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雙生 07
那天晚上他們在學校留了一夜,得知青玉鷺鸶歸位消息的巫老托校領導辦了一桌慶功宴。
他們幾個都是親學生,又是巫老委托,校領導能有多熱情就多熱情,連珍藏的陳釀都拿了出來宴請他們。
白小鹿心裏有事想不通,又在鬧哄哄的陌生領導同學中坐着,自然喝了不少。
她本來就不喜歡喝高濃度的酒,而且還是在這種嘈雜的、幾乎完全是應酬為目的的場合。
沒喝幾輪她便頭疼了,幹脆自己一個人到校道走走,吹吹晚風冷靜一下。
仲夏的夜晚,晚風涼涼的,蟬鳴陣陣。
白小鹿腦袋昏昏沉沉地走在路上,沒有了現實其他因素的幹擾,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事便不得不面對了。
顧茂于別人而言,是觸不可及的存在。
可于她而言,顧茂更像是家。
他是無論發生了什麽,她都能無條件信任依賴的存在。
但是有一天,她發現她的“家”動搖了,而她不知道要怎麽去修複他溫暖他。
她絕對不可能作壁上觀,但卻不知道該怎麽做。
她迷迷糊糊地沿着她熟悉的路走,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他們第一天來學校做的那張椅子。
白小鹿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忽然想起那天顧茂扔進樹洞裏的紙,突發奇想地就起來走到樹洞前,蹲下身去打算把它掏出來。
後面摸着煙跟了她一路的顧茂這下連那根一直沒點的煙都扔了,快步過來逮住她,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拍拍她被弄髒的爪子,“你幹嘛呢?”
“你怎麽在這裏?”白小鹿看着突然出現的顧茂,恍惚覺得自己在做夢,聽到自己脫口而出他說過的話,莫名地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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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黃的路燈下,青年的五官顯得更深刻。
她從小就默認她以後就嫁這個人了,還表白過。不過童言無忌,小孩子說的話向來都不能作數的。
長大以後顧茂變了,白小鹿也敏感了。
但細看下來,他還是那麽拽,而她還是那麽神經大條。
他還是那個家一樣的存在。
她回國前假想過他們關系的變化,在她的想象裏,她可以忍受很多顧茂變得怎麽樣怎麽樣。
可是她現在剛剛過了幾天顧茂不對勁的日子,就已經難過到窒息了。
“貓。”白小鹿臉上還挂着笑意,但她剛開口,才發現鼻子已經堵了,聲音悶悶的,還帶着醉鬼一樣的語調。
她悶悶的語氣像是踩在顧茂心裏一樣,讓他心裏一顫。
最終他還是忍住了要摸摸她腦袋的沖動,只是應了她,“嗯,我在。”
顧茂飛揚的眉微微蹙起,眼神裏糅合了希冀、心疼、煩躁等等種種情緒,但他看着她,沒有再說些什麽。
她要說什麽呢?
無論她要說什麽,他都做好準備了。
白小鹿擡頭看他,逆光讓她眯了眯眼才睜大眼睛,眼裏帶着一絲水意和迷茫,她側了側頭,問他,“你到底怎麽啦?”
顧茂沒料到她憋了半天憋出這樣一句話,心口像是被緊攥着,泛起細細密密的疼意,又帶着一絲甜。
也只有白小鹿這麽信任他的人,才會在未知之中,還有勇氣關心他,而不是質疑質問。
顧茂看着她難過而不自知的表情,她兔子一樣的眼睛裏帶着她自己不察覺的淚光。
像是在叫他。
顧茂煩躁地“啧”了一聲。
去他娘的不能害她,他舍不得了。
“貓?......唔!”白小鹿不解地擡頭看他,剛張嘴喊了他一句便徹底失聲了——
顧茂在親她。
不是□□的舌吻,而是珍惜的、緩慢的、安靜的吻。
她很乖地閉上眼,顧茂的唇觸碰她的感覺格外清晰,眉心、眼角、唇角。
他的唇意外地柔軟而溫暖。
咕咚咕咚的、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快,甚至有點聒噪。
白小鹿小心地睜眼,看見顧茂随着他的動作微微顫抖的睫毛,又閉上眼睛,睫毛随着她的動作也抖了一抖。
顧茂溫熱的呼吸、交融的心跳,像是羽毛在撓癢癢,又像是流水燙過她的心房,流向全身,從頭到腳都麻酥酥的。
直到她閉氣閉不住了,或者,她不知道的某種情緒忍無可忍了,她才伸手把顧茂推開。
她擡眸看着顧茂,感覺整個臉都是燙的,心跳得要壞掉了。
顧茂被她的反應逗笑了一眼,彎唇笑了一下,難得的笑容讓她徹底呆住。
顧茂伸手摩挲她帶着濕意的唇,捏着她的下巴,垂下眼睫,彎下腰繼續親她。
“唔.....”白小鹿感覺到他滾燙的舌頭。
她嘲笑過很多次的貓舌頭。
“乖,張嘴。”顧茂搭在她腰上的手安撫地摸摸她,她下意識地張嘴,随着他的動作弓起腰。
察覺到她的不安,顧茂抱着她的手沿着她美麗的脊柱曲線上去,撫過她凸起的蝴蝶骨,摸摸她的腦袋,熟悉的懷抱和氣息讓她感覺到安全。
顧茂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看着她因為他的動作而微顫的睫毛,深邃的眼底染上笑意。
他親她那一刻,就下定了主意。
這次真的讓巫老帶溝裏了。
既然不知道白小鹿沒了他怎麽辦,那麽他不死就好了。
就算死神拿着鐮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會活着。
