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為勝利者的華裳被女郎們環繞着,鮮花、香囊、錦帕一股腦兒朝她身上砸去。
華裳被各種香氣嗆得鼻子發癢,她揉了揉鼻子,露出一個潇灑不羁的笑容。
香囊卻扔的更多了。
突然,一束白光劃過一道弧線,朝她頭頂墜來。
華裳一伸手,抓住了那物,松開手一看,居然是把白玉骨镂空雕花折扇。
這是哪個有錢人家小娘子?
華裳眼珠子一轉,向抛來的地方看去,那處的小娘子立刻沸騰起來,她卻未見到自己目标人物。
華裳咧嘴一笑,将價值不菲的白玉扇揣進了懷裏。
自覺失了顏面的李岚剛要溜走就被華裳勾住了脖頸。
“咳咳——”他一驚,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華裳嬉皮笑臉道:“小郎君,別忙着走啊,來來來,咱們先慶祝一下。”
李岚臉色難看地抓住她的胳膊,明明如此纖細柔軟,肌肉中卻好像填充着無窮無盡的力量,任他如何掙紮也無法掙脫。
算了,他放棄了。
李岚放下了手,下一刻,華裳也松開了手。
華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別生氣了,可是你先來挑戰我的,輸了就甩臉子、哭鼻子不是真男人。”
李岚猛地瞪了她一眼:“我沒哭鼻子!”
“好好好。”她推了他一把,将他推進旁邊的一家酒肆裏。
華裳蹲在被削成兩半的暗箭旁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箭尖兒鋒利泛着幽藍的光澤,顯然是被人塗過毒的。
就這麽想要讓她死嗎?
華裳捏着箭身看了看,低下頭又在箭身上仔細聞了聞,卻聞到了一股有印象的香氣。
“你幹嘛!”李岚突然叫道。
華裳将斷箭包好,慢悠悠地邁進酒肆裏,口中懶散道:“看看是誰想要害我。”
李岚在酒肆深處的一張靠窗長榻上坐好,寶劍随手放在案幾上,他半支着頭冷哼一聲:“想要你命的人可多了去了。”
“也包括你?”
李岚蹙眉:“我才不會暗箭傷人!”
他磨牙道:“暗箭傷人算什麽本事,有本事真刀真槍的來啊,暗處那人來這麽一招,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那等小人呢!可別讓我抓到那個男人!”
“男人?”華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是男人?”
李岚:“力氣這麽大,當然是男人……”
他突然看了華裳一眼:“哈,也有可能是你這種巨力女人!”
他重新低下頭,盯着黃梨木桌面:“可天下只有一個神力華裳。”
華裳伸了一個懶腰,直接在長榻上側卧下來。
“你既然知道我的名聲,怎麽還眼巴巴湊上來挨揍?”
“哼!”
“你這個年紀……怕是為了女人吧?”
李岚左顧右盼,手指尖兒敲擊了幾下桌面:“沒有。”
華裳把玩着酒杯:“你如果說的是真話就不會一直舔下唇了。”
李岚的貓眼瞪圓,雙唇微張。
華裳微微一笑,起身,雙臂搭在桌子上,擡頭問:“老實說,是李夢昙讓你來挑釁我的?”
李岚繃緊的雙肩松弛下來,貓眼中的戒備減少了些許。
“哈,我還道戰神華裳有多麽料敵于先呢。”
不是李夢昙嗎?又是哪個女人能挑撥這樣出色的少年來挑釁她。
華裳細長的手指搭成橋,下巴抵在橋上。
李岚朝竹簾外張望,屁股不自居擡起:“小叔叔怎麽還不回來,該不會出了意外吧?”
“你小叔叔可比眼下的你厲害多了,不必擔心,不過,如果你到了你小叔叔這個年紀,怕是要比他還要……”
李岚緊張又興奮地望着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什麽?”
