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人出了酒館經過一輛馬車旁,華裳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走開。

一直關注華裳行動的李娴不自覺地将視線投向那輛馬車。

車簾動了動,被人挑了起來。

楚江仙神色冷淡,頭卻探出簾外。

李娴看了一眼,卻并沒有提醒正往前走的華裳。

李岚看看那男人,驚訝道:“楚禦史。”

楚江仙悶聲道:“你怎麽知道是某?”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了。

華裳卻回頭笑道:“還真是你,我就是覺得薰香味兒有些熟悉。”

說着,她便蹬着車轅,蹭上了馬車。

她笑嘻嘻道:“阿仙不介意的話送我一程吧。”

李娴聞言一怔,還以為她叫的是自己。

楚江仙冷淡地斂了斂衣袖:“嗯。”

華裳回頭招呼李娴和李岚上馬車。

坐在一旁用鬥笠遮臉的抱琴小聲嘀咕:“我家郎君剛才還為你丢了白玉扇……”

華裳擡手敲了一下他的鬥笠,扭頭朝楚江仙笑道:“原來那柄白玉扇是你丢的。”

楚江仙:“嗯,一時激動。”

華裳歪歪頭打量,愣是沒從那張白玉一樣的臉龐上看出激動的神情。

李娴一言不發地在馬車內坐好,李岚則顯得有些激動,他的眼神總是偷偷往楚江仙身上溜去。

楚江仙抱起放在座位上的琴,低聲問:“去哪裏?”

“我去隠山寺,我看你也是要出城,是要去哪裏?”她直接坐在他原本放琴的地方。

“同路。”

華裳一臉笑意:“那可真是太巧了。”

她坐的大馬金刀,楚江仙只好束手束腳地并攏雙腿。

他将琴放在膝蓋上,修長的手指時不時撥動琴弦,調調弦。

馬車有規律地搖晃着,窗外的市坊中的熱鬧漸漸倒退。

李岚坐不住了,他一臉仰慕地看着楚江仙道:“久仰長安仙才楚禦史之名。”

楚江仙擡起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唔”了一聲。

雖然是稍顯冷淡的回應,可李岚還是興奮不已。

“聽說楚禦史的琴音繞梁三日不絕,我能有幸聽一聽嗎?”

楚江仙奇怪道:“你的心還能聽得進琴音嗎?”

“啊?為什麽不能?”李岚一臉茫然。

“你的心亂的要命,各種心緒擠擠嚷嚷,怕是沒有餘地聽進去某的琴音了,某也不給這樣的人彈琴。”

楚江仙冷漠的話語激得李岚面色煞白,他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李娴不自覺地蹙了蹙眉。

華裳好奇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我現在能聽嗎?”

楚江仙擡起頭,從車簾縫隙射來的一束光映在他的雙眸上,他的眼眸就像日光下湖水,或深或淺,層次分明。

他按住琴弦,溫聲道:“冠軍侯心思單純,某願随時彈琴給你聽,但今日不可。”

“有何不可?”

“今日的冠軍侯,殺氣騰騰,某怕某的琴弦會承受不住冠軍侯的殺意和怒火。”

華裳微微一愣,一直攥緊的拳頭這時才松開,她笑道:“阿仙你還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聽到她粗俗的比喻,李岚哼了一聲道:“你可別用你的俗話污了楚禦史的耳朵。”

一旁的李娴直接對着李岚的腳裸踹了一腳。

李岚被踹的又痛又麻,聲音也忍不住大了些:“你胳膊肘能不能別總往外拐!”

李娴:“閉嘴。”

楚江仙輕輕笑了一下:“某并不在意,只是冠軍侯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華裳擡手攬住他的肩膀,笑嘻嘻道:“你我是好友,你也別一口一個冠軍侯叫我了,來,叫的親密一些。”

楚江仙的手抖了一下,琴弦發出一聲刺耳的铮鳴。

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恭敬不如從命,阿裳。”

華裳笑盈盈。

李娴驀然開口:“不用你提醒,我家将軍我自會好好保護。”

楚江仙清清淡淡地撩開睫毛,看了他一眼。

“雲麾将軍品階不低,一向戰功卓着,怕是在長安留不了多久吧?”

李娴咬着牙,以一種嚼鋼的狠勁兒道:“多謝你費心了。”

楚江仙微微一笑,淡色的唇敞開露出潔白的牙齒:“某這裏倒是聽到一個消息,是關于李将軍你的。”

“聽說陛下很滿意李将軍,李将軍不日将受到重用。”

他含笑點頭:“某在這裏先恭喜李将軍了。”

李娴瞳孔猛縮,放在膝上的大掌一把攥住:“你!”

