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職

鹿曉并不知道她煮熟的鴨子差一點點就飛了這件事。

第二天,她按時抵達SGC,在行政部辦理完畢了入職手續,眼看着其他同期的實習生一個個被接引的師兄領走,她等了半天不見有人來接,幹脆獨自一個人前往辦公室。

再一次踏入實驗室B樓頂層,其實并沒有昨天那麽緊張。因為昨天晚上她特地上網查了溫雯口中的“暗适應”實驗。

人體的視網膜對光線有着适應性,比如一個人從強光處進入相對黑暗的環境裏,他就會在短時間內視力急劇下降,完全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随着時間的推移,在五分鐘到半個小時內又會完全恢複視力,并且能夠看清在暗處的事物。這個過程叫做人體的暗适應。

黑暗的沒有燈的封閉走廊,完全漆黑的實驗室,這一切都是郁清嶺的實驗而已。

只不過因為她是個對這些一竅不通的文科生,才把走近科學誤解成了生化危機。

鹿曉叩響1101房門:“郁教授,我是鹿曉,來向您報到。您在裏面嗎?”

1101的房門沉寂片刻,才傳出一個沉寂的聲音:“去1102,不要進來。”

“……好。”

聽聲音還是那麽冷淡簡約。

鹿曉走進1102,面對牆壁上的那個剪影。他似乎穿着風衣,瘦削的身體如同衣架,站在那兒的時候,好像只能看見衣服本身的形狀,就像是一個衣架。

……然後呢?

鹿曉感覺自己站得脊椎都酸痛了,可是對面的那個身影一動都沒有動。會不會只是一個稻草人呢?比如穿着風衣的人工智能機器人?

“那個……請問,我的工位……在哪裏?”

“1102。”

可是按照常理一般這種情況下應該會有一個辦公桌吧?鹿曉今年26歲了,職場經驗其實一直是零。她在1102轉了一圈,忍不住問:“可是這裏只有沙發啊,我坐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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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沉默。

鹿曉:……

他該不會根本沒想過把她放在哪裏辦公吧???

鹿曉暗自掐自己的手掌,阻止自己這荒謬的想法。可是看見對面的那個身影一動不動的樣子,她甚至忍不住腦補他彷徨呆滞的表情……

“1102,任何位置。”通話器傳來聲音。

“……”

雖然并不是生化危機,可是她懷疑自己遇到了職場冷暴力。

鹿曉之所以無法确定工位,是因為1102根本就不是一般的辦公室模樣。進門之後第一眼能見的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前是一套六座沙發,再往內走,一面是餐桌與建議的開放式廚房,一面是屏風、單人床、書架、嵌入式衣櫃……

與其說是辦公室,這裏根本就是一個設施齊全的單身公寓。

房間裏彌漫着一股淡薄的消毒液的氣息,幹淨清爽。

鹿曉在裏面繞了一圈,打開衣櫃,發現一疊整整齊齊的白色工裝。

“……”所以,這是郁清嶺的房間?

鹿曉扶額,她以後都要在郁清嶺的房間裏幹活嗎?

……

鹿曉思維崩潰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她想了想,接通電話。

汪晴的聲音傳來:“鹿曉同學,十分鐘後會有人送辦公桌到11樓,你記得開門接一下。”

鹿曉:“辦公桌?”

汪晴笑道:“是我的疏忽,忘記考慮辦公場地了。郁教授的辦公室在1101,不過他最近因為正在做暗适應實驗,所以1101暫時沒有辦法用。反正離實驗結束也就剩下五天時間了,你就先委屈下,在1102辦公吧。”

十分鐘後,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生把辦公桌和椅子搬到了1102,幫鹿曉把辦公桌放到了窗臺下。

“辛苦老師!”鹿曉狼狽地鞠了個躬。

眼鏡男看見鹿曉的動作,笑得眼睫都彎了:“我姓黎,黎千樹,不用叫老師,叫師兄就好。”

他不笑的時候,透着一股子冷清,一笑起來別有明媚得近乎柔軟。

鹿曉已經看了好幾天格子襯衫的理工男,還是第一次在SGC看到這一款男人,不由地有些發怔。

黎千樹大概是看慣了這樣的目光,既不戳破,也不調戲,只是話鋒一轉:“你是應屆畢業生,如果在工作上有什麽疑惑可以随時來問我,我的辦公室就在樓下樓梯拐角處。”他的眼裏噙着一些莫名的憂慮,一閃即逝,“如果……我是說你和郁教授之間相處不是很順利,你可以随時聯系我,不論是不是上班時間。”

“哦……好!”鹿曉茫然點頭。

她目送黎千樹離開1102,越發一頭霧水。

黎千樹這話的意思是知道郁清嶺不搭理人嗎?

