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祈福

清晨來臨,鹿曉跟着秦寂上玉山登山祈福。

秦家老爺子信佛,不論每一年的跨年夜是在哪裏渡過,新年第一天的保留節目是上玉山頂的寺廟祈福。這些年老爺子年紀大了,秦爸爸又是崇尚科學堅持唯物主義的現代化年,打死不肯涉足宗教場所,于是這祈福重擔便落在了秦寂的頭上。

鹿曉跟在秦寂身後,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見了十幾歲的秦寂。

那時候的他專挑荒山野路上山,清晨出發,到山頂一般已經是日上竿,下山時兩個人灰頭土臉,腳盡是泥污,還美其名曰讓菩薩多看一看我們克服艱難險阻誠心上山的模樣。

現在的秦寂已經不是年少氣盛的少年,他規規矩矩揍在上山的石階上,如同一個老頭兒,不緊不慢地揍在幾十步開外的地方。

鹿曉就跟在他的身後,因為沉默而尴尬,因為尴尬而體力突破極限,一口氣上到了半山腰……

“昨晚睡得好麽?”到了半山腰涼亭,秦寂終于回頭。

鹿曉扶着欄杆大口喘氣。

她快死了。

剛開始只是尴尬得不知道說什麽話題好,畢竟昨天才被發了好人卡,後來是已經體力透支,連叫秦寂走慢點的力氣都沒有了。

秦寂遞上一瓶礦泉水,擰開了蓋子遞到鹿曉面前。

鹿曉接過礦泉水灌了幾口,刺骨的冰涼從嘴裏一直蔓延到胃裏,渾身一個激靈,總算活過來了。

“怎麽樣,運動後舒服多了吧?”秦寂臉不紅氣不喘,看着鹿曉眼裏含笑。

鹿曉捂着肚子蹲下身,感覺還是不夠纾解疲憊,于是幹脆席地而坐。她知道秦寂是在看她,也知道秦寂一定是氣她一路沉默才故意折騰她,可是她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靠在涼亭的欄杆上繼續大口喘氣。

“想通沒?”秦寂問。

鹿曉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移開視線,又灌了幾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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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寂站在她身旁,忽然朝遠處群山喊了一聲:“今天天氣真是适合欺負人啊——”他誇張地伸了一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回頭看鹿曉,“天氣那麽好,我們走一走不尋常路?”

“……”

他是故意的。

鹿曉森森看着秦寂的西裝西褲,不敢相信他竟然還想抄野道。

可是他是秦寂,秦寂在遠處轉了個彎兒,撥開層層枯黃的灌木,猴子一樣地鑽了進去。

鹿曉:……

這個神經病啊啊啊!!

鹿曉剛剛喘過氣來,只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狼狽地鑽進灌木叢裏。

這種奇怪的事情,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做了,她一邊踩着亂石一邊盡可能地抓住周圍的樹枝不讓自己摔下去,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麽今時今日還要跟着年過而立的秦寂做這種愚蠢的事情???

秦寂就在前面,整潔的西裝西褲,價格不菲的皮鞋。

半小時後,這些東西都變成了泡影。

鹿曉比他好一點,畢竟她可以沿着他已經開發完畢的小間隙往上爬,她的問題是心被粗糙的樹枝磨破了皮,熱辣辣的疼,半路還扭傷了腳,她憋着沒出聲。

當層層灌木到盡頭,通往山頂的小道重新出現在她面前時,鹿曉簡直激動得想要哭出來。

陽光照射下來,她感覺臉上有點癢,摸了摸發現自己真的哭了。

秦寂回過頭時,看見的就是她傻瓜一樣站在路邊掉眼淚的模樣。他從來不是體貼的那一挂,所以他看見她哭,只是站在原地眯起着眼睛笑了。

“哭什麽?”秦寂問。

鹿曉伸出袖子擦眼淚,張了張口,才發現喉嚨有點啞:“累。”

“只是累?”

“疼,腳腕也疼,口渴,喘不過氣。”

“只是這些?”