“哦,這樣不是也很好嘛,虧我還一直為你的前途憂心。”華裳朝李娴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擡手拍了拍他大腿。

李娴繃緊的身體漸漸松弛下來。

華裳看向楚江仙:“阿娴是我的老部下了,我們武人粗枝大葉的,什麽時候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我在這裏替他賠個不是,楚禦史你也不要和他計較。”

這話雖然是致歉,可她卻将李娴牢牢護在身後。

楚江仙真是一口熱氣悶在心口。

他重新低下頭,冷淡道:“冠軍侯是個長情的。”

随後,他就專心調琴,不再說話了。

同車的李岚簡直坐如針氈,可他好奇的目光還是止不住地留戀在華裳的身上。

她怎麽就跟楚江仙認識了呢?好像關系還不一般……明明兩人一個是天上明月,一個是地上的泥腿子。

李岚看着她用細長手指擺弄着金光閃閃的刀鞘,指甲上似乎也沾上了細膩的金粉。

……好吧,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華裳看上去确實很耀眼。

馬車剛剛停穩,李娴就先一步躍下車,而後,乖乖站在一旁,伸手去扶華裳。

華裳一刀鞘打開他的手:“別,我可沒那麽弱不禁風。”

李岚看了看楚禦史的臉色,心想:小叔叔這樣做可不是因為你弱不禁風,而是做給有心人看的。

他麻利地自己溜下了車。

華裳回頭看端坐在車廂內的楚江仙一,撓了撓鬓角,道:“哎,你是不是……算了,等我回來再說吧。”

說罷,華裳就迅速朝隠山寺內奔了進去。

一旁的抱琴忍不住道:“郎君啊,你看你是不是拉了一車白眼狼。”

楚江仙悶悶出聲:“別說話,心煩。”

抱琴看着自己心浮氣躁的郎君忍不住心疼起來。

這華裳簡直就是個禍害!

華裳跑進寺院中,這次前殿還是一個人都沒有,她順着上次應汲帶着的路,一直朝後山跑去,在路過一座柴房的時候,看到了正佝偻着腰挑水的應汲,或者說慧斷。

“将軍……”追趕過來的李娴剛吐出兩個字,華裳的刀鞘就已經敲在了慧斷的背脊上。

慧斷就像是一個紙片人似的倒了下去,打翻水桶,跪坐在泥水中,整個人滾成了個泥猴子。

原本還滿腔怒火的華裳此刻卻有些不好意思了,事情還沒弄清楚,先把人幹翻在地是怎麽一回事啊!

她摸了摸鼻子,道:“不好意思,我沒想到能把你撂翻,你的身體怎麽越來越差了?腎虛?”

一旁的李岚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慧斷摸了摸後背,紅紅的嘴唇小聲喘息着。

“老了,身子骨不比當年了。”

華裳抱着胳膊笑:“當年新婚之夜,我就看出來了。”

慧斷的臉一下子紅了。

“喏,別說我不心疼你。”華裳朝他伸出手。

慧斷溫和地笑了笑,被打濕的花白頭發貼在俊秀的臉頰上,看上去楚楚又脫俗。

他握住了她溫暖的手掌,慢慢站起身。

他站直之後就立刻松開了手,将沾了泥水的袖子一圈圈挽起來,露出布滿傷痕的胳膊。

華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胳膊怎麽又傷了?”

慧斷:“上山采藥的時候不小心跌的。”

華裳掃了他一眼:“我還當你不像當年那麽莽撞了呢,原來這性子還沒變嗎?”

慧斷垂下頭,低聲道:“不敢莽撞了,都弄丢一個娘子了……你一身煞氣來找貧僧,怕是出了什麽事吧?”

華裳歪頭,仔細打量他的神情。

慧斷滿臉茫然。

“剛剛你在哪裏?”

“阿彌陀佛,貧僧去打水了。”

“可有人看到?”華裳态度咄咄逼人。

“并無,寺中人員較少,主持出門在外,沙彌在打掃庭院。”他嘴角含笑,從容應答。

華裳收起臉上的笑容,冷淡道:“有一事我要問問你。”

“施主請說。”

華裳拿出刺客的暗箭和衣物。

“你可認得此物?”

慧斷搖頭:“這是何物?”

他猛地蹙起眉頭:“莫非……你遭遇了什麽?”

“真不認得?”

慧斷擡起頭,神色空洞:“施主是在懷疑貧僧嗎?”

華裳将證物又往他鼻子下遞了遞,“你好好聞聞。”

慧斷低頭,輕輕嗅了嗅,頓時臉色大變,“這……”

華裳低聲道:“我善調香的好夫君,你倒是說說,這些東西上面為什麽會有你獨有的熏香味?”

她眯起眼睛,“我記得你在家鄉學過一些拳腳功夫,你與我在一起時,我也曾教過你射箭的本事,我倒是不知道昔日的探花郎,如今不僅當了和尚,還做了刺客。”

她薄唇一抿,說出的話卻讓人肝腸寸斷:“幾次三番暗殺我,是嫌我們二人當初斷的不夠幹淨嗎?”

慧斷猛地後退一步,整個人像是被一記重錘擊中,身子搖搖欲墜。

“你怎麽能這麽說?你怎麽敢這麽說!”

他臉上唯一的色彩也在慢慢褪去,“當初,雖然我有不對之處,可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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