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日光滑下一片慘白,映在她的眸子裏像是蒙上了一層清霜。
尚星儀嘆了口氣道:“冠軍侯實在是誤會下官了,下官的妹妹确實不在此處,下官将您帶到這裏也只是想要求您一件事。”
華裳沒有松開握着匕首的手,她笑了一下,語氣輕松道:“說吧,我先聽聽看。”
尚星儀看了一眼她的手,低聲道:“下官的妹妹曾經誤送了您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對于她很重要,對于我也很重要,所以……”
他垂下頭,神色謙卑道:“下官願用一切東西換回那件東西。”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華裳疑惑道:“你妹妹是……”
尚星儀微微一笑,神情多了絲真切,“下官妹妹閨名尚子蘭,那日她去李家作客,差點被箭射中,還是冠軍侯救了她。”
他這麽一說,華裳突然想起來了,尚子蘭就是那位與李夢昙、魏篁一同玩耍的小娘子。
她送的東西似乎是一塊玉佩。
華裳忍不住感慨:好在當時她沒有因為生活拮據把這枚玉佩當掉。
見華裳久久沒有說話,尚星儀蹙眉道:“冠軍侯是不信嗎?”
華裳回過神,“不,我信尚大人的話,當時收到尚娘子感謝的禮物,我也覺得有些貴重了,我這就回家讓人将這枚玉佩送還回來。”
尚星儀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冠軍侯可能不知道,這枚玉佩是我娘留給妹妹,讓妹妹送給他未來夫君的。”
華裳摸了摸鼻子。
真不好意思,白擔了你妹婿的名頭。
尚星儀看了她一眼,訝然失笑,“冠軍侯還真是個有趣之人,那……冠軍侯有看上什麽東西嗎?”
華裳忙擺手,“不用,不用,既然是一場誤會,将誤會解決就行了。”
見華裳誠懇推辭,尚星儀對華裳的印象就更好了。
“這樣吧,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送您一卦如何?”
華裳好奇道:“用這些東西真的能算出嗎?”
尚星儀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提到自己的擅長的方面,他兩只眼睛都在發光。
尚星儀微微一笑,“您知道,除了聖人外,我們尚家是不輕易給別人算卦的。”
“唔……”
“這樣說,可能冠軍侯會更加信我一些。”尚星儀仰首道:“我這一卦,價值千金。”
“這麽厲害?”
一向缺錢的華裳聽到他這麽說眼睛都要紅了。
尚星儀微微颔首:“如果您沒有拿宋師的拜帖前來,即便是您這位戰神親自上門,我也不一定會為你和楚禦史相看日子。”
宋玉清的面子還真是夠大的。
華裳緊緊盯着他,在她的氣勢下,他卻仍舊昂首挺胸,不退讓分毫,即便他面容平凡,也令人忍不住高看一眼。
華裳向他施了一禮,“先前是華裳不敬了,請先生為華裳算上一卦吧。”
尚星儀避開她這一禮,謙卑道:“不敢,冠軍侯曾經救過小妹的性命,又毫無芥蒂交還我家的寶物,尚某不敢受您這一禮。”
尚星儀領着華裳來到了一間水閣,掏出一個圓筒,裏面排滿了粗細長度一樣的草棍。
尚星儀端正跪好,低聲解釋道:“上古時期,伏羲氏創先天八卦,神農氏創連山八卦,軒轅氏創歸藏八卦,後來,文王拘而演周易,将其整合演繹成了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
“今日,在下就為您起卦。”
他如此鄭重其事,讓華裳也忍不住謹慎起來。
華裳從盤腿大坐,改為跪坐,認真地盯着尚星儀的手指。
他的手指比起他的臉還要更耐看一些,細長靈活的手指飛快地擺弄着那一根根草棍,擺出華裳看不懂的符號。
華裳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陽光落在他手腕上的一瞬,她竟恍惚間覺得從他手腕處顯露出的血管顏色是金色的。
“請問冠軍侯想要問什麽事?”
