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月光慘白,如同缟素。
阿史那葉嘉咳嗦了一聲,卻咳出血沫。
他摸了摸脖子,摸了一手濕漉漉。
血,都是血。
他想笑,聲音卻發不出來,那些細針刺穿他的咽喉,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氣一直往外漏。
他捂着脖頸,死死地盯着對面。
華裳彎刀未停,再次朝他劃去。
阿史那葉嘉透過碎布縫隙,最後看了她一眼,接着,一松手,任由自己的柳葉劍被她拖走。
他則捂着脖頸,一縱一躍,消失在她的眼前。
華裳劃開簾帳,沖出帳篷。
她右手持刀,左手握着柳葉劍的劍刃,鋒利的劍刃割開他的掌心,沿着劍身淌下的鮮血正是她的。
她随手一抛劍身,一把握住了劍柄,一腳踩上對面還完好的帳篷,追上去。
遠處,火光沖天,黑煙彌漫。
正準備往着火處奔的阿史那葉嘉像是發現了什麽,一個旋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跑去,不再去着火那處了。
難道是他發現了黑煙的秘密?
華裳抓緊刀劍,暗道:“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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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聞到了毒煙,說不定就被毒死了,那還省事了。現在這般,她不得不繼續追殺他。
面對阿史那葉嘉這般殘冦,她不得不追之,不親眼看着他死亡,她無法安心。
華裳一個折身,跟在葉嘉身後,踩着一座座白色的帳篷追去。
“啊!敵襲!敵襲!”
“首領,首領在哪裏?”
“快去保護可汗!”
下方,各種哭聲、喊聲交織在一處,萬般慘烈。
華裳專心追逐阿史那葉嘉,突然,一根暗箭蹿出,釘在她的腳邊。
華裳雙腳并起将那枚暗箭夾起,雙腿如鞭,用力一甩,又将暗箭沿着原路甩了回去。
“啪”的一聲響,那只暗箭被打掉了。
華裳眯着眼睛望去。
她對自己的武功和力氣十分了解,這一箭雖然不是使出了她十成的本領,但也不是雜兵能夠輕易躲開的。
按着弓的男人從營帳側轉了出來,站在霜色月光下。
钴藍色的眼眸如同冬日月光下的湖面,冰冷,蒼茫,又覆滿霜雪凄涼。
阿史那葉嘉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華裳站在帳篷頂端,注視着帳篷下的人,高高在上,面無表情,如同站在冰山上的神女。
她盯着下方那人,朗聲道:“阿史那羅護。”
他手握銀弓,雙眸死死盯着她。
他問:“你究竟是誰!僅僅是一介小兵怎麽會有如此能量?”
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再有所隐瞞。
華裳旋身從帳篷上躍下,輕盈地落到他的面前,沒有一絲聲音。
阿史那羅護沉聲道:“好輕功,就但憑着這手輕功便是世間少有。”
華裳輕輕甩了甩彎刀,将血花甩掉。
阿史那羅護盯着飄落到地上的血花,瞳孔一縮。
華裳:“你說我是誰?聰明的首領,阿史那羅護?”
阿史那羅護重新擡起頭,捏着銀弓的手不住地顫抖。
華裳露出一個憊懶的笑容,“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誰讓你是阿史那羅護呢?”
他下颌繃緊,面無表情的臉上神情更加恐怖。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他的弓貼上她的脖頸。
然而,她的手輕輕一擡,一道寒光劃過,他手裏的銀弓便“咔嚓”一聲斷裂成了兩半,掉落到地上。
華裳:“我受不了別人拿武器抵在我的咽喉上。”
“你要問什麽,問便是。”
阿史那羅護眼神沉沉浮浮,他緊緊抿唇,把唇抿的發白,成了一道線。
“我問你,你倒是是男還是女?”
華裳笑了起來,“看來我扮男人扮的很出色,竟然讓你至今還對此抱有疑惑。”
她站直身體,“抱歉了,我是女人。”
他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識後退一步。
竟然是這樣!