……

與辦公桌一起搬來的還有一大摞文件夾。

文件大部分是一些實驗報告,厚厚的一大疊,放在最上面的是郁清嶺最新的研究課題:《暗适應實驗研究》。

鹿曉看不懂那一堆奇形怪狀的符號與實驗數據,于是掏出手機搜索關鍵詞,大致了解了視覺暗實驗到底是什麽。簡單粗暴理解就是把光明的房間變成暗室,然後測定人體的視力在黑暗中改變的程度與時間的關系。

可是,資料上說,長時間的視覺剝奪是會傷害視覺神經的。

鹿曉好奇地看了一眼對面白色的牆壁——是不是科學家們都格外有奉獻精神呢?

鹿曉身為文科生,閱讀速度非常快,個把小時之後就把那一堆文檔基本上掃視了一遍。每一份報告的主題與論證各不相同,唯有首頁上的“郁清嶺”三個字一如既往,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簡直像是複印的一樣。

鹿曉對郁清嶺更好奇了。究竟是多麽刻板而自律的人,才能保持簽名十年不差分毫呢?

“郁教授,”她嘗試與自己的上司搭話,“我已經看完了文檔,您如果有需要我協助的地方,可以随時吩咐我。”

對面一片寂靜,郁清嶺沒有回應。

鹿曉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回音,懷疑郁清嶺是不是休息了。她掐着時間,過了半小時,又試探性開口:“郁教授……請問,有沒有我能幫您做的事情?”

“沒有。”

郁清嶺幹脆而又冷淡的聲音。

鹿曉:“……”

看起來,他只是不想搭理她。真相實在太殘忍了。

“郁教授……”鹿曉努力心裏的沮喪,“我很高興您能夠答應讓我進入SGC。”

“我……我現在還不是很看得懂您的論文,但一定會好好學習的!”

“我一定會補充您的研究領域相關知識,盡快能做您稱職的助手,請您……”

請您多給我一些時間。鹿曉把後半句話咽回了肚子裏,她覺得自己是個越描越黑的智障。一個文科生,在這裏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能跟上一個教授的研究進度,怎麽看都是個笑話。

而牆壁的那一邊,确實也毫無聲息。

不知道是郁清嶺他是根本就不信,還是已經沒有耐心再聽她異想天開的演講了。

無言的尴尬彌漫在房間裏。

鹿曉沮喪地趴回了辦公桌上,她大概知道SGC是因為商錦梨的關系不得不收了她——難道是因為郁清嶺人緣差,所以被強制接收了她這個外行廢材?這是他無言的反抗嗎?

……

鹿曉通勤的前三天,在空虛寂寞冷中渡過。

鹿曉感覺自己是在玩一個叫做“上班”的手游,每天的日常就是如何一個人假裝在工作。她實在閑得心慌的時候,會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和郁清嶺報告當天的論文感悟心得,照舊是她在牆這邊絮絮叨叨,郁清嶺在牆壁那邊沉默是金。

實在無聊,她只好一遍又一遍閱讀郁清嶺的論文,在寂寞中把它們按照時間順序整理歸檔。那些論文很多已經時代久遠了,紙張泛黃氧化,她幹脆去樓下的書店買了一個塑膜文件夾,把紙張們裝成了一本小冊子,用鋼筆在塑膜文件夾第一頁寫上了目錄。

然而,也沒有然而。

做完這些,她依舊是百無聊賴的閑人一個。

鹿曉的自信心在沉默中日漸瓦解,她終于敲了敲牆壁,小聲道:“郁教授,您真的沒有工作需要我嗎?”

等了一會兒不見回答,鹿曉轉身關上燈,輕輕阖上了房門。

雪白的牆壁在她離開之後有了變化:郁清嶺的剪影出現在牆壁上,他擡起手,似乎是想要挽留,最後卻保持着原有的姿勢僵直了身體。

“有。”他的聲音慢了半拍響起來。

剪影面對着空蕩蕩的沙發,久久沒有等到回應,慢慢地消散了。

那時,鹿曉已經摸着黑走過回字形的過道,在電梯口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黎師兄?”鹿曉驚喜地打招呼。

整個11層都是郁清嶺的研究活動專區,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裏遇見其他活人。

“鹿曉,好久不見。”黎千樹笑着打招呼。

他大概是剛剛進過資料室,手裏正吃力地捧着一疊文稿。陳舊的文件夾把他的白色工作衫擠壓得變了形,他緊緊抓着那些文件,蔥白的指尖微微泛紅,臉上的神情卻看不出絲毫的吃力,依舊是一派溫和,鏡片背後的眼睛彎彎的。

鹿曉看了看他泛紅的指尖,問:“要不要幫你一起搬?”