就算家族的血脈如此,歷代的祖先命運如此,他也不會留下白小鹿一個人。
這世界上最讓他接受不了的,不是死亡,而且讓她傷心。
她眉頭一皺,他的心就跟着疼。
她眼裏剛起霧,他就忘光了之前的計劃了。
沒有什麽比她眉頭皺起來更糟的了。
明明只是溫柔到極致的親吻。
明明是示弱的眼淚。
明明是柔軟的女孩。
但是她的存在,讓她又成為了那個死神扛着鐮刀來了,他把鐮刀當場折斷的顧茂。
別人都道他張揚得像太陽,
殊不知他的一切光和熱都來源于她。
等白小鹿再次無法呼吸,顧茂才終于松開了她。
“唔,憋死我了。”白小鹿伸手捂住臉不看他,她鼻子堵了,說話的聲音甕聲甕氣的。
“還哭?你剛才在笑吧,我看到了,別遮了。”顧茂不客氣地撥開她捂眼睛的爪子,捏捏她染上緋紅的臉蛋。
“我哭只是因為,我以為我們會一直一起的,我以為這一天會來得慢一點。”白小鹿力氣沒他大,大眼睛不服氣地看着他,然後——
一個鼻涕泡随着她的動作冒了出來,然後被顧茂戳破。
得,這下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瞎說什麽?”顧茂從她口袋摸出她帶着的手帕,彎下腰給她擦鼻涕,“我們當然會一直一起啊,小花貓。”
白小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耳垂,忿忿地咬了一下,感覺到他身子一抖,才笑了。
“你就仗着我寵你吧。”顧茂伸手摁了她腦袋瓜一下,垂眸看着她,沒說出來血統的事情,只是問她,“就算不能永遠也要?”
白小鹿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什麽意思,“這算啥啊,人都有一死啊。”
她說完,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而且,你不愛我就是盡頭了。我就是這麽個俗人啊。你把我當什麽啦?”
顧茂摸了摸她還濕漉漉的臉頰,沒把破壞氣氛的話說出口,只是說,“那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個永遠。”
說開了之後,白小鹿的瘋鹿本性盡顯,伸手不客氣地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我為什麽會介意?而且我還知道你的小秘密,哼哼,這算什麽。”
白小鹿第一次知道顧茂會變成貓咪的時候才六歲。
當時顧茂還想過怎麽威脅她,只是沒想到她不僅沒害怕,還哭成了傻子,以為是因為她罵他才讓他真的變成貓了。
最後還是變成貓的顧茂反過來哄她。
所以她提起這個小秘密,顧茂也沒生氣,只是他突然發現他好像沒辦法告訴她了。
白小鹿拽掉了他衣服的第二顆扣子,呆了一下,才擡頭去看顧茂。
然而,下一刻,她徹底愣住了——
顧茂不見了。
剛才顧茂站着的地方,一只優雅的黑貓從衣服堆裏鑽了出來,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貓,這次又是我的錯嗎?”白小鹿急了,蹲下身子從胳肢窩把顧茂舉起來,後者用後腿淩空踹踹她的手臂,她才想起來以前他的抗議,把他放回去。
黑貓龜毛地回頭舔着自己背上被白小鹿弄亂的毛,熟悉的動作看得白小鹿噗嗤一聲笑了。
本來白小鹿想問的問題還有點估顧忌,但現在對着貓咪,徹底沒有顧茂人形站在她面前的威懾感了,膽大包天地去撓撓顧茂下巴,“貓,你還沒說,你喜不喜歡我啊?”
顧茂一爪子摁住她的手,把她的手從自己下巴摁下去,指甲還藏起來沒抓到她。
黑貓金黃的眼睛看了白小鹿一眼,然後小心地鑽進樹洞,把一團紙叼了出來,一番動作也沒有把背毛弄髒。
白小鹿認得那團紙——那天顧茂親手扔進樹洞的。
「我的名字對你有什麽意義?
它會死去,
像大海拍擊海堤,
發出的憂郁的汩汩濤聲,
像密林中幽幽的夜聲。
它會在紀念冊的黃頁上
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無人能懂的語言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紋。
它有什麽意義?
它早已被忘記
在新的激烈的風浪裏,
它不會給你的心靈
帶來純潔、溫柔的回憶。
但是在你孤獨、悲傷的日子,
請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說: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間我活在一個人的心裏。」
顧茂的字跡飛揚俊逸,練的是狂放的行草,像他的人那樣張揚霸氣。
但是白小鹿看着,卻想起她那天醒來,看到他漫不經心地寫下這些帶着黑暗色彩的詩行的樣子。
是有多愛她,才會發呆的時候無意識寫下的也是表白。
“貓,完了,我又更喜歡你了,怎麽辦?”白小鹿卡着黑貓的胳肢窩把他抱起來,臉埋進他溫暖毛絨的貓肚子。
黑貓炸毛地用後腿抵着她的臉蛋把她踹開。
白小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黑貓黃澄澄的眼睛裏映着她的倒影,似乎也帶上了笑意。
——第四面·雙生·真·完——
作者有話要說:
普希金《我的名字》
第五面:紅眼·葡萄花鳥紋銀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