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又來了?幫忙帶孩子燒飯?”白路看着林思陽,嘴巴邊上是程式化的弧度,他一雙黑眼睛,像帶了曜石色的美瞳,濃而且鋒利的眉毛,顯得整張臉更豔麗了。

林思陽聽明白了他語氣裏的戲谑,于是玩笑似的冷笑了一聲,說:“我這種人,耐心一點才行。你和我不一樣。”

白路用修長的手指觸碰玻璃,發出略微刺耳的滑動聲,他對剁肉師傅說:“這些排骨都要,剁成五厘米的。”

“你現在會做飯了?”林思陽知道,一旁推車的男人是白路的助理,他瞥了一眼購物車,裏面大多數是水果和即食沖飲。

白路轉了一下眼珠,機敏中帶着隐約的狡猾,他突然笑了,說:“你幫我做飯啊,反正我和鄧總是鄰居,來我家吃。”

林思陽張開手,然後又緊握起來,他臉頰有些發白,擡手揉了揉鼻尖,說:“改天吧,今天——我實在有事情要和一朵聊。”

“好好好,”白路笑起來,不住地點頭,他走上前,揉了揉陳晨腦袋,然後突然擡手,把林思陽的劉海蹭亂。

林思陽倒是沒生氣,他還在為拒絕白路的邀請而不安,剁排骨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像是震動在林思陽的顱腔裏。

林思陽說:“時間很晚了,咱們改天見面。”

推車不知是撞上了什麽障礙,費了力氣才得以前進,林思陽拿出紙巾,讓陳晨自己擦嘴擦手,他開始挑選晚餐要用的蔬菜,又問陳晨:“你覺得一朵阿姨會喜歡吃什麽?”

“薯片、冰淇淋和棒棒糖。”陳晨說。

林思陽手上握着一小捆西芹,突然笑:“恐怕都是你自己想吃的。”

“不,不是。”小朋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慢悠悠吞進喉嚨中,他用紙巾擦幹淨了自己的手和臉蛋,再次,把假兔子抱在了懷裏。

白路接過師傅遞來的一大袋排骨,順手丢進了推車裏,他把挂在領口的墨鏡戴起來,喉嚨裏慢悠悠地冒出幾個字:“你晚上拿回去吃吧,我不會做。”

“就放點兒蔥姜大料炖一下,喝湯都挺好,我一個人住,吃不了這麽多。”事實上,助理也懶得煮,于是試着拒絕。

白路往前面走了,沒并沒有回應他的意思,生鮮區的冷風撒在身上,腿也将凍僵了一樣難邁。

Advertisement

突然,白路轉過臉來,他對助理說:“我也一個人住啊。”

當鄧一朵回到家的時候,門前的暗色燈光下是一高一矮兩個人,林思陽腳邊是一大包食材,而陳晨,正舉着根棒棒糖,坐在家門口的腳墊上。

“我還說我過去接他呢,真的麻煩你了,還送回來。”鄧一朵手捏着陳晨的咯吱窩,把他拎起來,并且伸手去開門。

林思陽挽起毛衣袖子,就在廚房忙碌開了。洗幹淨的五花肉得切塊,并且過水再燒,綿白糖下鍋慢炒……當肉塊在醬紅色的湯汁裏慢慢炖煮的時候,飯也被焖進了鍋裏。

鄧一朵換了件黑色的長袖,她一步步過來,站在了廚房中央,抱起胳膊,說:“手藝太好了。”

“不一定會合每個人的口味,但應該不難吃。”林思陽拿起菜刀,把手裏的西芹切條,蔬菜的清甜汁液冒出來,在木質案板上滲開水痕。

鄧一朵扯了家裏的另一條圍裙過來,她準備幫林思陽做點什麽,看見了水池裏浸泡着的鮮蝦,于是鄧一朵伸手進去,她驚叫了一聲:“好涼。”

“被冰到了?放着我來,你去休息吧。”林思陽做飯的時候,總有種在講臺上的嚴謹氣勢,他得專程找個空隙,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臉來看着那一盆蝦,笑。

“我的工作又不是挖煤,哪有那麽疲勞,”鄧一朵彎下腰去,細致地将蝦洗幹淨。

林思陽把沙拉做好,裝進闊口的玻璃碗裏,紅燒肉可以出鍋了,這時候,鄧一朵已經在他的指導下,用料酒腌制了鮮蝦。

陳晨将大份的彩泥揪開,正搓成一顆顆圓球,他突然擡起臉來,說:“阿姨,我有點想回家了。”

“回家?”鄧一朵從廚房出來,跪在了陳晨身邊的地毯上,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這個要求,原因是她帶走陳晨的那天,馮谧只來了個電話,并且在第二天快遞了一堆生活用品過來。

馮谧正沉浸在一種癫狂似的放縱裏,像是變了個人。

鄧一朵接住了陳晨用超輕泥捏成的“面包”,她低聲,很緩慢地開了口:“晨晨,你爸爸今天回來了,他來找阿姨,可能是想帶你去北京生活,你想不想跟他去啊?”

