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管家走進大廳,站在華裳背後,彎下腰,低聲道:“将軍,外面來了一位貴客。”
華裳眉毛一跳,扭頭看向他。
管家神色也有些奇怪,“來的人是……王太師。”
華裳瞬間覺得咽下去的飯都成了砂礫,胃部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她問:“他怎麽來了?”
管家:“說是要為将軍慶賀。”
華裳皺起眉,嘟囔道:“那個老狐貍來也不知道按了什麽心,我都感覺自己要折壽了。”
“算了,讓他進來吧,總歸不能用掃帚将人打出去。”
管家嚴肅地點點頭,出了門,喊了聲:“青娘,将掃帚放回去吧。”
青娘有些失望地“嗯”了一聲。
華裳:“……”
合着你們還真準備将王太師用掃帚攆出去啊?
“發生了何事?”楚江仙放下筷子,憂心地注視着她。
她的視線掃過衆人,見他們都望着自己,才微微一笑道:“沒什麽,就是來了一位貴客。”
楚江仙立刻戒備起來,明明神色冷漠,望着她的眼神卻帶着些小幽怨。
華裳輕輕咳嗽了一聲,側了側身子,貼近他道:“別胡思亂想,來的人是……”
她話未說完,管家已經将來人領了進來。
楚江仙擡頭望去,淡色的瞳孔一縮,他猛地站起身,語氣清淡中帶着絲難以置信。
“王太師?”
王問之一身棗紅色圓領長袍,這樣沉重的顏色卻襯的他肌膚白皙,模樣端莊,頗有一種秀外慧中的味道。
他一跨進門檻,除了華裳,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王問之粗粗掃了一眼衆人,微微颔首。
“楚禦史。”
“李家郎君。”
“郭禦醫。”
他甚至能夠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
假扮成郭子善的孟離經立刻作出拘謹的模樣,恭恭敬敬後退了幾步,朝他行禮。
王問之含着一抹溫和的笑意,擡手道:“無需多禮,王某今日來此并非是以太師的身份來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似要将凳子坐穿的華裳身上,聲音更加溫和了,“我是以冠軍侯友人的身份來的。”
“冠軍侯”這三個字從他嘴裏吐出,華裳只覺得刺耳的很,而且,誰會跟他是朋友啊!
雖然華裳心中不喜,可也不能當着其他幾人的面給王問之難堪。
華裳翹着腳,點頭道:“好友,既然來恭賀我的生辰怎麽能不帶禮物呢?”
王問之依舊是一副溫柔端莊的模樣,他溫聲道:“禮物某已經帶來了,希望你能夠喜歡。”
要讨她的歡心可不容易。
華裳挑了挑眉,故意作出一副不好對付的神情。
王問之付之一笑。
誰也無法看透這張溫和的皮囊下究竟藏着一顆怎樣的心。
管家又彎下腰,對華裳耳語幾句。
華裳的眼眸一瞬間亮了起來,有驚喜,有躍躍欲試。
這種太過明顯的喜悅一下子就吸引了楚江仙的注意,他冷淡的目光重新落到了王問之的身上。
華裳實在太滿意王問之的禮物了,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在凳子上坐下去了。
她強忍着笑容,“真的可以嗎?送給我這個?”
王問之微微颔首,“某已經詢問過聖人,聖人應允了。”
華裳歡快地揮了揮手,“請坐,王太師快快請坐!”
她樂呵呵地拉着王問之上座,王問之哪裏會犯這樣的錯,他推辭再三。
“沒事,沒事,這是家宴,赴宴的都是自己人,那王太師你找地兒自己坐,我先去看看。”
說着,她就歡快地跑出去看禮物了。
王問之溫柔又無奈地笑了起來,“冠軍侯果然有一顆赤子之心。”
楚江仙執着酒壺,為他倒了一杯酒,淡淡道:“太師對侯爺了解頗深。”
王問之捏着小巧的酒杯,“哎?這酒怎麽有一股酸味兒?”
楚江仙的臉色立刻爆紅。
王問之笑着飲了一口,“雖然聞起來酸,喝下去卻甜到心裏去了。”
楚江仙嘆了口氣,放下了酒壺,拱手求饒,“太師且饒了在下吧。”
王問之溫聲道:“某以為你選擇跟冠軍侯在一起,已然膽大包天了。”
楚江仙神色一怔,“這話是何意?”
王問之笑而不語,目光落在了一旁正用筷子戳着米飯玩兒的李岚身上。
“這位便是李岚吧?果然是年少有為,我常聽你們家主提起你。”
李岚一慌,連忙起身,行晚輩禮。
王問之笑着伸手,将李岚重新按在凳子上。
“不必驚慌,既然大家都是冠軍侯的友人,那就平輩論交吧。”
楚江仙:“太師真是阿裳的友人?”
王問之拍了拍他的手臂,“都要成為華裳夫君的人了,怎麽還對她的交友圈子這麽不熟悉?”