“還有生氣。”鹿曉咬牙。

她累得已經兩眼發黑,暈暈沉沉間好像看見了昨夜的煙花又在眼前炸裂。尴尬被疲憊消耗殆盡,剩下的就是無名的火氣,再也抑制不住,于是她摔了礦泉水瓶,豁了出去:“我壓根就沒有準備好跟你表白,你就自己撕了窗戶紙……撕了就算了,你還給我發好人卡……你發完好人卡,你還故意整我……”

秦寂的可惡,可惡在他從來不給對留下半點餘地,要殺就是片甲不留。

哪怕對想要當一只息事寧人的烏龜,他都不給丁點會。

鹿曉就是那只烏龜,被秦寂捧上了山巅,然後丢到地上,殼子碎得四分五裂,秦寂這個罪魁禍首還在問她“哭什麽”。

“我本來就是個混球,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寂笑起來,眼裏有如釋重負的溫度,“不過我覺得明明沒那方面感情,卻還裝深情的某人更混球。”

“……我沒有。”

“那我答應跟你交往,你願意嗎?”

“……啊?”

“啊什麽啊,裝什麽孫子。”秦寂挑了挑眉。

鹿曉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看着秦寂。

秦寂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他竟然就這樣輕輕松松地把這話說出了口。

而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這些年來一直在期許的事情終于有了實質性發展,不論如何應該高興才是。可是身體裏好像除了慌亂什麽都沒有,沒有想象煙花綻放的激越心跳,也沒有苦盡甘來想要親近的喜極而泣,只是慌亂,和随之即來的無措和茫然。

短短的幾秒鐘對峙。

鹿曉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這種被強勢的靈魂碾壓的感覺,她所期許的靈魂伴侶,他應該是更加溫柔的存在,就像江淮五月的空氣,被風吹過的樹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強勢得仿佛要把她的靈魂碾碎,那麽的恣意而又狂妄。

可是秦寂就是這樣的人,他從來沒有變過。

是她一直忽略了很多東西。

“……對不起。”鹿曉感到脫力。

秦寂緩緩笑起來:“所以,你看,你也不願意,對不對?”

鹿曉低下頭。

“你的腳剛才崴了吧?”秦寂向她伸出,“我背你吧,像哥哥背妹妹那樣。”

距離山門大約還有五六十米,青石板綿長綿長,通往前方。

鹿曉趴在秦寂的肩膀上,感覺自己心理壓着的石頭已經消失得看不見。于是,理智回到身體裏,她戳秦寂的肩膀:“我剛才如果答應了怎麽辦?”

秦寂的腳步微停,又悠悠走起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堅決拒絕,不行就揮刀自宮。”

鹿曉在秦寂的肩頭翻白眼,再戳:“我不想去協科,你重新選運營,可以嗎?”

秦寂道:“可以,只要你不是鬧別扭。”

鹿曉再再戳:“我想留在sgc,完成曦光計劃,不想重新找工作。”

秦寂道:“可以,如果你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那就去做吧。”

鹿曉再再再戳:“那你能不能讓協科hr發個郵件給郁教授,就說名單是統計錯誤,其實我根本沒投過簡歷啊。”

秦寂:“……”

“可不可以?”

“我現在就把你這個吃裏扒外得寸進尺的混蛋扔下山去,可不可以?”

“…………”

山上的古剎仍籠在薄霧,空氣微潮,袅袅香火在空緩緩蒸騰。

秦寂點了一炷香,在香爐前俯首閉眼。

他明明西裝淩亂,滿頭大汗,明明是一副浪蕩子的樣子,可是低頭跪禮時卻安靜而又虔誠。

陽光沖破薄霧,照射在秦寂身上,把他額角鬓間的汗珠照得晶晶亮。

這畫面其實有些詭異。

鹿曉一直很難相信秦寂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他好像從十幾歲起,就莫名其妙地随了秦老爺子,成了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

每次看他一絲不茍地完成每一步儀式,她都不禁好奇,秦寂他這樣一個人跪在大佛面前,究竟是心有所歸,還是心有所求呢?

