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翻車
黃昏,鹿曉送別感激涕零的藍腳工作室成員,獨自坐上回公寓的出租車。
一路鹿曉在車上百無聊賴搜索藍腳,發現原來這是一種寄居蟹的名字。五彩斑斓的貝殼下鑽出藍色的小腳趾,拖着笨重的殼不斷前行,只為了尋找最契合自己的那一枚小房子。
鹿曉莫名想到藍腳工作室成員的眼睛,每一個人都是那麽的明媚,仿佛藏着全世界的星光。大概那就是追尋着自己的理想應該有的狀态吧?
她随意滑着屏,劃開相冊,看見裏面的照片,心煩意亂。
指尖仿佛被燙到,她飛快地鎖定了屏幕。
“小姑娘,你說的那公寓,是不是在前面路口左拐?”司師傅的聲音響起來。
鹿曉忽然回過神,睜開眼時,夕陽照射進了她的眼睛,刺眼得仿佛靈魂也在被炙烤。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師傅道:“對不起師傅,麻煩去秋山醫院背後的曦光小學。”
“還好你決定得早啊,不然前面就是單行線了。”
鹿曉歉意地笑了笑,低下頭重新劃開屏。
屏幕上是一張今天早晨新拍的照片:郁清嶺蹲在地上擡眼看着小星,陽光從窗戶掃射而入,把兩人籠蓋在一層淡淡的光暈裏,那是最美好的靈魂降落人間的模樣。
車子飛馳而過,帶着鹿曉的身體與靈魂越走越遠。
車子抵達曦光小學,鹿曉才發現自己是個着急的傻瓜。明明黑白他們包括于醫生和鄭靜老師在內都還在sgc的實驗室啊,她一個人到曦光小學有什麽用?
好在,她的sgc員工證還在身邊,進入曦光小學暢通無阻。
她在操場上看那些陽光下的孩子,路過教室裏望見任課老師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在教授着簡單的詞彙。新生入學教室門口,家長們兩兩聚在一起,他們的眼睛的憂慮和希望重重交錯,明明嘴上在笑,眼裏卻閃動着淚光。
這樣的場景,在曦光小學比比皆是。
鹿曉從來沒有沒有像這一刻一樣,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周圍漸漸被水流聲充滿,閉上眼睛,仿佛能夠聽見海浪在沖刷着礁石的聲音,睜開眼仿佛能遠眺那些在水裏浮沉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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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特殊的學校裏,其實大部分時候的氛圍是溫馨而安靜的。也許是因為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還沒有放棄希望,而希望總能讓人在最艱苦的環境裏找到一息安寧。
這就是郁清嶺想要了解的世界;
是他想要拯救的瀕臨沉沒的人。
她站在郁清嶺曾經站立的位置,在風裏給郁清嶺打電話。
可是,電話響徹到第聲,郁清嶺卻沒有接。
鹿曉窮目遠眺,遠遠看見曦光實驗組的成員從校門口進來,她興奮地挂斷了電話,朝着遠處的身影招高呼:“黑白——!”
小隊的少年在原地站立不動,許久,他擡起了頭,目光與鹿曉相接。
再沒有比這樣的靈魂碰撞更加美妙的事情了。
鹿曉飛快地跑下樓,站在黑白面前氣喘籲籲,心情卻前所未有的利落:“黑白!幫我——幫我撤回郵件!”
她知道這個決定不僅僅只是因為對郁清嶺的愧疚,更因為她看見了自己腳下的位置,還有未來的方向。
也許這會讓她錯失一次站在秦寂身邊的會,可她不後悔。
sgc大樓,郁清嶺眼看着電話響起來卻又被挂斷,眼睫顫了顫,整個身體埋進了窗臺的陰影下。
就在半個小時前,下班時間,他設定的個小時鬧鐘還差五分鐘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起來。行政部的善芳主任笑靥如花,把一份資料塞到他的:“郁教授,恭喜您!曦光計劃的初期進展得非常順利,協科方今早特地發來了項目階段性計劃。”
“這是……?”