楚江仙臉上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脖頸,他強自鎮定道:“楚某不知太師您竟如此促狹。”
王問之:“不是都說了,今日沒有什麽太師,大家都是華裳的友人……哦,你除外,你是華裳的……”
他拉長了音調,楚江仙卻是受不了這調侃。
他躲得遠遠的。
王問之嘆息道:“你的臉皮也太嫩了,需知禦史也是要厚臉皮的,哦,夫君想要進娘子的屋,也是需要這點的。”
或許是因為他态度溫和,說的話又俏皮可愛,楚江仙心裏原本就不多的提防更是降到了最低,畢竟文人中甚少有不崇拜王問之的。
楚江仙搜腸刮肚,才回道:“您都還未成親,懂得可真多。”
王問之莞爾,“恐怕是我生而知之吧。”
這句話簡直是自嘲,誰都知道他王問之生下來就是個傻子。
楚江仙不好多說什麽,只是對他的态度更加親厚了。
李岚還太過年少,也不免被王問之的自嘲影響,他急急忙忙道:“我一向敬佩太師您,特、特別……”
他漲紅了臉,說的話也磕磕巴巴。
王問之體貼道:“多謝小友了。”
李岚簡直受寵若驚,高興地有些發暈了。
王問之的目光随意瞟過整間屋子,故作無意道:“怎麽沒見郭禦醫?他出去了?”
楚江仙和李岚這時也才反應過來。
李岚聲音還在發飄,“好像他說他肚子疼。”
王問之關懷了幾句,便略過了這個話題。
他轉向楚江仙,帶着妥帖的笑容道:“我剛從皇宮來,很快,你就會迎來一個好消息了。”
楚江仙面露不解。
什麽好消息?
暮色下,朱紅的長廊似乎跟晚霞連成了一片,流竄出靡豔色澤。
孟離經攔住了正匆匆前往馬棚的華裳。
“将軍該不會認為這是個好禮物吧?”
看到值得信任的人,華裳臉上歡快的笑容立刻垮塌下來,她正經地伸出兩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淡淡道:“我看起來很像腦子裏裝的都是草嗎?”
孟離經露出笑容,“即便是草,那也是香草。”
華裳一腳踹了過去。
即便孟離經身子不好,經歷過這麽多次敲打,也總結出了一些規律。
他立刻向上一跳,跳過了她的鞭腿。
華裳眉毛一揚,“你有進步啊。”
然而,下一刻,孟離經直接雙膝一彎,沒臉沒皮地抱住了她的大腿。
“将軍饒命啊,我身子骨弱可經受不了第二次攻擊了。”
華裳扯着他的後衣領,将他從自己身上撕了下來。
“好了,別裝模作樣了,快給我分析分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華裳一頭霧水地蹙眉,“為什麽王問之那只老狐貍會将鳳凰送給我?”
孟離經語氣清淡道:“許是他暗戀将軍,想要讨将軍歡心呗。”
“放屁!”華裳瞪圓了眼睛,她指着頭頂的燈籠道:“如果他真的對我抱有這種心思,我就将這燈籠一口吞下!”
孟離經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将軍怎麽想?若是他真的抱着這個心思呢?”
華裳狠狠道:“那我就從這裏跳下,對,就跳進那池塘裏,我就是淹死,摔死,也絕對不會接受他的。”
孟離經吹了聲口哨,舉起雙手為她鼓掌,“将軍,我可記下了。”
華裳:“行了,別廢話了,快說你分析出來的情況。”
孟離經道:“這匹馬已經被聖人賜給了王問之,現在他又轉送給了你,怎麽看怎麽不懷好意。”
“關于這點,咱們兩個的意見一致。”
兩人走向馬棚。
孟離經問:“其實,對于這樣的禮物,将軍最好還是退還回去。”
“才不要!”
華裳不甘心道:“好不容易才讓鳳凰到了我的手上,斷然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孟離經:“這可是聖人賜給王太師的馬,即便王太師得了聖人的應允,将這匹馬轉送給了您,可聖人會怎麽想?會不會想您功高蓋主,為人貪婪,不僅肖想着聖人的東西,還敢威脅當朝官員?”
“我沒……”
“我們都知道将軍沒有,可是,關鍵是要看聖人怎麽想。”
華裳咬牙,“那狐貍又坑我!”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究竟哪裏招他惹他了,他怎麽總針對我!”
孟離經嘆了口氣,“我也納悶這事呢,所以才說是不是他在暗戀将軍,求而不得,才因愛生恨的。”
“沒有道理啊。”
孟離經:“就是沒有道理,滿朝文武誰不認為王太師是個寬厚溫和之人,滿長安的風評誰人比的上王太師高?更因為他早年的離奇經歷,現在他都快被人捧上了神壇。”
孟離經壓低聲音道:“我可聽說了,現在有些學子流行考試之前偷偷拜王太師的。”
“哈?”華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孟離經“啧啧”兩聲,“所以說,每次科舉前,王問之的家門口都是各種希望能夠借好運的學子。”
“所以,将軍還是要收下這個禮物嗎?”孟離經問。
華裳的回答是直接撲到了馬棚裏鳳凰的身上,還在鳳凰的馬脖子上留下了響亮的一吻。
孟離經頭疼道:“我明白了,将軍還真會給我找麻煩。”
不過,他心裏卻在嘶吼着——
該死的那匹馬,換我來不好嗎?!
堂堂鬼才軍師,居然淪落到了連一匹馬都嫉妒的份兒上。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太師:我的好心好意為什麽總是會被過度解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