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思陽度過了一個忐忑而忙碌的早晨。

夏玉蘭堅持要他開林海的車過來,可最終還是妥協了;林思陽穿着林秀為他搭配的牛仔褲與灰色衛衣,他身體比例勻稱,平時也不經常戴眼鏡,幹幹淨淨一張臉,總能讓人暢想到海水陽光。他那麽年輕美好,是許多女孩臉熱的對象。

可仿佛又有些平庸,除了外貌,林思陽與身邊男生沒太大分別,他喜歡打游戲和各類球賽,頑皮,沒有多少野心。

他騎車到達餐廳,腦袋裏還裝着許多分困意,本來就沒抱特別大的希望,因此,林思陽安靜地坐着,喝杯裏的溫水。

在他的認知裏,即便再倉促的相親都應該提前聯系一下,否則一定會尴尬到無地自容,可夏玉蘭說:“女孩子那邊不願意加聯系方式。”

他的目光透過餐廳二樓的幹淨玻璃,望向人來人往的街區,他看見了衆多美麗或者普通相貌的女孩子,他不知道,他即将見的是怎樣一個人。

一瞬間,林思陽甚至想逃,他覺得自己是過于困乏,才會在昨晚答應下這樣一個突兀的安排。他站了起來,服務生立馬貼心地上前,問他有什麽需要。

“你好,請問,洗手間在哪邊?”林思陽挽了挽袖子,他急促地轉身,跟着服務生走了,腳步甚至有些虛軟。

沒半分鐘,餐廳的茶色玻璃門前出現了穿着夾克衫和運動褲的鄧一朵,她頭發随意披在肩上,在服務生的指引下入座。

柳琳琳要她來見從國外回來的遠親,說:“你先去嘛,媽媽給表姨一個驚喜。”

“您真無趣,”想着不是什麽嚴肅的飯局,鄧一朵今天也休假,于是她打扮得十分随意,她說,“您不會是要帶我見什麽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馬吧,順便相個親?”

柳琳琳心顫了半天,好在她臉上貼着面膜,因此看不出什麽慌張的情緒;她決定冒着被女兒痛罵的風險了,于是堅定地回答:“沒有,就見面說說話,沒別的事兒。”

即便柳琳琳自身不在意外表,可她覺得女兒還是不會排斥年輕帥氣的男孩子,她調整了好些天的心态,終于堅固到難以動搖,沒敗下陣來。

“人去哪裏了?”映入眼簾的只有半杯溫水,鄧一朵整理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她問。

服務生給她也倒了水,語氣恭敬地答:“去洗手間了,應該很快會回來。”

桌上擺放着插雛菊的玻璃瓶,深色桌布上,是金白色調的餐具,鄧一朵聽着了一首柔緩的鋼琴曲,她拿起手機來,回工作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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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陽腦子裏混混沌沌,他走過來,也沒看清楚鄧一朵的面目,只能站在椅子旁邊,失措地說:“你是鄧總麽?”

鄧一朵手機差點掉了,由于她打字太過專注;她擡起臉來,以為是遇見了什麽同事或者朋友,接着,招呼聲卡在了喉嚨裏:“——叫我一朵就可以。”

職業原因,見多了太多養眼的人,鄧一朵倒不經驚異于林思陽這張臉,只是她實在想不起他們是否見過面。

“你好,我叫林思陽。”

“林思陽——”

“就是今天要和你見面的,林思陽,”他坐了下來,盡量不過分熱情,強制自己微笑,看上去不會十分冷硬,他說,“我媽媽太着急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不便。”

鄧一朵一頭霧水,她有十幾種猜想徘徊在腦袋裏,于是幹脆詢問:“你是來見我的麽?不好意思,我不太确定。”

“來——相親。”林思陽說出這兩個字,松了口氣,他腦子裏搜尋着接下去的話題,又無比想逃離這裏;至于鄧一朵的衣品和容貌,他無暇評論。

鄧一朵立即想要離去,她站起身來,撥打柳琳琳的手機,可被挂斷了。

“媽,你能不能別給我添亂!”她氣惱地敲着手機鍵盤,就要往外走。

柳琳琳回她:“認識一下林老師,人家才二十三歲。”

“十三歲也不可以。”

林思陽跟着鄧一朵,慌亂地走了幾步,說:“你等一下,我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吧,你說清楚啊。”

“不是,我不知道,”已經快要下樓了,鄧一朵壓抑住一口悶氣,她擡眼看着林思陽的臉,無奈說道,“我媽根本沒跟我說相親的事兒,真的抱歉。”

就像是時間靜止,像是水滴成冰,林思陽以一個不怎麽挺拔的站姿愣在了那裏,他僵硬地彎起嘴角,最終擺擺頭;他再次将衣袖往上撸,說:“你不用抱歉,那我走了,回去了,拜。”

“先吃飯吧,是我媽的錯,我替她給你道歉了。”總之林思陽還是無辜的人,鄧一朵怎麽思慮,都覺得一切局面是柳琳琳造成的,她終究向林思陽發出了邀請;鄧一朵人際很廣,因此也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無知任性,或是刻薄。

兩個人以為會無話可說,可終究明白了對方還算是思想上道的人,他們聊了網絡熱議的事情,鄧一朵突發奇想,她舉起手機來,說林老師你別動,帥哥都是素材。

林思陽有些無措,突然被抓拍的他只能玩弄着湯匙,說:“我,還好吧,你們娛樂圈什麽帥哥沒見過。”

“先天是最重要的,然後就是包裝,你也行的。要不,我考慮一下,看能不能簽你?”