“那你是……你難不成是……華裳!”
華裳側了側身子,點頭道:“你猜的沒錯,我正是華裳。”
顏色竟仿佛一瞬間從他身上消失。
阿史那羅護沙啞着嗓子嘶吼:“好,好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華裳,哈哈,好一個華裳!”
他眼角通紅,逼視她:“你很驕傲吧?你很得意吧?把我耍的團團轉!甚至為了你……為了你斷……”
他銀牙咬的“咯咯”作響,臉頰更是漲紅。
“華裳,我不得不佩服你,你厲害,太厲害了!我羅護就算是在修煉幾輩子也沒你這麽能玩弄人心!”
華裳淡淡道:“我也只是順勢而為罷了,你以為你現在故作深情就能讓我饒了你嗎?”
“成王敗寇,你們的大勢已去,我勸你早早投降。”
“故作深情!”羅護攥緊手掌,“咔嚓咔嚓”竟然将手中剩下的半截長弓碾為粉末。
“你……”他的唇角出血,“欺人太甚啦!”
華裳突然看向他身後,冷笑道:“你怎麽又回來了?難不成是為了救你的弟弟?”
什麽!
阿史那羅護瞪圓眼睛,立刻回頭,可還沒有等他看清,後脖頸突然一痛,緊接着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華裳接住倒下的阿史那羅護,往肩上一抗,沖向喊打喊殺聲最激烈的那處。
一路上,火光、血光、刀光交織在一處,慘叫聲、呼痛聲、喊殺聲,一聲比一聲響亮。
兩方人都殺紅了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華裳即便背負着一個人的重量,輕功也運的飛起,終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騎在馬背上,指揮軍隊。
突然,一道鋒利的箭飛來。
李娴正準備打開這把箭,卻見一道銀光後發先至,碰到利箭,帶着利箭釘在了地上。
李娴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把特殊的細劍,劍身穿過羽箭,釘在地上,輕薄而細的劍身因為未散的力道微微發顫。
這樣的力道……
李娴猛地望向來人,卻只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被扔麻袋似的扔到了地上。
他猛地跳下大馬。
“将軍!”
李娴快速奔向華裳,一把攥住她的手,緊緊地凝視着她。
華裳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手,“我沒事,不用擔心。”
李娴:“将軍……”
他聲音竟然還有一絲哽咽,也只仿佛只會說這兩個字。
華裳嘆了口氣,擡起手。
他卻不肯放。
她只好笑着安撫:“咱們凱旋回城的時候再好好聊聊,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李娴勉強按捺住自己激烈的情感,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華裳揚起下巴,示意阿史那羅護的方向,“他是阿史那羅護,這個部落的首領,也是突厥狼王可汗阿史那葉嘉的親弟弟。”
李娴揮手示意身邊的親衛上前,将此人好好收押。
華裳繼續道:“阿史那葉嘉身負重傷,現在正是殺他的好時候,我要繼續尋找他的下落,殺之,千萬不能讓他逃到草原腹地,否則遺禍無窮。”
李娴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終究沉悶地應了一聲,緩緩松開手。
他突然揚聲大喊:“李岚。”
突然從人群中鑽出一個滿身血污的小兵,那小兵有一雙貓一樣明亮的眼睛。
華裳看着眼熟,“你誰呀!”
貓眼頓時黯淡。
“你……你……”他氣急敗壞。
李娴:“嗯?”
李岚憋氣道:“冠軍侯,我是李岚。”
華裳笑出聲:“哈哈,你怎麽成了花臉貓?”
李岚用袖子蹭了蹭臉頰,可他袖子上又是血又是土,越蹭便越是髒,這下子真成了花臉貓。
華裳:“我知道你是李岚,你現在怎麽到了阿娴的手底下?”
