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華裳抄着手,左邊瞅瞅一本正經、正襟危坐的楚江仙,右邊望望斜倚車壁有些出神的魏玄。

魏玄似乎對她的視線格外敏感,在她望來的一瞬,就立刻捉住了她的視線。

他對着她露出懶散又溫柔笑容:“我很好看嗎?”

華裳毫不客氣道:“看你老了。”

魏玄搖了搖頭,頭上垮垮的發髻更松了。

即便是個男人,也不會願意聽到這樣的話,更何況,這個男人希望在這個女人眼中永遠不老,永遠魅力非凡。

楚江仙的身姿忍不住挺得更加筆直了一些,就好像要證明自己更加年輕一些似的。

魏玄幽深的目光中盡是了然,他笑道:“沒想到你與楚禦史如此相熟。”

楚江仙淡淡道:“某也從未想過魏郎與她的關系還這般要好。”

華裳撇了撇嘴,“誰跟他要好了,你沒見他只敢在寺外等我,不敢到我府外嗎?說句不好聽的,他若是敢在冠軍府外待一會兒,定然被揍的滿頭包。”

楚江仙揚了揚下巴,朝魏玄露出一絲隐秘的微笑。

這種微笑的巧妙含義只有身處其中的兩個男人才知曉。

魏玄讪笑道:“所以,我就只有眼巴巴地等你上門了,可你老是不來,我也只好追在你的屁股後面來這裏等你了,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時跟應如是化解了仇怨?虧我當初還為了你與他為難。”

華裳皺了皺眉,一副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唉,具體情況複雜的很,而且,時間長了,什麽都能淡化,與他做個朋友倒是也可以。”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你們怎麽都喚他應如是,他何時改了名?”

魏玄用拂塵柄蹭了蹭下巴,笑眯眯道:“哦,我也不記得了,楚禦史記性好,可記得是什麽時候?”

楚江仙抿緊唇,冷淡地盯着魏玄。

魏玄笑得好不無賴,“哈,看上去楚禦史也忘了。”

楚江仙避開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心中煩躁起來。

不是他忘了,而是他不想在她面前再提起她的前夫。

巧了,魏玄也不想,畢竟,如果講究先來後到,應如是來的可比他要早,當年追求華裳之時,他就與應如是不對付了。

雖然不想提及,但有些事情,他還是要知道的。

他了解華裳,甚至比她自己還要了解,既然她能避他如蛇蠍,那對應如是……或者現在叫慧斷的那人也是一樣的,如果說第一次來隠山寺是巧合,那她為何這次又急匆匆地來呢?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了?

魏玄坐正身子,盯着華裳,輕聲問:“要不要緊?”

華裳單手支着臉頰,眼睛半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能出什麽事兒,你又不是沒跟我混過,別看輕了我。”

魏玄收斂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又變成了當年那個一本正經的老師,“你身上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華裳閉上眼,許久才道:“沒什麽,被刺殺而已。”

她的手腕突然一涼。

華裳睜開眼,只見魏玄捏着拂塵,拂塵玉質杆柄正壓在她的手腕上。

他一字一頓道:“這不是小事。”

華裳咧嘴一笑,打開了他的拂塵。

魏玄一愣,重新露出懶散的笑容,“你是有發現什麽?”

華裳點了點頭,卻很顯然不想跟他說。

魏玄捏緊拂塵,笑了笑。

楚江仙卻終于忍不住出聲了,“所以……跟慧斷有關?”

他十分讨厭魏玄與她這種外人插不進話的氛圍。

華裳卻沉着眉眼,沒有說話。

魏玄朝楚江仙揚了揚眉毛,笑了一下。

楚江仙目光正經又冷漠,他突然握住了華裳放在膝蓋上的手,就像是之前華裳做的那樣,輕輕搖了搖。

他能感受到一股灼熱的視線紮在了他的手腕上。

華裳回過神來,朝他粲然一笑,“怎麽了?”

楚江仙低聲道:“別想太多,我幫你。”

華裳詫異地看着他,笑吟吟道:“那可好……阿仙,你可真好。”

一旁的魏玄突然發出一聲輕笑,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魏玄幽幽道:“阿裳你還真是變了好多,以往你不是最不耐煩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嗎?”

