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咖啡店裏的光線偏暗, 目光從外面亮的地方看進去, 隔着層玻璃不怎麽矚目。但也足夠看清沈蘇正跟個男生坐在一起聊天。
沈宏坤心裏一咯噔，想說，難道打工就是為了約會談朋友方便？
他坐着沒走，也知道女兒注意到他了。
“你在這裏坐了那麽久, 沒事還觀察我爸……我爸他肯定也沒事觀察過你了。”沈蘇轉頭，無奈地對陸謙說，“我先回家了, 你明天不許再來啊。”
她明天其實不來上班。
陸謙跟着樹底下的大叔, 一人店內一人店外幾乎相伴整個下午，難免覺得他看着挺和藹。
于是狗膽包天地說：“我跟你一起見見行不？”
“……”
沈蘇看他一眼，猶豫着：“你真想見？”
“打個招呼嘛。”
陸謙心想，我得要個名分啊。
反正也瞞不住，幹脆坦白說也行。
沈蘇真帶着陸謙一起出咖啡店, 像小時候跟爸爸彙報得了什麽獎般, 心中稍稍緊張，但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爸，他是陸謙。”
頓幾秒，補充說：“……我男朋友。”
陸謙的那聲“伯父好”還沒說出口。
就看見“和藹大叔”飛快地摘下墨鏡，露出緊皺着眉頭, 面容嚴肅，盯着他的目光裏仿佛藏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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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見到仇人似的語氣，反問說：“陸……什麽？”
跟陸謙想象的“和藹長輩”完全不同。
他怔愣半秒，就微揚起唇, 用糊弄人的金玉其質溫潤恭謙，笑着說：“伯父您好，我是陸謙，謙遜的謙字。別人都叫我阿謙。”
……別人都管你叫什麽？
沈蘇唇角抽抽，十分無語地擡眼望着漸漸分層的天空。
沈宏坤高冷地微微點頭，起身對沈蘇說：“行了，回家了。”
……
到家裏，沈市長連鞋都沒來得及換，站在玄關處就氣呼呼地說：“你快點來管管小孩，年紀那麽小，還學別人談戀愛。”
張槿聞言快步走出來，看着沈蘇：“什麽？囡囡你真的談朋友了？”
沈蘇點點頭。
“對方是什麽樣的？快說說啊！”
她爸憋半天，說：“反正長得不老實。”
“啊，原來小夥子很帥啊！”她媽頓時眉飛色舞，猜到說，“就是上次送你回來的小男生吧，把他帶回家給媽看看，呃，明天你爸爸不是正好過生日嗎。”
沈蘇：“……”
她扭過頭，果然看見他爸黑裏泛着青的臉色。
——
十點半，陸謙難得沒打游戲沒出去浪，早早好洗澡，躺在床上發呆。
他想着傍晚的事，反複地反思。
怎麽就會腦子發熱就沖上去打招呼的？萬一她爸爸很讨厭他，轉身就逼他們分手怎麽辦。
誰會喜歡個騙走自己寶貝閨女的混蛋啊……
陸謙以己度人地想想，要沈蘇是他的女兒，從小聰明懂事，水靈靈地長大，又帶着優等生光環的乖女兒。高三畢業就偷偷談戀愛，對象還傻兮兮地跑自己面前來現。
他肯定氣到按住他打斷狗腿。
陸謙自我檢讨半天，在床上翻身滾半圈，拍拍腦門遺恨地說：“叫你要現？低調點不行麽。”
他拿出手機，發消息問沈蘇，未來岳父對他的印象怎樣。
沈蘇二十分鐘後看見消息。
她正拿着浴巾擦頭發上的水，想了想，回說：“他覺得你長得挺帥。”
此時，沈市長在張老師的能言善道下節節敗退，正對着家裏的仙人掌嘆氣。
小心栽種，悉心栽培十幾年，頂在頭上怕光太曬，藏在懷裏怕沒營養。好不容易結出小花骨朵兒，不知道哪裏跑來個陌生人擠在邊上要跟你一起看。
看得好了，說不定連盆搬走。
這誰能受得了。
陸謙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是那麽正面的評價？他回想着大叔看他的眼神，總覺得沒那麽簡單，但還是揚唇，不禁有點懷疑的飄飄然。
本想發條消息多問下。
沈蘇發來：“明天我爸過生日，我媽媽想讓你來家裏吃頓飯，你要來嗎？”
陸謙睜大眼睛，看了兩遍。确定沒理解錯意思，頓覺緊張。
他躺在床上，捧着手機盯着看半天。直到眼睛發酸。
以己度人地想，真不是去給人添堵嗎？
從小到大，他還算會察言觀色，那位沈伯伯真的不像那麽喜歡他的樣子啊！
那麽快就要見家長。
陸謙呆半響，心頭緊張感漸消，反倒有一絲喜滋滋。
“那你要來嗎？”沈蘇再次問。
她拿出吹風機吹頭發，其實想要等他拒絕。
陸謙咬咬牙，回道：“來，我當然要來啊。”
