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相識
黑風卷起地上的沙石,帶着沙沙作響的狂躁混亂之聲,仿佛在印證他心裏的聲音。他轉過頭,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黑鬥篷之下的容顏,只是冥冥之中覺得那張鬥篷下的臉會是他所熟悉的,然後,身子一輕……
男人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像一片毫無分量的落葉一般,輕飄飄落下,猛地撞擊在水面上,然後被暗流拖拽而下。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胸腔中不多的空氣被擠壓出去,随後是死亡般的窒息感。
黑暗中一只素白的手收回,黑色的鬥篷在虛空中漾開一層漂亮的波紋,随後斷崖之上就再也看不見那個身影了。
斷崖之下是湍急的水流,水聲激蕩,水勢兇猛。若是活生生的人落到這個的地方,不死也殘,幾乎沒有生機。
簡汐像往日一樣,背着自己的竹簍子往山下走。她的一頭如瀑長發用一根彎曲醜陋的樹枝随意簪起來,也不管兩頰邊上散落着一些碎發會不會被風吹得迷了自己的眼睛。
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了邊上的一條小河。河岸上趴着一個不明物體,大約是個人,簡汐篤定他是個死人。
昨天夜裏,風帶着落水的聲音傳到她的夢中,她便覺得有人入了輪回。不過這預感沒有什麽準确性可言,因為見的死人多了,夢到那麽一兩個根本不算什麽大事。
簡汐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岸邊,從土地上撿起一根木頭,戳了戳面朝下的“死人”一下。
沉默片刻,她在木杆上使力,木杆承受不住她的力氣,咔擦一聲從中間斷裂。簡汐将木杆一丢,親自将那“屍體”翻過來,決定要好好欣賞一下這副兄弟的尊容。
其實想想就知道,一個死人在水裏泡了那麽久,不得是發白發脹,面目可怖的?
可是出乎簡汐的意料,一翻過來,她看見的是一張驚天地泣鬼神的容顏。大約老天爺對人的容貌分布從來不公平,眼前的這個男人嘴唇緊抿,鼻梁線條流暢,從眉骨到下颌都是恰到好處的漂亮,就是這一張肉皮都要比許多姑娘細膩。
簡汐的指尖從他的眼角滑到了他的下唇上,像是在撫摸一件精美的工藝品,眼中流露出幾分贊賞之色。她的手又搭在男人的脈搏上,“還活着。不過可惜了,我本來以為這副相貌得是那個門派的仙人,原來只是一介凡人。”
“凡人命短,嘗盡人世間諸多苦楚。”簡汐語氣平靜,看了地上的男人幾眼,起身背着自己的背簍子繼續往山下走,“總歸是要死的,早入輪回還能少受點苦。”
恁地冷心冷肺。
仿佛聽見了簡汐這一番言語,本來毫無聲息的男人突然眉心一簇,極其微弱的哼了一聲。那聲音脆弱得像是剛從貓窩裏抱出來的貓崽叫聲一樣,照簡汐的話講,總叫人覺得随手一捏就能捏死了。
要是尋常姑娘遇見這樣的場景,估計心一軟,轉過身無論如何都要将人扛回家好好照顧了。但是簡汐仿佛天生缺少些母性,只是皺眉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男人。過了一會,她上前兩步,拿腳尖怼了怼男人白淨的臉頰,又感嘆道:“明明是從死人崖上落下來的,一路在水中沉沉浮浮,在岩石沙礫上碰碰撞撞,竟然臉上一道劃痕都沒有。看來老天爺是真的偏愛這張臉。”說來說去,她可惜的終究是這幅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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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男人突然哪根神經搭上了,手一伸一把抓住了簡汐的腳腕。簡汐常年居住在山林之間,別說是男人了,就是人都見不着幾個,被這麽一抓,冷不丁吓了一跳。她小腿肌肉一個繃緊,就踢出去,将男人的臉頰嚓出了一道紅印子。這道紅印子在男人無瑕的肌膚上分外惹眼,勾起簡汐少得可憐的惋惜憐憫之情了。
簡汐沉默了片刻,大大的眸子中漆黑一片,不見一點光亮,黑沉得叫人以為是見到了怪物,她最後蹲下身,一手揪住男人的袖子,拖着就走。
河邊的路不是很平坦,多的是尖銳的石子。石子刮破了男人的衣衫,對他的皮膚也毫不憐惜,很不客氣地取了些血肉作為過路費。遠遠看過去,石灘上星星點點,全是血的紅色。而一個身材瘦小的女人輕輕扯着一個大約一米九高的成年男人,竟然走的無比輕快。這副畫面怎麽看怎麽詭異。
簡汐的小竹屋搭建在瀑布的旁邊,住在這地方,注定了日日夜夜耳邊響徹的都是嘩嘩的水聲,但是簡汐毫不在意。明明旁處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居住,但是簡汐就是不願意挪窩。