華裳想了想,猶豫道:“問姻緣。”
尚星儀擡頭看了她一眼。
華裳氣悶道:“你看什麽?我就不能問姻緣了嗎?你也知道我那兩次失敗的婚姻。”
尚星儀頓了頓,緩緩道:“只是緣分未到而已。”
他又解釋道:“我以為您會問二十歲的那一道大劫。”
華裳眯起眼睛,“你這麽說……我二十歲的确會有劫難?”
尚星儀立刻閉嘴不言。
華裳直起身子,屁股離開小腿,她的身子朝他的方向傾了傾,“尚大人……”
尚星儀神色不動,“所以,将軍要算這劫了嗎?我每日只起一卦。”
華裳想了想,“不,我還是要算姻緣。”
尚星儀:“……”
華裳盯着他的眼睛,慵懶又狡猾地笑了笑,“我猜是有人讓尚大人算過我這場劫難了吧?所以,我如果問一下這場卦的結論,也不用占用今日算卦的名額了。”
尚星儀擡起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眼眸深邃,如同星河。
“我可真是對冠軍侯您佩服萬分。”
說罷,他又低下頭,擺弄起那些小草棍。
尚星儀淡淡道:“我只能說,冠軍侯您只要好好在長安待着保準您平安無事。”
“是誰那麽在意我的生死?”
尚星儀:“這個我可不能說。”
華裳眨了一下眼睛,莞爾一笑,“你這樣說,我就猜到了。”
尚星儀:“我只能告訴您,至少有兩撥我無法拒絕的人,要我算算您這一劫。”
尚星儀擡起頭,唇角一勾,眼眸明亮而幽深,“冠軍侯您的一言一行,可是牽扯着長安衆位貴人的心思。”
華裳挑了一下眉,“所以,你這卦象是這麽顯示的?”
尚星儀兩指捏起一枚草棍,草棍橫在他的眼前,遮擋住他的目光。
尚星儀道:“卦象告訴我,姻緣不順。”
華裳瞪圓了眼睛,似乎想要立刻掀了他這神棍的桌子。
尚星儀又不緊不慢道:“但并非毫無轉機。”
華裳勉強按下性子,仍舊惡狠狠地瞪着他,“轉機在何處?”
“下一個,或許是再下一個,動,則有轉機。”
“胡說八道!”華裳“蹭”的一下跳了起來,一腳踩在了桌子上,她彎下腰,揪住了尚星儀的衣領,“你這個神棍是說我還要合離?還會再成親?”
尚星儀迎着她像是要将他吃了的目光,緩緩道:“我也不過是按照卦象說的,冠軍侯何需動怒?”
“若是天作之合,任誰也無法拆開;可若非是佳偶,那早晚要分離。”
華裳簡直想要呸他一臉。
尚星儀:“天意如此,天命不可違,将軍的姻緣暗含坎卦,姻緣如水,一時一變,陷落之相,若是冠軍侯想要尋找轉機可往西北去。”
他抿了抿唇,“然而,我是不建議您在這個時候出長安的。”
華裳沒有太聽懂,但這并不妨礙她認為他是一個騙人的神棍。
尚星儀苦笑:“好吧,您不信我也無法,我只能說,将軍的姻緣就在一個‘變’字。”
“你是說我是個易變心之人!”華裳抓着他搖晃了幾下。
一直在避讓的尚星儀,突然盯住她的眼睛,“将軍以為呢?”
“絕無……”話說到一半,華裳卻卡殼了。
真的絕無可能嗎?為什麽成親早上醒來,夫君都會像是變了一個人,為什麽每次成親之後,她心中的愛意都會消退?
難道她真是一個容易變心的人?