“酒來了。”青竹簾外傳來清亮的一聲,一只手卷起了簾子,來人端着酒樽和酒杯進來了,濃郁緋紅的酒香頓時擠滿這方空間。
華裳神色驚喜:“竟然是西域葡萄酒。”
端酒進來的老板年紀不大,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唇紅齒白,有種醉人的酡紅姿态。
他将酒樽放下,語聲輕快道:“華将軍離開邊關日久,定然饞了這葡萄美酒,小的便将珍藏現了出來。”
華裳笑眯眯道:“軍營忌酒,即便有應酬,成色這麽好的酒我也很少喝到,真是讓老板破費了。”
老板爽快道:“這有什麽,若是能見華将軍當年一箭射王侯的風采,小的寧願散盡家財呢。”
華裳哈哈大笑起來。
簾外大廳傳來袅娜的歌聲,胡姬血色羅裙掃過酒桌,客人擊箸和唱,李岚側耳聽了聽,發現客人唱的正是昔日詠唱華裳神勇之詞。
“大黃弩,冠軍侯,擡弓百步穿王侯,長刀千裏不留行……”
李岚忍不住将好奇的視線投向她。
她卻眯着眼睛,和着歌詞敲擊桌面,嘴裏輕哼幾句,散落的碎發黏在她的唇上,随着她的呼吸微顫。
李岚突然産生一種窒息感,他下意識拉了拉領口,擡起頭,卻發現老板正對着他微笑。
李岚狠狠瞪了他一眼。
酒肆老板笑容更盛:“将軍,且讓小的為您酌酒。”
他挽了挽袖子,褐色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白如雪,瑩如玉。
他執着長柄銀勺從酒樽中舀了一勺鮮紅,倒進琉璃鐘中,灼紅舔過杯壁,留下旖旎的痕跡。
李岚盯着杯子,突然道:“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珍珠紅。”
老板擡起琉璃鐘,敬給華裳。
華裳細長的手指捏着一根朱紅長箸壓在了他白皙的手腕上,她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且慢。”
老板目露不解。
李岚道:“你又要搞什麽?”
她食指和中指夾着那根細長的木箸從他手腕上滑過。
“誰家的酒肆老板有這麽一只細皮嫩肉的手?”
李岚:“哈,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這個酒肆老板……”
老板笑了笑:“還是讓小的自己來說吧,小的家中世代經商,家有餘財,在長安開這酒肆并非是為了掙錢,而是興趣使然。”
李岚掀起對着牆面的那片竹簾:“你來看看就知道了。”
他朝牆上努了努嘴。
華裳擡起頭,只見白色的牆面上寫滿了墨字,有狂放不羁的草書,也有潇灑肆意的行書,還有工工整整的楷書,而落款的姓名皆是能讓人倒吸一口冷氣的朝中高官。
李岚:“他這裏深受文人墨客喜歡,連王太師他們都曾在這裏喝過酒。”
華裳的視線落在名為王問之落款的詩句上。
“玉人當垆,皓腕賣酒。”華裳念出。
老板拱手一笑:“多謝将軍誇贊。”
“不知老板是……”
“小的沈伶,承蒙諸位大人擡愛。”他不卑不亢,神情真摯。
華裳咧嘴一笑:“你別多心,是我想太多了。”
沈伶再次奉上酒:“小的一向仰慕将軍,請将軍滿飲此杯。”
華裳伸手去接,他卻躲開了。
“将軍,小的來伺候将軍就好。”
華裳無奈一笑,只得微微張開嘴,舌尖抵着下唇,任由他捏着琉璃鐘湊到她的唇邊。
葡萄酒碰觸紅唇,嫣紅酒液一口飲下,只留唇上殘酒滟滟。
就在沈伶伺候華裳飲酒的時候,李娴大步走進了酒肆,他就像靈敏的獵犬,在酒館裏稍一尋,就奔着簾後而來。
華裳一邊借着玉手喝着酒,一邊朝掀開簾子的李娴打了個招呼。
李娴看了一眼簾內景象,一本正經道:“并未追上。”
華裳蹙眉。
識趣的沈伶立刻恭敬退下。
李岚瞥了他們兩人一眼:“喲,要說悄悄話?我躲躲?”
