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失蹤人口

翌日,鹿曉正常上班。

自從決定留在sgc,她對sgc的一切都充滿了歸屬感。樓道上消毒液的氣息,昏暗的實驗室裏浸着的标本,儲物間裏檔散發的陳舊味,還有辦公室窗臺上的綠蘿。

鹿曉看見灰蒙蒙的綠蘿葉子,心裏劃過一點點異樣的感覺。

她試探性地摸了摸葉子表面,果然,葉子上積攢了一層薄薄的灰。

郁清嶺有潔癖,實驗室的綠蘿每天澆水還不夠,他會在清晨時把綠蘿的葉子也沖洗一遍,保證綠蘿時刻鮮亮欲滴。今天他竟然忘記了嗎?

鹿曉嘗試給郁清嶺發短信:“郁教授,您上午有別的安排嗎?”

郁清嶺沒有回複。

鹿曉無端端想起了昨天那個沒有打通的電話。

焦躁的感覺在指尖和鍵盤間彌漫。

時間指向十一點,午餐時間到了。鹿曉耐着性子去樓下餐廳轉了一圈,依舊找不到郁清嶺的身影。她沒有黎千樹的聯系方式,于是幹脆尋着記憶去了黎千樹的辦公室,結果,黎千樹也不在辦公室裏。

這兩人難不成是約好的嗎?

到了下午,郁清嶺依舊沒有出現。

鹿曉才發現,郁清嶺在sgc的存在感其實少得可憐。他不在員工群,不參與集體會議,整潔的辦公室裏沒有一絲生活的痕跡,好像他一旦離開,整個人的存在感就會被消磨得一幹二淨。

等到第二天,郁清嶺依舊沒有出現。

鹿曉原本以為郁清嶺只是臨時外出,萬萬沒有想到,他是真的失聯了。她開始撥打他的電話,可是他的已經關了。

好在第天黃昏的時候,她驚喜地發現黎千樹的辦公室門開了,于是守株待兔逮住了黎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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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教授是請假了嗎?還是有了別的事?”鹿曉問黎千樹。

黎千樹看見鹿曉,笑得有些疲憊:“清嶺他請了天休整假期。”

“他去哪裏了?”鹿曉追問。

黎千樹盯着鹿曉的眼睛,抛出了另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鹿曉,聽說你為了給小星找珊瑚魚,花了很大的力氣。”

“……是。”這關小星什麽事?

“普通自閉症患者只遵從自己的內心,他們別無選擇,而亞斯伯格卻擁有非常細膩的自我情感理論體系。”

鹿曉不明所以,呆望着黎千樹。

黎千樹的眼神越發意味深長,他沉默片刻,才緩道:“所以我猜想,清嶺他是在提前嘗試戒斷你。”

“……什麽意思?”

“他知道了,你申請調去協科的事情。”

“………………”

鹿曉走出sgc大門,腦海裏仍然是一片混沌。她雖然早就有過撤回郵件計劃翻車的心理準備,也想過它會帶來的後果,但是萬萬沒想到東窗事發後會是這樣的發展——郁清嶺,他竟然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樣躲起來了。

他再也沒有出現,直到天之後,元旦假期來臨。

鹿曉心堵着一塊石頭無處卸重,偏偏這時,員工群裏發來通知,駐協科運營名單公布——總共有名,她的名字赫然挂在最後頭,還打了一個括弧(以上名員工元旦之後請去協科人力資源辦公室辦理入職續)。

鹿曉第一次慶幸,還好還好,郁清嶺不在新員工群裏。

她給黎千樹打了個電話,求助他:“黎師兄,你跟郁教授解釋下啊我不走!”

黎千樹在電話那端笑得輕飄飄:“怎麽,如願以償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啊!鹿曉咬牙切齒:“這只是個意外!是我當時沒有考慮清楚。”

黎千樹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哦”?

鹿曉自認理虧在先,只能低聲道歉:“替我向郁教授轉達對不起,我……我最開始确實是懷着進協科的心思來的,但是我現在想留在這裏……我希望您不要跟郁教授講,我保證,元旦之後我一定不會去協科入職的。”

黎千樹悠哉悠哉道:“是麽?”

鹿曉感覺自己所有的話都打在一片軟綿綿的棉花牆上,毫無效果,舉重若輕。

“對不起,我……”

鹿曉急得心出汗,呼吸也不暢通起來。

就在她以為還會聽到黎千樹更加冷淡的回應時,黎千樹卻忽然輕笑了起來。

他說:“我當然不會跟他講,他對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不需要了解人類還有一種人際交往關系,叫利用。”

一句話,鹿曉感覺遍體生涼。

黎千樹一言一行間都帶着巨大的惡意和赤果果的調侃,仿佛是在玩弄一個早已經潰不成軍的對。

可偏偏她一個辯解的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她本來就是另有所圖才進sgc的。她以為自己會是這裏最不起眼的過客,從來沒有料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那麽多孤獨的靈魂,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成為另一個人的珊瑚魚。

在遙遠的研究院裏,黎千樹挂斷電話,望着漆黑的陽臺啥好高能孤獨站着的身影,嘆了一口氣。

從知道鹿曉要調任去協科之後,郁清嶺就一直這副模樣,間歇性瘋狂工作,間歇性陷入深沉思考。他身為心理醫生,不放心他獨處,只能陪他在這裏住了下來,後果是陪着他把星際迷航全集看了六遍,已經快要吐了。

“清嶺。”黎千樹試着靠近他,伸觸碰他的肩膀,“還在考慮鹿曉去協科的問題?”

