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水牛是楊家的共有財物,是土地下放後楊家兄弟湊錢買的。不過大房和五房兩家的男人都不在,所以平時都是老二、老六和老七三家輪着喂養,也主要是他們三家用來幫人犁田。牛圈就設在楊大婆屋旁,也只有老二老六老七和楊大婆手上有鑰匙。
水牛今天早上起來就一直拉稀,老七給蘭芝解釋了之後又去西周觀請獸醫。獸醫來看了之後,說水牛像是吃了巴豆這類東西,拉虛脫了,讓休養十多天,等它好了才能耕作。
這樣一來,田裏的活全都耽擱了。
老七媳婦和楊大婆在院子裏對罵了半天,老七媳婦懷疑是楊大婆搞的鬼,楊大婆死不承認,反怪老七兩口子沒有把牛喂養好。
楊家鬧了這麽大一場,最後還是劉老太爺出面,讓楊老七把劉家的水牛牽去犁田。
那楊大婆就算再大膽也不可能跑去劉家的牛圈,對劉家的水牛做手腳。
楊家的水牛一病不起,劉蘭芝的水田卻如常犁完了。恰逢楊老六做完木工回來,家裏的田還沒有犁,聽了這事兒,臉黑了很長一段時間。
劉家這幾天也在用牛,何家沒牛,丁家是個小家氣不會借的,老六只有一二十天的工假,他現在想借也不知道去哪裏借。地裏的農活耽擱了,老六兩口子這幾天看楊大婆也特別不順眼。
相比村頭那邊的雞飛狗跳,蘭芝這邊就清靜多了。她種在門口地裏的菜都已成熟,對面山頭上的玉米也出苗了。
只是這個時代的菜确實不值錢,幾十年後菜價能趕上肉價,現在的菜價和肉價卻是天差地別。現在的人們并不是那麽喜歡吃菜,蘭芝覺得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做得太難吃,舍不得放油,佐料也少。
蘭芝看過楊老七家剩在桌上的菜,炒得跟豬草一樣,一點油星子都沒有,其他佐料也無,估摸就放了點鹽巴。這種菜別說他們家小孩不吃,估計大人也很難下咽。
因為菜不好吃,主糧就顯得特別重要,很多人用豬油、麥醬等拌飯都能吃幾大碗,也難怪家家戶戶無論老小吃糧食都很厲害。
這個年代的蔬菜品種也不多,蘭芝觀察了下,普遍都是圓白菜白蘿蔔莴筍蒜苗大青菜等。地裏的作物就那麽幾種,連玉米都還沒傳到這個生産隊,種菜籽的人也少。不過因為這個城市産酒,高粱倒很常見。
要論種的最多的還是當屬厚皮菜,原因無它,只一個——厚皮菜是主要的豬食之一。
等着厚皮菜收割完後,馬上就要開始種番薯了。蘭芝看過原主家留存下來做種的番薯,正好是薯類品種中比較難吃的兩個品種,高澱粉型的白心芍和黃心苕。
農村種紅薯未必全是給自己吃,像現在的很多人家都把紅薯做成紅苕澱粉,然後擔去城鎮賣。這種紅薯澱粉是粉條的重要原材料,而紅苕高産适應力又強,莖葉茂盛還是豬喜歡的豬食之一,家家戶戶都當糧食種,市場上還能看到賣紅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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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因為紅薯太普遍,無論是紅薯本身,還是紅苕澱粉,都不值錢。而把紅薯制作成澱粉這個過程,還需要耗費大量勞力和時間。
劉大鵬夫婦現在掙了錢,倒不再拘泥每晚走通宵的夜路去縣城,有時候也改去離金溝十五裏路的一個大鎮上變賣。那個大鎮叫沙堯鎮,被當地人成為“小香港”,以前戰亂時代是個重要的軍事要地,發生過幾場不大不小的戰争,有部隊駐紮,雖不及縣城的繁榮,但比普通鄉鎮熱鬧。
沙堯鎮的豆腐價格比縣城低一些,但不用熬夜走六七個小時的夜路,可以早上五點過去,中午飯前回來。不過沙堯鎮也不是每天都能去,那邊也和普通鄉鎮一樣實行三天趕一次集市,劉大鵬兩口子就縣城和沙堯鎮換着走。
屋後菜園的蔬菜長勢喜人,蘭芝準備了些本地還沒出現的菠菜和生菜,讓劉大鵬順便帶去鎮上看看能賣什麽價。
毫無懸念,賣五分錢一斤都沒人買,劉大鵬最後兩分錢一斤才脫手。
蘭芝暫時打消了賣菜致富的方法,這些富含維生素的蔬菜,在這個時代真的一點都不行銷。
