。”她小聲喃喃。
“希望以後還能與尚娘子再見。”華裳稍稍欠了欠身子,随即轉身出門。
李娴目不斜視地從尚子蘭身旁經過,緊跟上華裳。
“将軍,這是你新的報複方式嗎?”
“啊?”華裳一臉“你在說什麽傻話”,“我怎麽會跟小娘子過不去?”
李娴嘆了口氣。
果然,她那個被滿是男人軍營荼毒的腦袋是意識不到自己也是個女人了。
他家的将軍總是這麽大大咧咧的,真是讓人憂心。
兩人一前一後,路過一家當鋪,華裳腳尖一轉,蹿了進去。
她将剛剛贏來的玉弓當掉,換了一張銀票。
華裳笑容滿面道:“我就知道出來走走,就會有錢財入賬。”
她彈了彈銀票,随手往後一甩:“阿娴,接好!”
就像是做了無數次那樣,李娴一伸手抓住了銀票。
華裳迎着春光淺笑:“今日有進項,總算能吃上一口肉了啊。”
李娴看她如此高興,嘴角也忍不住揚了揚:“那枚玉佩将軍不一同當掉嗎?”
華裳一把摟住自己的胸,像是怕他搶走她藏在胸前的玉佩一樣瞪他:“你說的這是什麽傻話,漂亮小娘子送的禮物怎麽能當呢?”
她舔了舔唇,甜滋滋道:“我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不能辜負女孩子的一片心意。”
得,您還真準備往風流郎君方向發展嗎?
李娴胸口頓覺一陣憋悶,可不善言辭的他越到了重要時候,越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春風拂動,送來絲絲縷縷的胭脂香氣。
華裳踩過石板上的積水,只聽耳邊傳來一聲嬌呼:“是華将軍!”
緊接着,她就被香風圍住了。
華裳擡頭看了一眼四周,原來她随便走走,竟然來了安樂坊,坊中多是賣唱賣笑的女子。
“華将軍可是好久未來了。”
華裳露出懶洋洋地笑容,毫不避諱道:“最近你們生活的好嗎?沒有受到欺負吧?”
花娘捂唇笑:“自從上次華将軍打跑了來欺負我們的郎君,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們安樂坊的姐妹是被華将軍保護的,哪有敢對我們無禮的。”
華裳點頭:“這就好,有事的話直接來找我便好。”
花娘媚眼輕抛:“将軍放心好了。”
華裳摸了摸鼻子:“不過,我也不是将軍了,你們還是別這樣叫我了。”
“那可不行,在花娘的心裏,将軍可永遠都是将軍。”她的手挽住了華裳的胳膊,輕聲道:“即便世人都說您不好,在花娘心裏您也是第一等的英雄,是花娘永遠的将軍。”
“是啊,是啊,在我們心裏也是一樣的。”圍繞在她身邊的娘子也不停贊美着。
華裳被衆人簇擁着,懷裏也被塞了無數娘子的心意。
“承受美人恩真是天下第一等風流事。”華裳将東西扔給李娴,左擁右抱着兩個娘子,低聲道:“有機會我一定會看你們的,你們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花娘柔聲道:“朝堂比戰場更要無情,将軍也要照顧好自己,若是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雖然妾身如蒲柳,也願肝腦塗以報将軍之恩。”
華裳笑容陽光:“我怎麽會讓你們為我冒風險呢?我在外面抛頭顱,灑熱血,不就是為了讓你們穿的美美的,吃的好好的嗎?放心了,我好得很。”
李娴揉了揉耳朵,怎聽怎麽覺得這話不對勁兒。
花娘依偎在她的懷中,低聲道:“将軍要小心王太師,花娘聽一些客人說他一向不滿将軍,恐怕這次将軍的罷官也有他的手筆在。”
他當然不會滿意她,若是滿朝文官之首,風華冠長安的王太師對她這個粗人青睐有加,那才是最大的笑話。
華裳垂眸,細長的溫柔地拂過她的青絲:“美人的叮囑,華裳一定牢記心頭。”
花娘垂眸一笑,雙手抱住了她的腰,更加依戀她了。
“将軍雖是女子,卻腰韌腿長,想必在帳內也必然英勇不凡,花娘好希望能伺候将軍一次。”
華裳聞言大笑,她勾了勾花娘的下巴:“我怕花娘你會吃不消啊。”
“将軍……”花娘輕聲呢喃。
跟在他們身後的李娴宛若泥塑人,只邁着雙腿死死跟緊華裳,對華裳宛如風流郎君一般的做派一律視而不見。
不過,将軍一向大大咧咧,有些事情将軍不記,他卻不得不為她記着,比如,今日花娘所說的王太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