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吧嗒”一聲輕響使得華裳回過神來。

只見彌真正摳着桌子上一個錦盒玩兒,将盒蓋打開,又蓋上,神情恹恹。

華裳心神微動,低聲道:“在你心裏,羅護就這般好?”

彌真點頭,“可汗要處置我的時候,都是他在為我求情,我能活到現在多虧了他。”

他抿了一下唇,低聲道:“真奇怪,即便是同樣的面容,性子也會截然相反。”

華裳眼睛一眯,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想過,可汗對羅護首領是忌憚的。”

“什麽!”彌真立刻擡頭,“這……莫非首領對你說了什麽!”

彌真蹙眉,擔憂道:“我早就覺得首領這次突然失蹤有鬼,以往可汗布置的任務都沒有需要這麽長時間的。”

他像是被華裳提出的說法吓到了,兩手不安地握在一處,眼神下視,似在思考着什麽。

華裳輕聲道:“若是可汗真的要害他,你可有辦法保護他?”

他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吃驚地指着自己,“我?”

華裳輕聲道:“你方才說羅護如此照顧你,他在你有難的時候伸手,難道你不想在他有難的時候提供幫助嗎?”

彌真搖頭苦笑,“可是我又能做什麽啊,我姓阿史那,這是突厥貴族的姓氏,然而,我呢?我卻在做小兵的工作。”

他擡起頭,神情自厭,“在突厥,惹可汗嫌棄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你若是要投靠羅護首領,最好也不要惹怒可汗,不要跟我學。”

華裳冷淡道:“我原以為你是有血性的男子,看來連女子都不如。”

彌真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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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裳繼續刺激道:“別說我瞧不起你,就算是大周随随便便一個女孩子也一樣瞧不起你。”

彌真額角蹦出了青筋。

他被阿史那葉嘉羞辱,被葉嘉周圍的臣子諷刺,這些他都忍下來了,可是,不知道為何,這些話從她的嘴中吐出來就讓他格外忍不了了。

“你不準再說了!”彌真兇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齒地警告。

羅護的冷臉她不怕,葉嘉的氣勢也壓不倒她,難道她會在意他這個狼崽子的威脅?

華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這種笑容簡直比那些嘲諷的話語更令人火大。

彌真捏緊手掌。

華裳淡淡道:“人人都想要做人上人,你難道就甘心被欺淩?自己朝不保夕,葉嘉讓你站你就站,讓你跪你就跪,若是有朝一日讓你死,你怕是也不得不死。”

彌真臉色泛白,眉頭緊皺,似乎下一刻就會直接暈過去。

“你扪心自問,同樣的血脈,同樣姓阿史那,你甘心嗎?”

甘心嗎?

甘心嗎?

甘心嗎?

不甘心啊!

他把拳頭抵在心口,心中狂喊,誰甘心做人下人,他彌真為什麽就要整日裏提心吊膽,受可汗的磋磨!

華裳盯着自己的指尖,輕笑一聲,溫和道:“實際上,你與可汗的距離也不過是一步之遙而已。”

“什……”彌真一把捂住華裳的嘴,瞪大了眼睛警告她,“你胡說什麽,這種事情難道是可以随便說出來的嗎?”

葉嘉陰險狡詐,似乎什麽也瞞不過他,她怎麽能如此大大咧咧就将這些話說出口呢?

華裳含笑看着她,眼睛下方被她點出來的紅痣順着她眉眼彎曲的弧度輕輕蹭了蹭他的指腹。

彌真臉頰一紅,像是被燙到一般,“嗖”的一下收回了手。

他将指腹在膝蓋上蹭了兩下,還是覺得發燙發癢。

“總……總之,”他盯着地面,磕磕絆絆道:“你說話注意些,隔牆有耳。”

他想了想,重新擡起頭,“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呵呵,殺了你同伴,威脅你的好人?你怕是有病。

不過,你若是沒病,又哪裏有我的機會。

華裳笑着凝視他。

他輕聲道:“今日這話出了你的嘴,入了我的耳,就此打住,不要再提。”

他的手搭在桌面上,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劃了劃,低聲道:“我會好好考慮的。”

華裳笑了一下,神情懶散,“你們突厥人不擅長這個,我建議你找個大周的……官員,尤其是世家子弟,他們最擅長內鬥了。”

彌真點了點頭,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華裳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對了,羅護首領和可汗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她将兩人打的一些啞謎說給彌真聽。

彌真輕聲道:“你說的有些我知道,就是羅護首領這次領的任務似乎是潛伏在大周,後來不知道怎麽露餡了,被抓住了。羅護首領對可汗很重要,可汗便設法營救。一方面,讓我們獵殺大周斥候,讓他們無法了解邊城周圍的動向;另一方面,通過挖掘隧道的方式,偷偷潛入城中,救下羅護首領。”

彌真自覺地圓着華裳的謊言,“你便是羅護首領在大周潛伏的時候,才與他相識的吧?”