李娴:“他這次随你立了功,況且舉賢不避親,我見他還可以教導,便放在了手底下。”
李岚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
李娴對李岚道:“你跟在将軍身旁,好好保護她。”
李岚恭恭敬敬領命:“是。”
華裳搖頭:“你不必如此,我一個人足已。”
李岚閉着眼睛道:“反正是大将軍下令,我只聽他的,抱歉,軍令如山。”
華裳失笑,“好吧,好吧,軍令如山,對我也不例外。”
她轉向李娴,“我問你,王問之可救出來了?”
李娴點頭,“已經救出。”
她上前一步,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陛下呢?”
李娴也小聲道:“已經到達安全所在。”
華裳這才放下一口氣。
她想了想又問:“我失蹤後,我那個營帳下還有誰不見了?”
李娴無奈,“很多,溫伯夏、陸山平、關九和何芰……對了,我現在已經知道何芰便是孟離經,陸山平便是……”
華裳嘆氣,“孟離經他定然是急瘋了。”
李娴:“那就是個瘋子,除了将軍誰也別想駕馭他,這次……便是他拟定一條條計策,他也跟來了。”
“什麽?胡鬧!”華裳狠狠一甩袖子,“他那個武功上戰場豈不是送死?”
李娴搖頭,“他自打将軍失蹤後就瘋瘋癫癫的,誰人能勸住他?更何況,孟離經的身份,将軍又知道多少?”
華裳一臉茫然。
李娴心累:“等回去之後,将軍主動問他好了。”
他又繼續道:“自将軍失蹤之後,陛下也暴露真身,坐鎮中軍。”
華裳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陛下也對我說明溫伯夏是他的人,現在就是不知關九是何人了,說起來慚愧,我的軍隊竟然被滲透的像是篩子一樣。”
華裳拍了拍李娴的肩膀,“這也并非是你的過錯。”
趁機殺了幾個敵人的李岚揚聲道:“火勢加大,我們要後撤了。”
李娴立刻道:“将軍的梧桐也跟來了,鳳凰……現在在陛下那裏。”
華裳點了點頭,兩指放進嘴裏吹了一聲口哨,一只矯健的黑馬立刻踏開攔路的敵人,朝華裳飛奔而來。
華裳翻身躍上馬背,歡喜地拍了拍梧桐的脖頸,“我去尋可汗,李岚,跟我來。”
李娴低聲道:“将軍切記,不可深入。”
華裳點頭,“你放心!”
說罷,她便一扯缰繩,順着阿史那葉嘉可能撤退的方向追去。
周圍想要殺華裳之人,先被她斬殺了。
“你……你這個賤婦竟然背叛我們……”指着華裳大罵的突厥女人被李娴刺死。
他低聲道:“這些人不必污了将軍的手,這些污言穢語也必污了将軍的耳,我定然替将軍處理幹淨。”
血光映着他的貓眼亮的驚人。
華裳笑了起來,她柔聲道:“短短時日未見,你變得不一般了。”
李岚目光灼灼盯着她,帶着少年人的意氣與驕傲道:“要想保護人,必須啊要改變,這是成長。”
“是啊,大家都成長了很多。”
她摸了摸梧桐的鬃毛,将彎刀湊到它面前。
“好梧桐,你可能幫我找到這個人?這柄彎刀上沾染了他的氣息。”
梧桐的馬鼻子動了動,發出一聲嘶鳴。
華裳微微一笑,“走了。”
她捏住缰繩,梧桐越過屍體和斷裂的木樁。
李岚目有疑惑,“它真有此難耐。”
華裳:“它聰明的很,你可別這麽說它,它好讨厭你了。”
李岚閉嘴不言。
兩人策馬前行,沒有看到退敗的葉嘉,倒是撞上了孟離經帶領的隊人馬。
還沒等華裳板着臉訓斥他,他突然驅趕馬趕來,在馬還沒有停穩的時候,就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華裳的腰肢。
華裳的訓斥話全都憋在了嗓子眼兒裏。
眼瞅着他半個身子都挂在了她的身上,馬上就要從自己的馬上丢下去了。
華裳只好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到自己的馬背上。
孟離經的肚子勒在馬背上,整個人打橫在她面前。
華裳照着他越發分明的肩胛骨拍了一掌,“老實點!”