瀑布底下分布着許多大小不一的水潭,有些水潭底淺,小小瞟上一眼便可見底,有些幽黑不知深淺。
簡汐從水潭邊上走過,将男人一路拖回自己的竹屋之中。她壓根想不到要将病患安置在床上,只是随便找了一張席子就将人放下。
她一把掀開男人的衣裳,目光終于有了變化。從外面看去,男人皮膚完整,像是沒有什麽大礙,這樣一掀開,才可知道真相。被湍急的河流推搡得撞上岩壁導致的淤青和擦痕原來算不了什麽,男人最嚴重的一處傷口是左胸口處的一個穿透身體的大洞。傷口邊緣齊整,一眼就可知是利器所傷,再仔細一看,又可知,下手之人幹脆利落,是一個好手。
簡汐的嘴角小幅度的彎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作為一個普通凡人,竟然被如此高手所傷。
簡汐的指尖從男人的傷口處劃過,雙眼微微眯起,整個人懶洋洋了起來,像是見到了什麽好東西一樣。或許是她下手太重,男人的肌肉一抽,好看的眉心也跟着一簇。
男人不舒服的樣子落在簡汐的眼底,卻見她的笑意更加深了。忽然她右手一轉,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摸出了一根金針,一下紮入男人的穴位。她的眼簾垂下,已經收起了剛剛那一副惬意滿足之态,端出幾分嚴肅來。
很快,幾乎肉眼可見的速度。本來還在冒着血泡的傷口就停止了出血。簡汐從自己的竹簍子中摸出一把草藥,一把塞進嘴裏,胡亂咬幾口再吐出,便敷在了男人的傷口之上。随後她又随意将人包紮兩下,起身不管了。
她又出門去了,家中物資沒有了,她不能不出門采購物資。照例去藥堂将草藥賣出去,拿着錢去了集市。集市前的告示牌周圍聚集了一群人,這樣的盛況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鎮子上很不常見。簡汐駐足,沉默地看了一眼告示牌,又收回了視線。
簡汐走到豬肉攤之前拿了一塊豬肉,買了一些菜就打道回府了。
推開竹屋的門的那一瞬,一道勁風蹭着她的臉頰而過。簡汐臉頰邊的碎發被整齊切斷,烏黑的發絲飄落在地上,她的臉頰上多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線,圓滾滾的血珠從那道血線之間滲出。
簡汐黑沉的眼睛靜靜地看着赤|裸着上半身,手中拿着一把重劍的目光有些警惕的男人。她的目光緩緩落下,先落在地上那一堆本來用來纏劍的破布條上,又落在男人被自己的鞋尖踢出一條紅痕的臉頰上,随後說了兩個字,“平了。”
男人不明所以,露出幾分疑惑來,看起來有些喜感。簡汐壓根不怵拿着劍的男人,直直走上前去,黑沉的眸子盯着男人,盯得男人覺得自己後背有些涼飕飕的時候才又開口說話,“醒了,真快。”
男人後退一步,也大概明白了過來,“是你救的我?”
“嗯。”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就是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誰。“
簡汐猛地擡起眼,盯着男人,“你呢?”那雙眼睛中沒有一點生氣,竟然不像一雙活人眼睛。
男人顯然猶豫了,過了一會,他才回答,“方遲。”
簡汐一把握住重劍劍柄,一使力,就輕而易舉地從方遲手中将重劍拿過,“簡汐。”與此同時,她回答道。她彎下腰,将地上的布條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将重劍纏起,走到自己的床邊,重新将劍放入了枕下的木盒中。
“方遲,你的力氣還挺大的。“她說話的時候字正腔圓,特別是在念方遲二字的時候,特別地一板一眼。
一回過頭,簡汐發現方遲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只是看着自己的手,目光變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的力氣挺大的。”簡汐又重複了一遍。
方遲突然輕笑了一聲,目光從自己的手心收回,轉頭笑盈盈地看着簡汐,“是啊。”
簡汐靜靜看着方遲,兩秒之後,又輕輕移開視線。她的目光中似乎沒有帶着打量和試探,甚至看起來毫無含義。但是方遲的嘴角緩緩落了下來。
直到簡汐的一句,“幫我做飯。”打破屋中的沉默,方遲的臉上才多了一點顏色。他微微笑起,“好。”
在走出小竹屋的時候,方遲的腳步頓住,突然開口問道:“你的醫術很好。”
簡汐背對着方遲,點頭,“是。”
“比神醫嵬及還好。”
簡汐轉過頭,認真道:“高手在民間。”
“可真是一點都不謙虛。“方遲哈哈笑兩聲,覆着手從臺階上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