“他很信任你,若不然也不會在你面前暴露身份。”

華裳捏着自己的下巴,忍不住贊嘆這計策。

誰能想到啊,兩軍開戰之際,突厥挖了了大周的眼,居然只是為了營救自己的兄弟。

“這計策是誰想出來的?”

彌真聲音寡淡下來,“還能是誰?自然是……哼。”

果然是葉嘉想出來的詭計。

彌真根本不想提到他,轉而道:“他們兩人的約定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與他們還是有所不同的。”

華裳的手指在桌子上彈動了一下,她的耳朵一動,立刻站起身。

她身子雖然還有虛軟,卻不妨礙殺人了。

下一刻,羅護就大步邁了進來,他第一眼就朝華裳望去,見她還安好,才松了一口氣。

緊接着,他又忍不住上上下下掃視了她幾眼,急切道:“你……”

他眼角餘光一掃,恰恰看到彌真,他微微一愣,咳嗽了一聲。

“彌真,多謝了,你先出去好嗎?我想跟……卿卿聊聊。”

彌真神色一變,眼神奇怪地溜過兩人,“哦……哦,好,我這就出去,這就出去。”

彌真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眼下屋子裏就剩下了他們二人。

華裳打起精神,仔細注意着羅護,等待着他的問話。

誰知道,他卻根本不與她對視。

羅護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壓低聲音問:“你怎麽在這裏!還有你的臉……”

他伸手去摸她的臉,她往後一仰,還是被他蹭了些在指尖兒。

羅護盯着指尖細膩的粉,面無表情的臉越發僵硬了。

華裳笑眯眯道:“莫一無嗎?”

他身子一板,背脊筆直,死死盯着她。

華裳看着他,察覺到他的眸色似乎變成了钴藍色。

見她盯着自己,羅護撇開頭,他啞聲道:“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說到後面,他明顯的底氣不足了。

華裳輕笑一聲,“是啊,誰敢管可汗的弟弟,貴為部落首領的阿史那羅護呢?”

聽着她狀似恭維實則諷刺的話語,他整張臉都陰沉下來,在暗處呈現钴藍色的眼眸中更像是翻絞着一場巨大的風暴。

“什麽莫一無,什麽莫兄弟,原來不過是奸細的謊言。”

她咬着牙,輕輕吐出一句,“你這個騙子,我本以為咱們是好兄弟的。”

他厲聲道:“我根本不想做你的好兄弟!”

華裳呆住了,似乎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喊懵了。

羅護發洩過後,才猛然捂住額頭,側過身子道:“不……”

“什麽?”

“沒,沒什麽!”羅護急于掩飾。

華裳眯起眼睛,卻嘆氣道:“不過,你沒事就好……”

尾音輕的不能再輕。

羅護的眼中突然出現一道光,像是太陽從地平面升起所散開的晨曦。

“你這是在擔憂我?”他硬邦邦道:“擔憂你的敵人?”

華裳冷笑,“擔憂?你在妄想什麽,我可什麽都沒說。”

羅護的唇抿平成一道,像是薄而利的刀鋒。

華裳背過身子,揚起聲音,好像虛張聲勢,“你可別誤會了!”

他原本還不太好看的面色驟然緩和,嘴角微微上翹。

“哦?”他雙手負在身後,微微低下頭,對着她的脖頸輕輕吹了一口氣。

華裳手肘直接後頂,羅護胳膊一擡,攔住了她的攻擊。

他凝視着她的側臉,問她:“你這個傻的,你究竟知不知道這究竟是哪裏?居然還敢跟我犯倔。”

他頓了頓,才小聲抱怨似的嘀咕了一句,“你以為這還是在軍營中嗎?”

他握着她的手臂,視線離不開她蜜色的脖頸,挑眉問:“你現在耍橫,怎麽?是還想要欺負我嗎?”

華裳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他卻仿佛在炎熱的夏日吞了一口冰,全身的毛孔全都舒展開了。

羅護彎下腰,唇快要貼上她的肌膚了,“你難不成還要我給你洗衣服?或者……”

他的視線漸漸升溫。

華裳冷笑,“首領大人,我可不敢。”

羅護哼了一聲,冷冰冰道:“還有你不敢幹的事嗎?”

他的視線可是與他話語截然相反的灼熱。

他淺淺吸氣,生怕自己一個用力吸了太多她的味道,把握不住自己。

羅護伸出小指探到她脖頸,輕輕一勾,把粘在她蜜糖脖頸上的青絲勾了起來。

華裳“啪”的一聲打開他的手,厲聲問他:“你在做什麽!”

羅護冷冰冰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該說你要做什麽才是,打扮成這副模樣……真以為我認不出你嗎?”