華裳:“無妨,都是一家人。”
李岚和李娴同時一愣,彼此看了一眼,又各自嫌棄撇開頭。
這話說的可真讓人無措。
華裳捏着半透明的琉璃鐘問:“你發現了什麽?”
李娴:“那人是在坊間小巷将我甩掉的,他輕功看上去不及我,卻對道路十分熟悉,我幾次險些追不上,後來從一個小巷中鑽出後,我只看見一行化緣的和尚,再沒看見那人身影。”
“不過,我後來回小巷裏搜查了一圈,找到了他脫掉的衣服。”
他将拎在手上的包袱遞給華裳,華裳打開看了看,又低下頭嗅了嗅。
李岚好奇地探頭張望。
華裳出聲問:“你很感興趣?”
李岚立刻坐好:“哈,誰會對想要殺你華裳的人不感興趣,他還差點成功了呢。”
華裳擡眼看向他:“該說是你給他提供的機會嗎?”
李岚哼了一聲:“原來冠軍侯就是這麽憑空污人清白的嗎?”
華裳突然問:“你跟應汲的關系如何?”
“應汲?哦,你說的是應如是啊。”李岚撩了撩耳邊的頭發,“聽說過而已,不是被你抛棄的男人之一嗎?”
李岚突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态度稍有無禮道:“當年杏園探花郎,尋遍名園,卻獨愛你這枝的典故我可是知道的,你在看完刺客留下的衣物後問我這個問題,該不會你懷疑要害你的人是他吧?”
“啧啧,這就是因愛成恨……”
話未說完,李娴就當即拔出利劍搭在了李岚的脖頸上。
李岚的臉皮一下子就漲紅了:“小叔叔,你居然為了她對我拔劍?!”
李娴目光森寒:“閉嘴。”
李岚憤憤不平,只能惡狠狠地瞪着華裳。
華裳卻并未生氣,還興高采烈地對李娴道:“你們李家算是後繼有人了,他今年多大?十五?十六?可比你那時的武功好太多了,還有這腦子也是相當的好使!”
居然誇獎他?
李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李娴淡淡道:“将軍,您還是該把軍師弄回來,若是他在,咱們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華裳攤着手道:“不是我不想叫他回來,現在是他自己不肯露面。”
她朝不遠處的牆面揚了揚下巴:“你看,有功夫在這裏留詩喝酒,他生活的多逍遙自在啊。”
李娴無奈搖頭,嘴上卻只能幹巴巴道:“軍師不是這樣的人。”
軍師對誰都一視同仁,唯獨對您是不一樣的。
華裳抽出菊花刀,挑起包袱。
“走吧。”
“去白玉觀嗎?”李娴連忙收劍追了上去。
華裳冷笑一聲:“去什麽白玉觀,先找應汲算賬再說。”
一旁陪坐的李岚心想:這下可沒我事兒了吧。
他剛要跳窗逃走,就被李娴拎着後脖頸重新揪了回來。
李娴用劍鞘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将軍沒叫你,你不許走。”
李岚怒了:“你有病吧,自己給人家當牛做馬也就罷了,非要逼你親侄子為奴為婢嗎?”
李娴挑了一下眉:“所以你是要失信?”
李岚:“呸,當奴就當奴,既然你非要将我這個大好男兒放到小嬸嬸身旁,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嬸嬸……
李娴一下子張皇了:“不,不是的。”
李岚瞥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道:“你可真是讓她吃的死死的,果然還是要我浪裏小白龍出馬,保将悍婦調~教成小嬌妻。”
李娴蹙眉,直接錘了李岚腦袋一拳頭:“在哪裏學的葷話!”
李岚忍痛不答話。
李娴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
小子倒是口氣大,也不知道是誰調~教誰。
他知道自家将軍的意思,自家将軍不過是愛才,想要将這個好苗子放在身邊好生調~教一番。
不過,将軍教人的手段……
铮铮男兒郎的李娴此刻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