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建寧敞開四肢,躺在粉色碎花的床單上,她長長嘆了口氣,将臉上的白色面膜扯下去,攥在了手裏。

她喊:“林建安,你過來。林建安——”

接下去,就是客廳裏一陣窸窣的響動,穿着長袖睡衣的男孩猛地伸手,推開了虛掩的門,她先是探井半個腦袋,即将變聲的喉嚨染着啞色,他說:“建寧。”

“來來,幫我把這個扔了,我給你巧克力吃。”林建寧懶得動,她臉頰上還有面膜精華液的濕潤痕跡,而眼睛瞪得大而空洞,甚至不想眨一下。

林建安從小就是渾身帶刺的橫脾氣,他可以做全家最懂禮貌的孩子,可以含了蜜糖般說哄大人開心的話,可他仍舊是最容易被點燃的□□般的存在;但對林建寧,他總像是虔誠又平靜的信徒一樣,可以一退再退。

滑膩的無紡布摔進垃圾桶上的塑料袋裏,像是沉靜夜色中突然墜入了什麽重物。是隕石,是仙人的葫蘆,或者,林建寧的眼淚。

林建安有些無措,他伸出細細的胳膊,用手按住了林建寧不住顫抖的肩膀,說:“別哭,建寧。”

“如果——如果你的女朋友喜歡別的男人,也喜歡你,那你會不會同意?”她挺拔鼻尖上染着痛哭時候的粉紅色,眼淚停不住,最終隐秘在粉紫色的鬓發裏了。

林建安還是最青蔥的年紀,他低下臉,頰上有些微紅,說:“我沒有女朋友啊。”

“我打個比方而已。”林建寧又深呼吸了一次,話語裏是濃重的鼻音。

小男孩摸了摸自己的頭毛,他說:“首先,得說明了是哪種喜歡,要是是友情和親情呢,那完全可以;這個男人可以是她的哥哥、爸爸、甚至孩子……”

“……是愛豆。”

“可以崇拜,但不能太瘋狂。”

林建寧擡起手來,她最終捏了捏小男孩尖瘦的下巴,她說:“你體質真好,吃多少都這麽瘦。”

“建寧,”林建安跪在床邊的地板上,笑着問,“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小孩兒話音還沒落,陳萍突然出現在了門前,她拍了拍半開的門板,微笑裏飽含深意,拖長了聲音問:“誰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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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說姑姑的男朋友。”林建安連忙過去,牽着了媽媽的手,用撒嬌的語氣告訴她。

陳萍在女兒床尾徘徊了半天,她終于坐下來,雙手嚴謹地交疊在膝蓋上,她說:“建寧,你沒事兒吧,你今天接誰的電話?”

“我室友的電話,我倆吵架了。”林建寧翻身,把通紅的眼睛埋進枕頭裏去,深呼吸,嗅到的是洗衣液的檸檬味。

“明明是男的。”

“她比較粗犷而已,你聽說過女漢子麽?媽,你看我這麽累,我們明天聊行不行?晚睡長皺紋的。”林建寧還是保持着臉朝下的姿态,她勾了勾小腿,晃着腳,表示揮手。

幾秒鐘,陳萍不知道回答什麽,她站了起來,拍拍女兒纖細的腰,說:“別和同學吵架。”

回到房間,陳萍靜不下心,她扯了扯林海的袖子,說:“建寧,在哭。”

林海手上捧着厚厚的一本書,他閉上眼睛沉思,最終說:“女兒我是管不了,她從小主意比天大。”

說罷,林海看着陳萍慌張憂愁的臉,露出一個不怎麽令人寬慰的笑。

“她大概是談男朋友了。”

“多大了,談就談吧。”

“你放屁!”陳萍沒什麽可以扔,就拾起枕頭丢了過去,她憤怒地将眉頭蹙起,說,“大學的戀愛能有好結果嗎?她那個樣子,不屈膝,不服軟,我怕她吃虧。”

林海立即反駁:“你說她冷血所以不容易吃虧。”

燈光像是一圈圈嵌套的淡黃色漩渦,陳萍浸泡在其中,突然就安靜下來,她擡起手把臉捂住,長舒了一口氣,喉間将是撒滿了沙子,說:“可我怕她吃虧,建寧是我的寶貝,我舍不得。”

夜深,林建寧還是清醒地躺在床中央,她下午睡得很飽,因此生物鐘有些混亂;手機突然振動起來,來了新的消息。

“不要再喜歡倪顏了,我最後一次跟你講這句話。”

林建寧覺得血液都往頭頂竄去,她憤怒地将牙齒咬緊,回複:“滾,拉黑你了。”

說做就做,女孩咬緊牙關,将這個人加入了黑名單,她滅掉手機,佯裝鎮靜地轉着眼珠,說:“去死。”

這一次誰也沒有爽約,林思陽望着鄧一朵身邊懷抱假兔子的小豆丁,竟然有些緊張,他努力地笑着,說:“寶貝你好。”

