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華裳泡在熱乎乎的溫泉中,甜膩的香氣熏得她腦袋暈,連打了幾個哈欠。
季無豔淡淡道:“你是否還有什麽瞞着朕?”
華裳“唔”了一聲,側了側身子,水面一陣缭亂。
她沒有看向陛下,反而一直盯着水面道:“陛下,其實之前那波黑衣人走後,臣又遇上了第二波黑衣人,而這波人明顯就是沖着臣來的。”
“臣怕終有一日無法與陛下繼續那個約定。”
華裳不傻,自然知道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更何況她這個人樹敵頗多,也唯有陛下能夠保下她,她也要好好抱住這棵大樹。
華裳低垂着頭,心想:要不要自己努努力哭一哭,讓陛下更加心軟?可是,她除了十歲那年哭過一場外,就再也沒怎麽哭過了,眼下就算是想擠出幾滴眼淚也不一定能做到。
她正琢磨着,突然感覺頭皮一緊,被聖人沒輕沒重的手抓痛了。
她當即就想爆出一句粗口,可那個詞在舌頭上滾了一下,又咽回了肚子裏。
“抱歉,”季無豔摸了摸她的頭發,“是朕的過失,朕會安排人來保護你。”
華裳無奈了:“臣對陛下提起此事并非是要跟陛下讨人保護,再說了這天下誰還能幹的過臣?臣只是想在陛下這裏報個備,以免以後死都不知……”
“不許胡說。”季無豔厲聲斥責,原本抓住她頭發的手也重新松開。
“你身邊不能沒有人護着。”
“臣也不是一人,臣身邊還有李娴,他是臣的親兵,一直跟臣住在一處。”
空氣陡然安靜下來。
饒是華裳神經很粗,也注意到了此時詭異的氣氛。
“親兵?朕記得李娴已是雲麾将軍,冠軍侯,你的親兵還是從三品的将軍?”
他不辨喜怒的聲音讓華裳一下子繃緊了神經。
可不過片刻,聖人的腳步聲就漸漸遠去了。
華裳納悶兒地撓了撓鬓角。
沐浴結束後,華裳便被人送出宮,聖人賜她乘坐馬車回府。
新浴過後的華裳腰酸腿軟,整個人像水一樣流淌在車座上。
她的手垂下,随着馬車的搖晃。
檐角的銅鈴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響。
“李娴!”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自車外響起。
華裳打了個哈欠,挑開車簾望去。
冠軍侯府門外,高大的郎君和嬌美的娘子争執起來。
李夢昙罵道:“你究竟還記不記得自己姓李!你不回家一直住在将軍府做什麽?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麽傳你的!”
李娴蹙眉,低聲提醒:“小聲些,影響不好。”
李夢昙冷笑:“你只在乎你将軍的聲譽,卻不管隴西李氏的聲譽嗎?”
“他們都說你李娴是她華裳養的一條狗,白天追在華裳屁股後面汪,晚上還在她華裳床上浪!”
李娴的臉徹底拉了下來:“李夢昙!”
李夢昙怔了下,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轉而神色哀切:“阿兄,我知道你敬佩她,可你不能這樣,眼下比較有影響裏的世家就只剩我們和王家了,你生是李家的人,死也是李家的鬼,你該為家族做些什麽。”
李娴垂下頭,神情掩藏在陰影中。
“是,我知道華裳她太有魅力,否則,當年的應汲和魏玄也不會為了她昏了頭,甚至犧牲了自己的仕途,就連我……”李夢昙咬了咬牙,“我讨厭她,我诋毀她,可我心裏難道就不敬佩她了嗎?我從小到大一直聽着她勇武的事跡長大,她是軍中奇才,是百年難出一個的戰神,我一直将她當作自己的榜樣。”
“即便別人怎麽傳,即便我嘴上如何說,我心裏依舊佩服她,因為她無懼他人的流言蜚語,将一個女人最寶貴的少女時光全都留在了邊疆,我再如何讨厭她,又怎麽會真的恨她啊!她華裳做到了我想做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情,看着她勇猛潇灑,我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願景。”
“可是,阿兄……”李夢昙拽住李娴的袖子,語音輕顫,“如果她要的是我的夫君,我都願意為了她立刻退婚,幫她促成,可她要的是你……那不行,隴西李氏需要你,世家需要你。”
李娴擡起頭認真地看向李夢昙,他看着她從昔日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不斷說着華裳事跡的小姑娘,長成了為家族着想,甚至因為逃家的兄長不得不扛起世家使命的妹妹。
“李夢昙,”他口氣無比認真,“你覺得華裳是你的英雄,難道對我來說就不是嗎?當年我離家出走,拼着一股勁兒跑到了邊關,卻剛好趕上突厥掠境搶奪,那是我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我那個時候才明白,我在家裏學了十幾年的武功都不過是花架子,在真正需要以命相搏的戰場根本派不上用場。”
李夢昙一驚,忙掩住嘴:“什麽!我都不知道……”
他看向遠方,輕聲道:“……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死在敵人的彎刀下的時候,一人一騎突然破開重圍,宛如一團黑雲從我頭頂躍過,卻給那個村子所有的民衆以及我帶來了希望。”
“她将我從敵人的鐵蹄底下救起,把我按在她自己的馬背上,我那麽近地看着她,看她長刀揮舞,無情地收割着生命,帶來的是敵人的死亡和我方的光明。”
李娴攥緊拳頭,忍不住激動道:“你不明白的,只要有她在,大周就有生機,只要有她在,邊關就永遠不會告急!”