林思陽一口甜湯差點噴出來,他及時拾起餐巾紙來擦嘴,他說:“別開玩笑了,我就會上課踢球打游戲,當明星又不幹這些。”

“臉最重要,要說唱歌,一般人也差不到哪兒去,練一練就好了,只要別五音不全。”鄧一朵真的是工作狂魔,這樣一場荒唐的相親,在她的促使下,終于變成了一次經驗交流會。

午餐中途還有點鋼琴曲的機會,窗外陽光明亮,路邊黃葛樹撐起巨大的樹冠,落葉輕飄飄,砸在了剛被清掃過的人行道上。

陳雲亮在馮語家門前徘徊了快四個小時。

這裏地處城市近郊,馮語的丈夫寧北,從事室內設計,他把這集鎮邊緣的破爛小院改建成了帶菜園的獨棟,門前石板的縫隙裏生着苔藓,與四周時間久遠的牆融為一體了。

“要蘑菇麽先生?”拎着籃子的老人穿街走巷,在陳雲亮眼前停下來,他渾濁的瞳仁裏滿含期待,可只等到了句:不用了,謝謝。

陳雲亮穿着身水藍色的牛仔衣,他思想鬥争到此刻,必須得有個結果了;這時候,院門突然就開了,穿着深色長裙的馮語走了出來,她三十六歲,這時候在孕期裏,胖了一點。

“進去啊,站這兒幹嘛?”看見了陳雲亮,馮語有一肚子苦水要吐,她皺起眉頭來,整理自己頭上寬沿的帽子,說,“哭到現在,誰勸都不聽,我給她買點兒新鮮水果去,榨汁喝,她不吃飯。”

心口被抹了一把粗糙的鹽粒,幹澀又疼痛,陳雲亮眼角瞧得見當空的太陽;風很涼了,一群黑色的鳥從天上掠過,發出嘶鳴,和不遠處的汽車噪音混雜。

陳雲亮說:“大姐,你替我解釋吧,馮谧的脾氣你最了解,她這時候看見我,怕是更不能平靜。”

對于馮谧昨天的講述內容,馮語半信半疑,她擡起眼皮,嘆了口氣,終于問:“你真的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麽?”

“我騙她我被車撞,可她還是——”

“門開着,你想進就去,不想進就回,”馮語那時候就不喜歡陳雲亮,在這樣的境況下,即便他規規矩矩,可馮語還是忍不住地嚴格,她覺得這件事只是□□,而夫妻兩個人的戰火,早就開始蓄積,她說,“沒了信任,日子還怎麽過。”

馮語再次理理帽子,慢悠悠走了,她順着狹窄的巷路,謹慎又悠閑地邁腳。

陳雲亮摸着衣袋,裏面是一摞嶄新的鈔票,他思忖了一下,就擡手,把它們塞進了紅色的牛奶箱裏。

下午上班,陳雲亮将面對一群在青春期裏的孩子,可對他來說,這更像是在時間的路上折回,去見曾經心比天高的自己。

馮谧在餐桌前,照顧陳晨喝一碗燕麥粥,小孩子碎碎念,說:“媽媽,我想一朵阿姨了。”

“你喜歡她嗎?”

“喜歡,因為她很愛笑,而且長得漂亮,她會做很多蛋糕……”

椅子和地板摩擦,發出緩慢又刺耳的聲音,陽光從廚房的窗戶**來,金黃明亮一片,投射在地面上,馮谧站起來了,她回房間去,坐在鏡子前面。

黑亮的眼睛裏混雜着血絲和水霧,長睫毛扇動幾下,淚珠就順着骨感的臉頰滾落下來,懸在尖尖的下巴上;馮谧細瘦的指頭抹着眼淚,幾秒,突然煩躁得快要瘋掉,她用力抓了抓頭發。

紅漆的窗戶半開着,附近是寧北養的一群鳥,它們羽毛絢美誘人,在白色的籠子裏跳來跳去,它們發出細碎的啼鳴,一刻也安穩不下來。

陳晨自己吃完了碗裏的粥,他蹦蹦跳跳進來,躲在馮谧椅子後面,問:“大姨為什麽不和寧叔叔睡一個房間呢?”

“叫大姨夫,不準叫寧叔叔。”

“可,可是,”小孩子說起話來總要思考很久,陳晨結巴了一下,說,“大姨昨天晚上說,她生了孩子就帶着孩子走。”

馮谧像是被什麽隐秘的光波擊中,她甚至被鏡子裏自己驚異的表情吓到,她顧不上思慮,就轉身捂住了陳晨的嘴巴;蹙起眉來,馮谧眼睛瞪得滾圓,她說:“你不能跟別人說,要是你外婆知道了,會氣死的,這事兒不能出這個院子。”

小孩子呼吸都深沉起來,他洞察着馮谧的表情,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并且擡起手來,幫媽媽,把眼淚擦幹。

說:“你別哭了,我們回家吧,這裏有點恐怖,我好怕鳥。”

可是沒回答什麽,馮谧伸手攬住了兒子的肩,她臉頰貼住他的額頭,擡眼就看見了院裏幾個白色的籠子,鳥是藍綠或者黃橙,一只雪白的獨自被關着。

木質平臺上站着的男人,留給馮谧一個背影,他穿着黑色的一身對襟布衣,正弓着腰,逗弄腳下灰色的一只胖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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