陳晨在這裏是暫住,鄧一朵更希望陳雲亮可以帶他走,即便陳雲亮可能會生活艱辛或者再婚,可現在的馮谧不适合再擁有這個孩子了,她被新的感情浸泡,變得更加執拗和冷血,仿佛要把這幾年蓄積的那些關于自由的妄想一次性釋放。

“媽媽也去嗎?”陳晨眼睛紅透,可他忍着不哭出聲,小嘴顫抖着問。

鄧一朵搖了搖頭,即便她覺得自己每一個尊重事實的舉動都殘忍,可她還是說了一點實話:“你只能跟着爸爸,或者跟着媽媽,如果你都不願意,那先在阿姨家呆着,你媽媽可能過段時間帶你回去。”

她已經知道了陳雲亮這次回來的原因——離婚。

鄧一朵算是改變了多年以來對陳雲亮固執的偏見,她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是今天下午的場景,陳雲亮瘦了很多,他穿着件黑色羽絨服,站在室外的冷風裏,喉音嘶啞地說:“我沒想過我和我老婆會有這一天,我想過我們倆都老了,我抱着她,給她講故事。”

他在車邊蹲下,隐忍地哭,鄧一朵看着他,不知道該做什麽。

“我不得不說,這一次馮谧真的做錯了;我也覺得我當初阻止你們結婚,是一種先見之明,她骨子裏不服輸,不想要過分安逸平淡的生活。你可以試着放手了,讓她去吧,我現在都管不了她,更何況你這種縱容了她好幾年的人。”

說完,鄧一朵吸了吸鼻子,她突然補充:“我之前也管不了她。”

“如果她要陳晨,我也同意。”陳雲亮擡起通紅的眼睛,那裏面映着灰色的天和亮着白光的高樓,他說。

鄧一朵有些着急了,她嘆了口氣,彎下腰,說:“你帶他走,最好能帶他走,那個男人甚至能把你兒子賣了,你信不信?”

後來,陳雲亮平靜下來了,他大概意識到自己在公共場合有些失态,于是扶着車站起來,說:“我得去找馮語,找她聊一聊。”

于是,陳雲亮立即開車離開了,鄧一朵被馮谧的事兒弄得頭疼,她捏了捏自己酸痛的頸椎,才轉身回去。

林思陽很快煮好了飯菜和湯,室外的雨又飄起來,玻璃窗上是零星的水珠;城市的夜景,在潮濕氣流裏綻開,光影紛紛落下的瞬間,被濃郁黑夜承接在懷抱裏。

林思陽把盛了米飯的奶牛小碗放在陳晨面前,他說:“小朋友先吃。”

“阿姨先吃,叔叔也先吃。”他蠻橫又笨拙地抓起了筷子,戳着盤子裏的蝦,九牛二虎,終于夾起來,丢在林思陽眼前的盤子裏;再夾一只,給鄧一朵。

鄧一朵怕他夾不住,于是舉起盤子去接,可蝦還在顫抖的米奇筷子上,盤子還沒精準到位,林思陽盛飯的手突然停住了,他說:“有人敲門。”

“我媽?不會吧,她說明天過來。”

鄧一朵去開門的時候,林思陽突然意識到柳琳琳那時候和夏玉蘭聯系,才有了他和鄧一朵的相親安排;相親已經被定性成為失敗的約會,因此坐在這個屋子裏的林思陽,覺得自己有些荒誕。

他不知道該和柳琳琳說些什麽,他手心開始冒汗了。

可來的人不是柳琳琳,而是位年輕的女人,她膚色有些深,纖細的腰和四肢,一雙眼睛像是草原深處隐藏的湖。

鄧一朵回頭看了陳晨一眼,問馮谧:“你要帶陳晨回去?應該提前說的,我收一下他的東西。”

“我那邊還有點事兒,過幾天來接他回去。”

“你是不是在嗑0藥?你那個姐夫,帶你做什麽好事兒呢?”鄧一朵不想發火的,可一句話出來,就像是打開了氣泡酒的木塞,那些酸澀的情緒擁擠着迸發,燙得眼睛發熱。

馮谧手腕上點綴着價值上萬的女士手表,她今天的打扮和以前任何時候都不同;細跟的鞋子配毛呢洋裝,唇膏用了蠱惑人心的殷紅色。

她慢慢吐出兩個字:“別管。”

“我求你別嗑0藥就行了,孩子在這裏,你要不要進來?陳晨今天說想回家。”鄧一朵說着,側過身。

馮谧瞬間往後退了一步,她似乎是需要幾秒鐘,把自己的和藹表情裝飾起來,她小聲地笑着,喊了聲:“陳晨,媽媽來了。”

她又看了一眼林思陽,含混地問:“家裏有男人了?”

“朋友,不介紹你們認識了,你看你兒子吧,要不要進來吃一點東西?”鄧一朵回身走進了屋裏,她在餐桌前面坐下,說,“陳晨,要不,請你媽媽進來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