現在已經恢複了高考,家裏三個小孩都沒有念過書,一個字都不認識,蘭芝準備把三個娃送去學校。他們能讀到什麽學位,是否适合念書,看他們自己的選擇和造化,但最基本的文化必須要有。
國家提倡讓大家多讀書,但前幾年還有知青下鄉,那些知識分子也和很多農民一樣種地,甚至還沒有鄉下人種得好,很多人見了覺得讀書無用。
實際上這種狹隘愚昧的思想誤了一代人,後來因沒文化而吃了大虧的父母又把這種遺憾強加在下一代身上。
蘭芝倒不覺得讀書就是為了所謂的鐵飯碗,它對幫助一個人成長、塑造一個人的氣質精神靈魂更具意義。
不過如果這三個孩子确實不是讀書的料,她也不會勉強。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在這個處處都可以淘金的時代,他們還有很多選擇。
蘭芝去學校給三個小孩交了學費和糧食,學費不貴,五塊錢一學期,三個小孩才十五塊。孩子中午在學校吃飯得交糧食換糧票,蘭芝家裏沒糧食,還是找劉家買的。
給孩子報了名後,蘭芝又去供銷社買了些日常用品回家,路上還遇着了隔壁的何太婆。
何太婆現年七十五,只比劉老太爺小幾歲,算是金溝村最老的老人之一。何太婆的丈夫在饑荒年代就餓死了,她膝下有一兒一女,大女嫁得遠,少有回娘家看她;兒子就是何二爺,四十出頭了,至今未婚,一是因家裏窮,二是何二爺在勤儉節約的農村人中算好吃懶做那一類。
何太婆這樣的年紀,原本都該像劉太爺那樣安享晚年,結果卻因兒子不成器不得不下地做活。好在她身子骨健朗,山頭上的活和家裏的活都做得井井有條,還會做各種手工鞋。
只不過手工活在這個時代不值錢。
蘭芝見她佝偻着背,背了半背簍洗得白生生的蘿蔔,忙上前幫她擡住背簍,“何太婆,你放下來吧,我幫你背。”
何太婆回過頭看了一眼,忙慈眉善目地客套道:“是蘭芝啊,這怎麽好意思,我背得動。你走得快些,你盡管走前面吧!”
蘭芝看她滿臉皺褶,頭發花白,正喘着粗氣,笑道:“我不趕時間,你放下來吧。”
這正是一段上坡路,何太婆也沒再推诿了,放下背簍,客氣熱情地誇了她很多好話。
蘭芝讓她走前面,問她:“你哪兒背這麽多蘿蔔?”
“我這是從家裏背上街賣的,結果這輪場蘿蔔一點都不好賣,我賣一分錢都沒人買。”何太婆嘆氣道,“只好又背回去喂豬。”
現在正是拔蘿蔔的時節,再過一久,地裏的蘿蔔就要開花長出種子。蘿蔔的味道太清淡,農村人冬天都會種蘿蔔,經過這麽一個冬天,大夥早都把蘿蔔吃膩味了,蘿蔔難賣也實屬正常。
“還是蘭芝你手巧,頭腦又聰明,會做豆腐賣,賺得到大錢。”何太婆豔羨道,不過最難的倒不是做豆腐,而是很多家庭都沒那麽多豆子用來磨作豆腐賣。
好在翻過了春,豆子過不了多久就能成熟了,何太婆又說:“等豆子成熟了,我也跟你學做豆腐去賣。”
蘭芝笑道:“你老人家不用這麽心急,其實賣蘿蔔也很好。”
何太婆以為蘭芝怕她搶生意,就道:“蘿蔔哪裏賣得出去?到時候我做了豆腐拿去新店子賣,不在沙堯鎮上賣。”
“新店子那麽遠,你走一趟太辛苦了。你要信得過我,這些蘿蔔讓我拿回去給你加工,你改明兒再來賣。你要是賣了錢,分一半給我,你看成不?”蘭芝半開玩笑道。
何太婆一愣,想着劉蘭芝的本事,遲疑了下,回道:“這幾個蘿蔔根本不值錢,你要你就拿去,反正我拿回去也是喂豬。難不成你還能把蘿蔔磨成豆腐?”
蘭芝笑着搖頭,“蘿蔔哪裏能成豆腐,你要願意的話,後天過來,我把加工後的蘿蔔給你,保證讓你的蘿蔔翻十倍。”
何太婆不太敢相信,就算時下最貴的菜都買不起一毛多,更別提蘿蔔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蘿蔔幹,但蘿蔔幹在集市上也賣不起價,而且蘿蔔幹需要時間晾曬腌制,兩天哪能成?
何太婆見蘭芝說得信誓旦旦,也莫名信了幾分,便讓蘭芝把蘿蔔背回去加工,她也很想看看蘭芝怎麽把一分錢的蘿蔔翻十倍。
晚上劉大鵬兩口子打包好豆腐離開時,蘭芝就列了些食材和佐料,讓他們幫自己從城裏帶回來。
總是靠賣豆腐也不是辦法,就算她的黃大豆夠多,也有被損耗光的一天。而這個時代未被利用起來的資源那麽多,全都浪費了,窮的依然窮得吃不起飯。
想改變這種現狀,得先把這些沒得到有效利用的資源好好利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