華裳簡直對自己二十年的人生産生了懷疑,手下意識松開。
尚星儀不緊不慢地将桌子上的草棍收拾好,這才又整理了一下自己。
“雖然這種文王卦,我每日只能起一課,不過,我可以再為您和您夫君看一下紫微鬥數。”
華裳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你們神棍也懂得挺多啊”。
尚星儀面露無奈,“家傳,都是家傳。”
尚星儀派人将楚禦史請了過來。
楚江仙進門後,先看了華裳一眼,見她神色不對,他的神情也嚴肅起來,看向尚星儀的目光不免帶上了一絲審視。
祖祖輩輩都是幹這一行的,怎麽到了他這裏就那麽難呢?
尚星儀也不在意,他讓兩人将生辰八字寫出,又用筆在上面随意勾畫了幾筆。
華裳死死盯着他,卻聽尚星儀發出“咦”的一聲。
“怎麽了?又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了?”華裳立刻追問。
“不對的地方?”楚江仙面色冷凝,“尚大人方才說了什麽?”
尚星儀笑道:“不,我只是奇怪,我之前見過兩次與楚大人一模一樣的命格,真是奇怪,明明是不同的人,命格怎麽會如此相似。”
尚星儀擡頭對華裳道:“冠軍侯乃是貪狼主中宮。”
華裳:“怎麽說?”
尚星儀微笑道:“貪狼武将,自然勇武有餘,可是,貪狼星又名桃花星,貪狼星入命,豈不就是桃花入命。”
華裳的臉僵住了,她都不敢轉頭去看楚江仙的臉色了。
楚江仙卻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堅定地站在她這邊。
華裳的心算是放下了。
“這也不必擔心,因為楚大人的夫妻宮正是紫薇,足以克制貪狼。”
尚星儀遲疑道:“只是,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華裳:“不該,不該,我不聽了,走,咱們回家準備成親去。”
楚江仙面上的冷凝盡數化作了無奈,他随着華裳的動作起身。
尚星儀敲了敲兩張紙,“冠軍侯說的不錯,為了避免變數,還是早日成親為好,正好十日之後就是個好日子。”
楚江仙蹙眉:“十日有些趕。”
尚星儀提筆在一張紅紙上寫字,邊寫邊道:“夜長夢多,若是不早些在一起,楚大人能安心嗎?”
楚江仙神色一動。
他沒想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就被人看透了。
“而且,婚禮要盡量從簡。”尚星儀将紅紙上的墨吹幹,遞給華裳。
他含笑道:“這就是我對兩位的建議,願兩位百年好合。”
楚江仙點頭,“多謝。”
華裳:“麻煩尚大人了。”
尚星儀:“我在這裏随時恭候冠軍侯。”
華裳皺了一下眉,“不,我可不想再來找你。”
畢竟,再來找他顯然是意味着出事了。
尚星儀目送二人離開,小厮端了一個火盆進來,尚星儀将桌子上的兩張紙扔進火盆中,看着白色的紙張變成皺褶的黑色蝴蝶,被一陣風卷進窗外湖水中。
尚星儀淡淡道:“真的能百年好合嗎?你的命格可是跟應汲、魏玄一樣,他們兩個的夫妻宮也是跟華裳極為登對的紫薇夫妻宮,可結果呢?”
他看向窗外猶如碧玉的湖水。
“真是奇怪了,三個人的命格怎麽會這麽像,反倒碰上了華裳就開始變了。”
“冠軍侯華裳果然是個變數。”
華裳回府的路上還在思量尚星儀說的話,楚江仙忍不住環住她的肩膀,低聲問:“他對你說了什麽?”
華裳笑睨他一眼,“說你有可能變心。”
楚江仙斷然道:“絕無可能!”
華裳捂着嘴偷笑。
楚江仙反應過來,“你又騙我。”
“我可要……”他低下頭在她說了一句什麽。
華裳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真的可以?”
他紅着耳朵,矜持地點了一下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居然開始對算命這些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