陳晨的确改變了很多。當他脫離了家庭分分合合的環境,在鄧一朵的庇護下,變得越來越開朗,他沖林思陽招招手,揚起下巴,說:“叔叔好。”

鄧一朵穿着件肉粉色的裙子,搭配同色系西裝,她往前挪了一步,高跟鞋和光滑的路面相撞,發出脆響。林思陽無意裏看見了她腳踝處的淺色創可貼。

“陳晨,去和叔叔牽手,然後你們倆去看電影吃東西,阿姨這邊開完會,就開車去接你。”鄧一朵妝容精細的眼睛盛滿了疲憊,她豔紅的唇色襯得牙齒潔白,這時候低下臉頰,揉了揉陳晨稚嫩的小臉。

冬天的午後,剛停的冬雨帶來難以抗拒的濕冷,林思陽穿着帶兜帽的黑色大衣,他整理着雙肩皮包的帶子,蹲**,對着陳晨伸出了一只手。

他說:“可以喊我林叔叔,你叫陳晨是嗎?”

小孩子眨眨眼睛,他揪緊了假兔子柔韌的長耳朵,然後有些拘謹地咧起嘴角,說:“嗯,我叫陳晨,今年四歲半。”

看得出來,鄧一朵很細心,大概是擔心天氣會變,因此給小朋友穿了可以防雨的皮靴,傘就插在他小背包側面的袋子裏。

鄧一朵擡起手腕看時間,眉尖輕挑了一下,她說:“我還有五分鐘可以說話,陳晨,你要乖一點啊,晚上阿姨去接你。”

“你放心吧,一切交給我。”這樣的話語,可能是膨脹的英雄欲望在作祟,林思陽和藹地牽住了陳晨的手,然後站了起來;他眼神被明媚的光填滿,柔和又不軟弱。

鄧一朵轉身上樓去,林思陽牽着陳晨轉身,兩人走進灰白色的霧氣裏,像是那些陰郁憂愁或是神秘的漫畫場景。群樓是無際的城堡;一大一小,是兩個好奇心濃重的、深入秘境的人。

鄧一朵穿過走廊,往會議室去,空調風帶着幹燥的熱意,與室外的氣候大相徑庭。轉個彎,遇見了營銷部的王主任,他推一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鏡,說:“王念如啊,可惜了。”

“王念如?她怎麽了?”鄧一朵問。

腳步匆忙的員工們從走廊裏穿過,有人壓着喉嚨,向鄧一朵問好;王主任也不過三十幾歲,他伸了伸襯衣領子裏禁锢着的短脖子,說:“死了,跳樓了,在北京。”

這個圈子不小也不大,形形色色的人在其中,狂歡或者混戰;來去間,噩耗倒是常有,可鄧一朵仍舊心顫了半天,她臉頰蒼白,問;“自殺嗎?”

“誰知道呢?”王主任的聲音像是飄忽的煙,淩亂地在耳朵裏回響着,鄧一朵站在會議室門前,她甚至沒察覺自己已經滿額頭的冷汗。

說是個毫不相幹的人,可不久前的紅毯活動時才見過面,鄧一朵贊賞過王念如的演技,也知道她家境曾經清貧且處事幹淨。鄧一朵像是踩在棉花上行走,身後突然傳來“啪”一聲脆響,一罐咖啡掉在了鄧一朵腳邊,她蹲下去幫忙撿,這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手抖得多麽厲害。

林思陽彎下腰,把陳晨舉起來,放進購物車裏;超市海鮮區的鹹腥味灌進鼻孔,小朋友擡起頭屏住呼吸說:“好難聞。”

車還是空的,林思陽轉身走向幹調區,選擇了一種荞麥面條,他問:“陳晨想吃什麽?”

“都可以,沒什麽特別想吃的,”他歪着腦袋思考了半天,最終擺着頭,玩弄手上的假兔子,他又說,“叔叔,我可不可以吃一個冰淇淋?”

林思陽把選好的面放進推車裏,往前走了幾米,轉個彎,看見貨架上陳列着各種口味的醬料,他憑着包裝,很快找到了常吃的一種;他眨着眼遲疑了一下,最終笑着嘆口氣,說:“好,可以吃一個冰淇淋,雖然你已經喝過一杯奶茶了。”

冰淇淋拿在手上吃,草莓的碎粒沾得陳晨臉上都是,林思陽把小毛巾圍在他領子上,然後到保鮮櫃臺前面,選了一塊五花肉。

“還需要蔬菜是吧?”陳晨舔完冰淇淋表面全部的草莓醬,問道。

林思陽沒帶過這樣安靜的孩子,他提前做好的心理準備沒派上用場。林思陽猜想,要是換成兒時的林建安,那一定是拎着只凍蝦過來,說:“你看它多漂亮。”

“是的,我們還需要蔬菜。”林思陽把裝好的肉放進車裏,後退了幾步,把車調了個頭。

卸成條狀的排骨在透明的、泛着冷氣的櫃子裏陳列,兩個年輕人站在林思陽面前交談,陳晨突然擡高了聲音喊:“模特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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