孟離經的掙紮消停了。
他雙手雙腳垂下,一動不動,像是在假裝屍體。
華裳抓了一下他蓬亂的頭發,無奈道:“你在做什麽?怎麽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孟離經悶不吭聲。
華裳:“你快點,我還要去追阿史那葉嘉。”
孟離經猛地擡起頭。
華裳這時才發現,他臉色慘白,眼下青黑,眼睛更是腫的像是桃子。
華裳笑了,指尖點在他的眼角,“你這是……哭了?”
孟離經凝視着她沒說話。
華裳低下頭。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攬住了她的脖頸,狠狠地吻了上去。
哇!
華裳驚訝地瞪着眼睛。
周圍衆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華裳只覺得他的氣息灼熱的要命,簡直比這裏的熊熊烈火還要烤人。
她揪着他的頭發,好不容易才把他揪了下來。
華裳舔了舔被他吻的紅腫的唇,沒好氣道:“要命了,你怎麽像水蛭似的,一吸上就不放松。”
孟離經啞聲道:“我要真是水蛭就好了,緊緊咬住你,讓你不再把我抛下。”
“這次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考慮周到,是我……”
蜜色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她在月色下沖他眨了一下眼睛,“噓,我不可喜歡事後道歉的話,有本事的話,就好好補救。”
“還有……”他張開嘴,咬了一下她的手指,那上面還沾有血腥味兒,可這就是華裳應該帶給他的感覺。
“我差點就真的失去将軍了。”
他低聲喃喃:“你不知道,我差點,差一點就忘記了将軍,和那些人一樣……”
華裳眯起眼睛,“這些話等會兒再說,先去抓阿史那葉嘉,他不死始終是我的心腹大患。”
孟離經立刻坐了起來。
華裳見他精神恢複正常,便讓他回到自己馬上。
孟離經的手指在半空劃了個圈,“這裏便是戰場,如果阿史那葉嘉往西北面跑,那肯定很快能跑到自己的都城,但是他往東南跑,哪裏有個極近的部落。”
華裳擡頭看他,“不用解釋了,你就說,他會往哪裏跑?”
孟離經沉思道:“他能想到我們會堵住西北的位置,同時,東南那個部落與他的關系也不是那麽好,所以,結論只有一個。”
“阿史那葉嘉會往邊城的方向跑,既然大軍出動,肯定邊城內的守軍不多。他豺狼心性,這個時候越發敢賭敢拼,他可能抱着與陛下換換江山的意思,去攻打邊城。”
華裳揚刀下令,“出擊,前往邊城!”
孟離經帶領的這隊人便是華裳冒着性命危險養在邊城的軍隊,他們軍紀森嚴,方才孟離經做出那麽大膽的舉動,他們也只是驚訝,不敢多看或多作讨論。
華裳此令一出,先前部隊變後防,後面部隊作先鋒,運轉極快,行軍速度高,不一會兒便沖向了邊城。
孟離經與華裳并駕齊驅,他頂着風,問華裳:“将軍難道不怕我是诓你回去的嗎?”
華裳瞥了他一眼,“我認識你這麽多年,若是這樣還能認錯一個人的本性,那我就把這雙眼摳下來給你踩。”
孟離經笑容複雜,“将軍……”
這樣的将軍,他如何不愛?如何不敬佩?如何不肝腦塗地,以圖報之!
華裳帶領一路軍隊,一路追擊,終于在快要臨近邊城的地方堵到了阿史那葉嘉所帶領的剩餘殘兵。
華裳心道,不愧是鬼才孟離經,所料分毫不差。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打~
女主的逼格就在戰場上最能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