郁清嶺的肩膀顫了顫,顯然是對他的觸碰有所排斥。

這是他的正常生理反應,并不十分嚴重。他顯然克制住了,沒有反抗。

黎千樹對他的反應很是欣慰,他嘗試性地拽住他的腕,把他從陽臺上拖到室內的沙發上,有倒了一杯紅酒,塞到他的裏:“你有點冷,喝一點,會放松。”

郁清嶺搖頭:“不喝。影響思考。”

黎千樹笑了:“其實這件事很簡單,有這麽大思考空間麽?”

郁清嶺低着頭,碎發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蒼白的鼻尖。

良久,他才緩緩道:“首先,鹿曉作為有自由意志的社會人,擁有對自己的職業和人生規劃的權利,我……不能加以幹涉。”郁清嶺的指尖攥得發白,過了一會兒,他主動拿起了酒杯,阖上眼灌了一口,“其次,我的病症需要相對獨立的生活與生存環境,鹿曉的存在對我來說并不一定具備積極意義;第,鹿曉在協科崗位上,能夠與我更加通暢溝通,對整個曦光計劃有利。”

黎千樹:……

“既然已經考慮清楚了,為什麽還要煩惱呢?”黎千樹輕聲問他。

“沒有煩惱。”郁清嶺擡起頭,目光黯淡。他停頓了好久,才低聲道,“只是……不高興。”

黎千樹:“…………”

“這是不合理的激素變化,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激素調節。”

郁清嶺低聲做了總結致辭,然而端着酒杯一飲而盡,白皙的臉迅速變紅。

目光漸漸迷離,一層薄霧覆蓋上眼眸。

疑惑,委屈,迷茫,伐開心。

全部寫在臉上。

黎千樹張了張口,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語言能力如此匮乏,不知道如何安慰起。要不是考慮到作為一個心理學碩士的專業素養,他其實更傾向于向他翻一個白眼,表達此刻他咬牙切齒的心情。

“其實,人類情緒很複雜的。”黎千樹道,“你要學習的不僅僅是接納世界,還要學習改變世界。不高興分別,就想辦法不分別。”

“你指的是什麽辦法?”

黎千樹老父親嘆息:“女孩子啊,其實做決定都是跟着感覺走的,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多邏輯。”

郁教授擡頭,眼眶裏閃着真摯的眼神。

“喜歡就去追求,不舍就挽留,把你對她的心情表白給她。”

郁清嶺眨眨眼,似是懵懂。

“你這個笨蛋。”

黎千樹抛棄了職業操守,忍無可忍,朝着自己的病患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鹿曉踏着月色回到公寓,喪氣地發現商錦梨也不在家。

全世界的人都好像失蹤了。

她沒有開燈,一路摸到自己的床,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任由腦海唱歌跳舞的小人變成打群架現場。她覺得愧疚,早知道早一點向郁清嶺坦白就好了,早知道不發送那一封郵件就好了,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局面當初就不應該應聘……

好吧,她并不後悔去sgc應聘,也并不後悔遇見郁清嶺。

鹿曉在床上翻滾,敲了敲混亂的腦袋。其實這一切混亂都只是因為她對秦寂的執念,到底為什麽當初會這麽沖動,用這樣迂回而又愚蠢的方式去向秦寂證明一個愚蠢的議題呢?

鹿曉深吸一口氣,在黑暗翻到“金主爸爸”的通訊錄,咬咬牙按下撥通建。

電話被接通,秦寂的聲音傳來:“曉曉?”

“……是我。”鹿曉有些慌,記憶她主動撥打秦寂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忽然聽見他和平常說話不一樣的聲音,她一時無措得忘記該說什麽了。

秦寂等了一會兒,笑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剛剛預定了跨年活動?”

“啊?”鹿曉一時懵懂。

秦寂道:“老爺子大病初愈,堅持要趁着過年去山上廟裏拜一拜去晦氣。我剛剛訂了玉山腳下的溫泉酒店,元旦前天晚上去,隔天上山祈福,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我……”鹿曉想說我不想去,可是還沒說出口,就被秦寂打斷。

“你年過年沒回家跨年了。”秦寂的聲音冷下來,“我說,你這二期是不是久了點?”

“……”

秦寂道:“所以,你打電話給我什麽事?”

鹿曉陡然回神,認真道:“駐紮協科的運營崗位……”

“我加的。”秦寂的聲音慢條斯理,“前腳發郵件申請,後腳就用非法段撤回,鹿曉,你在z大念了8年書,就光學了這點本事?”

“…………”

果然,黑白的郵件撤回其實是成功了的,但是再有效的撤回也架不住人家守株待兔等着。

鹿曉忽然覺得喪氣,這原本是一場她和秦寂之間情感的博弈,沒想到最終受到傷害的卻是郁清嶺。從頭到尾想起來,整件事情其實特別蠢。

“明天我來接你去玉山,你可以向我解釋你這麽做的原因,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就不逼你。”

一如既往的秦寂風格。

鹿曉沉默。

秦寂也沒有開口。

電話兩端就只剩下了呼吸聲。

良久,秦寂嘆息:“好了,別別扭了,又一年了,還長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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