“因為我直到現在發現,即便是文人中也有像阿仙這般好人。”

“好人?”魏玄的笑容簡直帶了嘲諷。

他靠着車壁,懶散道:“阿裳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好了。”

楚江仙一口氣悶在胸口。

幸好華裳握了握他的手,明亮的雙眸像是在說“不要跟他計較”。

楚江仙緩緩吐了一口氣,“真是好久都沒有在長安聽聞昔日神童的名聲了。”

魏玄慢悠悠道:“是呀,現在長安裏聲名鼎盛的不是長安三才嘛。”

“長安三才?”華裳好奇。

魏玄側了側身子,膝蓋抵上華裳的大腿。

楚江仙皺緊眉頭。

魏玄卻笑道:“你回來這麽久都沒有聽說過嗎?”

華裳挑眉:“必須要聽說過嗎?”

看到她調皮的樣子,魏玄笑容一下子明朗起來,“當然,他們三人加起來也幹不過你一個,你沒聽說過是正常的。”

她抱着胳膊,好像在說“本應如此”。

魏玄突然幅度誇張地掄了一下拂塵,拂塵剛好從楚江仙鼻尖掃過,又沒有觸及到他。

“那就有請長安三才之一的仙才楚禦史為你說說吧。”

他這麽一說,就好像楚江仙憑空被他壓了一下,陷入了被動。

楚江仙仍盯着魏玄的膝蓋,冷冷道:“虛名而已。”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啊?”

楚江仙頓了頓,慢慢擡起頭,朝她伸出手。

華裳歪歪頭,不明所以地拉住他,他卻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華裳笑了一下,順着他幼稚的動作,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腿自然與魏玄的膝蓋分開了。

楚江仙瞥了魏玄一眼,“剩下的二人是孟離經跟宋師。”

魏玄對楚江仙挑釁只是笑了笑,他伸直腿,坐姿更加肆意。

“話說,你這次回來怎麽沒有帶上孟離經?鬧別扭了?”

華裳直接踹了他小腿一腳:“縮回去,別擋路。”

魏玄:“好吧,好吧,我一向聽你的。”

這話可真刺耳。

楚江仙:“孟離經此人,我實在了解不多。”

他只知此人出自青山書院,游歷三山五岳,最後不知怎麽跑到了邊關,還成了華裳手下的軍師,此人明明身懷鬼才,卻不願出仕為官,華裳愛才,便将他提溜在身邊當親兵,但出門在外時時刻刻以軍師稱之,給了他極大榮耀,他也因此顯赫于朝堂。

華裳撇着嘴道:“那個鬼,我了解的也不多。”

魏玄:“他早些離開該有多好,那樣你我還有可能……”

華裳瞪他,他立刻做了個乖乖閉嘴的動作,還朝她眨了眨眼睛。

華裳不解氣,下車的時候又踹了一腳在前面磨磨蹭蹭的他。

魏玄揉着腰,唉聲嘆氣道:“老了,老了,消受不了美人恩了。”

楚江仙站在一旁,身姿筆直,飄搖如仙,他輕蔑地瞥了魏玄一眼。

原本心思就不平靜的魏玄突然冒起了火氣。

你懂什麽!你若是經歷了我的苦楚,你會比我更不堪的!

魏玄靠着車轅,忍不住升起一股壞心思——現在楚江仙顯然是動了情,若是讓他也嘗嘗從天空摔進爛泥中的苦,這個神仙般的人物又當如何呢?

可他也只是想想罷了,他不忍華裳再一次經歷婚姻上的不幸。

魏玄磨磨蹭蹭地帶領幾人進入道觀,這座道觀的香火倒是比隠山寺要旺,他不得不避開香客們,順着一旁的回廊,将他們帶到他所在的廂房後院。

楚江仙捂着鼻子,“怎麽一股煙熏火燎味道?”

魏玄笑眯眯道:“這是自然,因為我在鍛刀。”

華裳突然看向他。

他卻盯着爐子道:“以前都是我替你打磨你的愛刀,別人來幹這件事,你會習慣嗎?你的愛刀習慣嗎?戰場上刀劍無眼,稍微一點的不同都有可能讓你命喪黃泉。”

“阿裳,你不能這樣啊。”

他的聲音像是被火燒過,帶着絲沉悶的黯啞,“你不能因為我們兩個姻緣不成,就這樣随便對待自己和自己的刀。”

華裳反駁,“沒随便對待,我找的也是最上好的工匠。”

魏玄擡頭看向她,這時,原本被壓滅的爐火不知怎麽又燎燒起來,橘紅色的火光在他眼底跳躍。

“……是除了我之外最上好的工匠,全天下誰能比我更熟悉你刀法,你的愛刀呢?”

他曾經為了修複這把刀,千裏迢迢奔赴邊關,只為了看一眼這把刀的主人,了解她用刀的習慣。

結果,那一眼驚豔了他所有平淡刻板的人生歲月,他沒遇見她的那二十幾年全成了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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