岳父岳母都開口了，怎麽可能不去。耍大牌啊？
“真來？”
陸謙飛快地打字，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就收到沈蘇的消息。
“那我明天把地址發給你。晚上來吧，千萬別帶東西來。”
他一愣，想了想回：“帶茶葉行不……”
“我先睡了，晚安。”
陸謙：“……”
他盯着“晚安”兩個字，呼吸一窒，旋即狂空亂炸。
“別走！”
“我帶花和茶葉去行不行啊？”
“你爸抽煙喝酒嗎？”
“什麽都不告訴我就安心去睡了？沒心沒肺。”
“沒心沒肺！”
沈蘇把吹風機折疊起來放回抽屜，眼角彎了下，回道：“我爸最讨厭帶着目的還上門送禮的人。”
“……”
陸謙想着自己兩手空空的樣子，頓覺心虛，又問：“你爸媽是什麽工作的？”
“我媽是老師，我爸是公務員。”
陸謙心中警鈴大作，從床上挺身跳起來，趿着拖鞋來回地走。
老師啊。
他頓時腦補出劉靜娴的模樣來：清高古板，嚴肅又不怎麽公正客觀，做事挺認真。喜歡的學生也都是跟她本人差不多性格的。
總之每條都跟陸謙相反。
他回沈蘇說：晚安。
然後切到浏覽器，趕緊查資料，如，“第一次見岳父岳母怎麽辦？”“如何讨長輩的喜歡。”……
不知不覺看了兩小時，各種論壇帖子都翻過。
他看見有條回複：“帶足禮物上門，岳父問我要身份證看。”
陸謙樂不可支地哈哈大笑，笑半秒，突然頓住。
琢磨着，他要不要把身份證帶上？
當晚。
陸謙翻來覆去沒睡着。睜眼看着天色一點點變亮，露出魚肚白。
明明高考前天晚上，還睡得沒心沒肺的人。
天蒙蒙亮，他就起床挑準備晚上要穿的衣服。
……
陸謙當然不可能去白蹭頓飯。拿着進口鋼筆，拆成簡單的小包裝，懷裏抱着色彩缤紛嬌豔欲滴的鮮花花束。
進門時候笑着打招呼，同時緊密觀察。
如果岳父岳母對禮物産生丁點反感的苗頭，他就推到沈蘇懷裏，說是送給沈蘇的。
張槿熱情地回應陸謙的招呼，還把花束接過來，大方地說：“眼光真好，挑的花那麽漂亮啊。”
“……”
難得過生日，可以早點下班坐家裏喝喝黃酒的沈市長，面無表情地看他。
坐沙發上，略微意思性地點點頭，沒有站起身。
沈蘇在旁邊，悄悄告訴他真實情況說：“是我媽媽想叫你來的，我爸其實不太贊成。”
陸謙壓低聲音，“看出來了。”
太明顯了。
他湊到未來岳父身邊，保持着家教良好優質少年的坐姿，直挺着背。
要說陸謙有什麽擅長的事，一不是打架，而不是拉琴，當然更加不會是學習和正直。
只要他想，金玉其外加上能言會道，想讨別人喜歡還是容易的。
陸謙深知公務員和老師屬于比較清高的類型，喜歡品德優秀有內涵的青年，就端坐着裝有文化。
他雖然自己不會扯文化，但他知道要怎麽引話題和附和長輩。竟然也真能聊起來。
飯桌上，沈市長随口問陸謙會不會喝酒。
張槿立刻反對說：“自己喝，還要拉着孩子陪？”
陸謙在心裏悄悄地樂開花。
論別的不會，喝酒還真難不倒未成年就在酒吧裏的纨绔少爺。他知道怎麽看人下菜，揚起唇，略帶拘謹地應下說：“沒關系，我在家裏也總陪長輩喝酒的。”
拘謹其實也不是裝的。
喝酒簡單，誰敢把未來岳父灌醉？
——
那天沈市長還是喝大了，閉着眼抱着自家老婆嘀咕說：“才多大就談戀愛……我還想她讀書讀到三十歲，然後工作兩年再談戀愛呢。”
“你喝多了。”
“哎，半瓶馬尿才喝不醉我呢。”
“沒喝醉能管你的寶貝花雕酒叫馬尿？”
“……”
半響沉默，沈市長面露深沉地說：“現在的小孩都這樣的？我們那時候，互相偷偷地看兩眼還覺得害羞。那麽小談朋友，要被人說閑話的！”
“拿我們那時候說事幹什麽。”
“不行，那陸謙聰明是聰明的，但油嘴滑舌的，跟我們小孩不一樣。”
“你別太偏見啊，”張槿無奈，“我們囡囡的性格太直太正派，以後要吃虧的，身邊有人幫幫正好。”
“年紀那麽小談什麽戀愛，學生學生，學習才是首要目的……”
張槿最怕他的唐僧式碎碎念，忙改變話鋒說：“你思維僵化了。我們當老師的才最懂，小孩子談戀愛是不好打擊的，你越打擊他們越起勁。”
“那你就鼓勵鼓勵他們？”
“對啊，你想想看，兩個小孩才多大，後半輩子那麽多不缺定的事，怎麽甘心早早被綁在一起。回頭越談越無聊，不就分手了。那男孩看樣子人品不差，再說我們女兒是什麽性格的？瞎操什麽心。”
“你這話在理……”
說完，倒頭一載睡過去。
張槿松口氣，剛走出房間，就看見女兒正站在客廳裏，手裏拿着杯牛奶。
沈蘇揚眉笑說：“媽媽，你好聰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