他臉頰暈開激動的紅暈,整個人忍不住發抖:“你們這些生活在長安受她庇護的人永遠不會懂,她華裳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存在!她就是所有邊關将士和民衆心中的神!”
他死死按住自己的心口,劇烈喘息:“當然,也是我的,我被她救下的那一刻,除了她,再也看不見其他,心中有個聲音告訴我,就是她了,她就是我該誓死追随的人!”
李娴平複了一下心情,重新擡起頭,對着李夢昙溫和地笑了一下,可他的眼中卻全是對另外一個人的憧憬。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選擇為我的将軍盡忠,只能對不起……了。”
李夢昙拽着自己的衣角,不住地念叨:“可是……可是……”
她重複了好久,也沒有将自己的話說全。
李娴垂下眼,輕聲道:“你也早早放開那個從根子壞掉的家族吧,現在已經不是世家獨大的朝代了。”
“阿兄,你怎麽能這麽說?”
李娴:“還能怎麽說?隴西李氏行伍起家,你看看,現如今還有幾個子弟在軍中。”
“兄長不是在嗎?”
“靠我?”李娴冷笑,“靠我和将軍在戰場拼死拼活掙回來的軍功,扶持着那些老不死的分割将軍的兵權?”
“沒上過戰場的把持兵部,沒有殺過人的當将軍,何其可笑!”
李夢昙實在沒臉再繼續說下去,她嘟囔着:“世家本來不就是這樣嘛。”
李娴目露兇光:“我絕不會背離将軍,除非我死,不,我死也不會!”
李夢昙嘆了口氣。
“還有,你回去告訴那幫逼你出來勸我回去的老東西,他們敢動将軍的一根毛,我李娴就把整個李家攪個天翻地覆!”
見無法勸他,李夢昙只得自行離開。
李娴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默默為自家的将軍心疼。
然而,下一刻,他所想的人就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娴猛地一僵:“将、将軍!”
華裳歪歪頭,笑眯眯道:“你這麽吃驚做什麽?莫非是趁我不在家,偷偷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
李娴一張不茍言笑的臉立刻漲得通紅。
華裳捂着肚子笑:“哈哈,你也太容易紅臉了吧,我逗你玩兒呢!”
“畢竟,”她笑容明媚,“你是我最信任的親兵。”
“嗯!”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兩人一邊往府中走,一邊說起了李娴今日去辦的事情。
“我的刀拿回來了嗎?”
“唔……”
華裳立刻停住了腳步,挑眉看他。
畢竟李娴雖然一向沉默寡言,可還從未有如此支支吾吾的時候。
李娴頂不住将軍的目光,立刻道:“沒拿回來。”
華裳神色認真了些:“發生了什麽?”
“您的愛刀被人先一步拿走了。”
華裳抱着胳膊,眉宇間洩露些許煞氣:“究竟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竟然敢拿我華裳的武器?”
李娴擡頭,偷偷看她一眼。
華裳立刻抓住他的眼神:“你看什麽!”
“将軍,拿走刀的那位正是魏玄,您的前夫。”
華裳直接啐了一口:“呸!”
李娴挺直腰板,站得筆直。
華裳抱着胳膊想了一會兒才問:“他有什麽要求?”
李娴認真道:“他說您去看看他,他就把刀給還您。”
華裳摩拳擦掌:“我看他是皮癢了找揍。”
“那……”
“行,會會就會會,我還會怕他嗎?他也就一年前能給我些壓迫感,現在嘛,誰會怕一口鈍了的刀呢?”
李娴默不作聲地踹了一腳探進回廊裏的花枝。
誰知道你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華裳的前兩段親事給了李娴一種深深的憂慮感,搞得他好想在華裳下次成親的時候,偷偷藏在她的婚床下面,看看新婚夜究竟會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