善芳笑道:“明年曦光計劃将會進一步推進,這是協科方收到的運營候選簡歷。協科方認為項目交接十分重要,所以由您親自挑選出初步的人選,之後他們再進行二次篩選。”
運營人選?
郁清嶺接過資料,他其實一直不太接觸科研以外的工作,包括和協科方的接洽工作都是由sgc的行政部人員以及商錦梨去完成的。不過事關曦光計劃的順利進行,挑選出合适交流的人,應該也還是有必要的吧。
他擡頭看了一眼時間,略微思索。
距離個小時還剩下五分鐘,應該足夠他看完這一疊簡歷。
于是他低下頭,認真地審視裏的簡歷名單。簡歷的主要構成是sgc的兩年以內新入職員,一張張年輕朝氣的臉龐,帶着顯而易見的進取野心。
郁清嶺不喜歡那些長得具有攻擊性的臉,他喜歡的是溫和的、脆弱的,如小貓一樣安靜和柔軟的人類。
比如鹿曉那樣的。
他的心思一動,耳尖就開始發燙。
就像是攝入了內啡呔,明明血液流動速度過快,心跳卻很平穩。
郁清嶺的閱讀速度漸漸放緩,簡歷檔越翻越後,忽然間,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了紙上。他的指尖顫了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鹿曉?
夜晚,梨千樹打開推開1102房間門,遇見的是一團黑暗。
他心警鈴大作,卻不敢開燈,只能打開上的電,往室內照了照:“老郁——你在不在?”
房間裏安靜一片,許久,陽臺上傳來一點聲音:“在。”
梨千樹在黑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邊撫慰自己活蹦亂跳的心髒,一邊偷偷罵了一句卧槽。他穿過漆黑一片的室內,接着月光找到了陽臺,果然看見陽臺上站着灰暗的人影。
“怎麽不開燈?不接電話?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梨千樹輕聲道。
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候,除非是遇見了什麽變故。作為一個亞斯伯格症患者,郁清嶺的病情一直維持得非常穩定。他是一個很努力的好病人,懂得規律作息,懂得不厭其煩地去學習他所不熟悉的人際法則。所以一旦發現打不通他的電話,梨千樹就匆匆忙忙從住處趕回了sgc。
“黑暗的環境能夠增強我思考的敏銳度。”郁清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淡淡地在夜色飄散開來,“我需要更加冷靜的大腦,來判別事物,所以沒有開燈。”
果然,情況不太對勁。
梨千樹屏息接近他,刻意放緩聲音:“如果有思考不好的地方,你應該和我商量。你忘了麽?我是你的心理醫生。”
郁清嶺沉默。
梨千樹終于接近到他的身邊,低聲笑道:“五年前,我研究生畢業,你的母親給了我這份工作,到今天為止我覺得我派上用場的時候屈指可數,經常收到存在意義的靈魂拷問。你能給我一個工作會嗎?”
郁清嶺終于有了反應,他回過頭,伸出按下身邊的開關。
一瞬間,陽臺上的燈亮了起來,照亮了他和梨千樹兩個人。
梨千樹悄悄松了一口氣,因為他還願意開燈,說明情況并沒有他想象那麽糟糕。
只不過他的眼裏現在已經寫滿了顯而易見的疏離了,毫無掩飾,或者說他都懶得掩飾了……這家夥,根本就是放棄維持表面人際關系了,他露出了本來的樣子——他骨子裏其實一直都這樣,對這個世界全然沒有任何興,就像遠離人群的月亮。
“告訴我,你遇見了什麽事?”梨千樹低道,“就當告訴自己的朋友?”
郁清嶺微垂眼睑。
梨千樹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地上躺着一疊紙。他敏銳地覺察到那是他今天反常的根源,于是在他的視線下把它撿了起來,放在裏閱讀。
這是駐協科運營的簡歷單,很普通,看不出有任何異樣。然後他翻到了最後一頁,頓時一僵。
鹿曉。
他想他找到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