黎千樹想了想:“有些重哦,準備好。”他吃力地換了一個姿勢,從文件堆裏分出一疊,交到鹿曉的手上,“哇,輕松好多。”他眯眼微笑,小聲歡呼。

鹿曉看着手裏十公分左右的文件,被他誇張的反應逗樂了:“哪有輕松多少,你只分了我這麽一點點。”只是這麽一點,根本就分擔不了他多少重量吧?

黎千樹笑而不語,騰出手按電梯。

鹿曉咧嘴:“再多給我一點吧,我力氣很大的!”

黎千樹搖搖頭:“不給。”

“啊?”

“因為你看起來本來就負重千斤的樣子啊。”黎千樹眉眼溫柔,“怎麽了,心情不好?”

“……”

總不能老實說,因為被上司冷暴力吧……

電梯開了,黎千樹踏出電梯,含笑看鹿曉:“幫我搬到辦公室,好不好?”

“哦……好!”鹿曉埋着頭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黎千樹的辦公室在A樓3樓的行政部,獨立辦公室。辦公室門口貼着一個标簽“心理研究”,整個辦公室裏春意盎然,牆角桌邊窗臺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植物,走進他的辦公室,仿佛是走進了植物園。

黎千樹把資料放在辦公桌上,轉身接過鹿曉手裏的文檔。

鹿曉被熱帶森林一樣的辦公室震撼了。

黎千樹笑道:“可惜郁金香還沒開,否則就送你一小束了。”

“不用不用!”鹿曉連忙推拒。

“不過栀子花開了。”黎千樹已經折了一支白色的花走到了她面前,輕輕插進了她的背包夾袋裏,“可以凝神靜氣,幫你打怪用。”

“……打怪?”

“有些教授的腦袋聰明絕頂,相對的,性格方面會有些缺陷,你可以試着直接問他他的想法。”黎千樹輕緩道,“跟他們相處,需要更多的耐心,就像哄小孩子一樣。”

天色已晚,黎千樹目送着鹿曉離開辦公室,随後踏着夜色出門,刷卡進了11樓1102。

他沒有開燈,摸着黑找到了沙發,細長的指尖彈了彈茶幾上的對話器:“天已經黑了,你可以出巢了,囚鳥。”

黑暗中,一片寂靜。

片刻之後,隔壁的房門發出細微的聲響,消毒液的氣息從門外漫進了房間裏。随後門口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一個人影踏着黑暗進入房間,熟門熟路地坐到了另一個沙發椅上,安靜地蟄伏。

黎千樹習以為常,摸着黑倒了一杯酒,放到茶幾上:“要不要來一杯威士忌?”

……沉默。

過了一會兒,那個暗影低沉道:“不要。”

依舊是冰涼的聲音,仔細聽,其實裏面還夾了一點顯而易見的嫌棄。

“黃昏的時候,我撞見了鹿曉,她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他擡頭看那一撮巍然不動的暗影,“我說,你是不是太‘物盡其用’,把人家使喚崩潰了?”

“沒有。”

黎千樹慢條斯理晃動酒杯:“你這話的意思就是,你沒有使喚她,你晾了她三天了,對麽?”

……沉默。

黎千樹一口酒噎在口中:“你沒搞錯吧,當初拿着一份簡歷逼着我通過初試篩選的是誰?我好不容易把人給你弄到面前了,你竟然晾着她冷暴力?”

“……沒有!”郁清嶺的聲音細微變化。

喲,這還生氣了。

黎千樹噴笑,郁清嶺空有逆天的智商,在情商上向來是一只弱雞,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因為跟那個叫鹿曉的女孩子有關,他竟然聽出了他是在嘲諷?

“可是她以為你在嫌棄她,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鹿曉的合同雖然是兩年,但是她有直接辭職的權利。”黎千樹看着難得吃癟的郁大教授,不懷好意地恐吓,“你要是再保持這個狀态,不等你完成手頭的實驗,你的實驗對象就會——逃走了哦。”

黎千樹惡劣地吹了口氣,配合他“逃~走~了~哦~”的形容。

黑暗中,郁清嶺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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