華裳轉過身,雙手環抱胸前,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說到這裏,我也奇了怪了,你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羅護伸出手,比量了一下她的身材,“這就要感謝你讓我洗的衣服了,你身上……我有哪裏是不知道尺寸大小的?”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男人了?”華裳慵懶的笑容,滿是嘲諷。

羅護握緊拳,淡淡道:“我也不知道,這都是你的錯。”

華裳瞪大眼睛,似乎被他的無恥震驚了。

她後退一步,問他:“你究竟要怎樣對付我?”

羅護:“那你要告訴我,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華裳想了想,将自己的真實經歷做了一番增減,将彌真的話語隐藏起來,将大概八分的真實告訴他。

羅護點了點頭,“跟我想的差不多。”

“既然你是被人陷害成了斥候,又落到這裏,就不要想着回去了。”

他一屁股坐在案幾後,視線掃過桌子上的幾張紙,發現沒有被動過後,眉心一皺,忍不住想到了兄長的一番話。

華裳敏銳的覺察到他神情不對,她沒吭聲,只是站在他對面道:“不會去做什麽?難不成還真要給你生孩子?”

羅護擡起頭,一雙眼眸猶如餓狼的眼睛,他僵硬的臉上帶着絲貪婪,“你若是能生,我就敢要!”

這人怕不是瘋了吧!

華裳想了很多種假設,卻完全沒有想到羅護會在明知她是男人的情況下,還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她咳嗽一聲,含含糊糊說了句:“抱歉了。”

羅護擺了擺手,“那個巫醫是我買通的,還不是為了留下你一命?為了你,我欺瞞了我的兄長。”

他狠狠地瞪着她。

華裳比他的眼睛瞪得還要大,“我可是聽說了,那是狼王可汗?”

“你居然知道?”

羅護緩緩點頭,“也對,你妻子……”

說到此處,他忍不住皺起眉頭,很不願意吐出這個字眼。

華裳摸了摸下巴,探着身子,“喂!”

羅護擡眼,眼前是她明亮的眼眸。

“你說,如果可汗知道你騙他,我會被怎麽樣?”

羅護緊緊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他會把你的肚子扒開,看看是不是真的沒有孩子,他極為看重子嗣,我勸你不要挑釁他。”

“你雖然武功高強,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在這裏,你是逃不出去的。”

華裳眯起眼睛。

那可未必。

她涼涼道:“不逃難道在這裏任由你們兄弟欺淩?我倒是好奇,他看重子嗣難道不能自己生嗎?為何非要你的?”

羅護倒吸一口涼氣,“你……這話你別再說了。”

華裳不耐煩地蹙眉。

怎麽到了阿史那葉嘉的身上處處都是禁忌?

怎麽每次她說到狼王可汗,這些人都會告誡她別說了?

華裳哼了一聲,“你最好說清楚,我看他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就好像你老婆就是他老婆,你孩子就是他孩子似的。”

羅護驟然尴尬起來,“其實,我們這裏也可……”

“喂!”

察覺到她的抵觸,羅護捂着額頭,小聲道:“我可以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那要看是什麽訊息了。

華裳眼眸閃了閃。

羅護壓低聲音,身子壓在案幾上,兩人近的呼吸相聞。

“可汗早年受盡折磨,更是落入狼窩,他的身上留下了一些病根,無法……”他頓了頓,話語中的含義已經不言而喻了。

華裳捂住嘴。

哇哦!原來陰險詭詐的狼王可汗還有這種短處。

羅護:“好在兄長在這種事情上不熱衷,也不怎麽喜歡身邊有女子環繞,所以,我當年與他約定,我妻即他妻,我子即他子。”

真亂!

也許華裳面上嫌棄的意思太過明顯,羅護也不自在起來。

他伸手将她的臉扭到一邊,“行了,你又不是我妻,肚子裏也無我子,你還擔心什麽?”

華裳睫毛顫了顫,小聲道:“我擔心的是,我總覺得那位可汗好像看不上我。”

“雖然他在對着我笑,可我總覺得他想要弄死我。”

羅護沉下眼,冷冰冰道:“你若是怨就怨自己生的太過俊俏了,竟肖女子。”

華裳裝出男人被人說像女人時的驚怒。

她一拳頭朝羅護打去,羅護不慌不忙按住了她的手腕,還斥責她,“你都中了藥,勉力站起來都有些困難,居然還想要打人?”

他揉了一下她的手腕,啞聲道:“你以為別人都如我一般好脾氣嗎?”

華裳心道,我還能殺人呢,只是現在不得不裝出藥效未愈的柔弱姿态。

羅護看着她的眼睛,竟突兀地問了一句,“你的眼睛很像華裳嗎?”

作者有話要說: 華裳:你這個問題真的好棒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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