“你來。”

秦寂已經禮跪完畢,又新點了一份香火,塞到鹿曉裏。

鹿曉順接過,笑問:“要閉眼許願嗎?”

秦寂難得認真,道:“感恩生命延續,祈福來年健康,願心上人能久居喜樂安康。”

鹿曉聽得發愣,讪讪道:“……你這樣我很不習慣。”

秦寂:“滾蛋。”

鹿曉抱着香去祈福,她不像秦寂那樣會在香爐前叩拜那麽久,比起香爐她更喜歡往廣場的許願池裏投硬幣。

這座古剎的許願池很別致,是一個大缸,缸裏頭放着塊石頭,石頭上分別刻着“福祿壽”字。人從水上把硬幣扔下去,硬幣在浮力下晃晃悠悠,極難正好落在福祿壽石上。

鹿曉沒有硬幣,拿了一張一百的問缸邊的管理員兌零錢:“二十塊。”

管理員道:“供奉不找零,姑娘你有二十的就給我二十吧,否則我也只能給你二十個硬幣。”

鹿曉翻來找去沒有零錢,于是道:“那給我一百個硬幣。”

管理員臉色複雜,好久才拾掇了一個袋子交給鹿曉。鹿曉于是提着一百個叮當響的硬幣,開始往缸裏投硬幣。

第一枚硬幣投了“壽”,她就許願:願秦家爺爺能夠長壽健康;

第九枚硬幣投了“祿”,她就許願:願曦光計劃順利,秦寂賺鍋滿瓢滿,孩子們能夠改善病情;

之後一直到十枚,“福”字始終達不到。

鹿曉幹脆最後十枚齊刷刷投下水。硬幣們在水裏飄蕩得像無數只河蚌飛舞,她也不管是否投了,扶着缸沿許願:菩薩保佑,郁清嶺可別再鬧別扭了!

那樣一個純粹的人不應該因為一個欺騙而被傷害。

一百枚硬幣,耗時太久。

秦寂在邊上望着鹿曉專注投擲,久候無果,幹脆掏出了撥了個讓他很厭棄的電話號碼。

“商錦梨。”秦寂皺眉,“你去跟sgc方溝通,把鹿曉的名字從運營名單裏抹了,找個人代替她。”

商錦梨在電話裏笑:“怎麽,你們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終于梳理清楚了?”

“不關你的事。”秦寂冷道。

商錦梨:“你不說我也知道,剛才鹿曉偷偷發過我短信,告知我過程了。”

秦寂:“……看不出來,你是這麽無聊的人。”

商錦梨虛僞地嬌笑:“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她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我很好奇,你竟然說想要跟她交往,萬一鹿曉答應了你該怎麽辦?”

秦寂淡道:“我并不合适她。”

電話裏商錦梨的聲音悠哉悠哉:“秦寂,我發現你真是挺有的,到底該說難得理智情深,還是天性涼薄?鹿曉攤上你這種肉食動物真是倒黴,真是謝天謝地,她對你的興并沒有那麽多。”

“勞你上心。”秦寂挂斷電話。

他擡眼看了一眼鹿曉,發現她仍然在一枚一枚抛硬幣,臉上寫着顯而易見的興奮。

如果她答應,大概……他也是會将就就錯的吧。

秦寂摸了摸口袋裏的煙,倚在古剎的千年大樹旁點了一根,深呼吸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煙圈。

這個世界上并沒有那麽多如果。

于情于理,這就是最好的可控結局。

許願池邊,鹿曉終于終于一百枚硬幣盡數扔進了大缸裏,她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枚落到了福祿壽上,于是默認菩薩已經聽見了自己的許願。

忽然間,響起來。

她看見屏蔽上跳躍的“郁呆萌”,頓時心跳漏了一拍。

天哪……這麽靈驗的嗎???

鹿曉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在心裏打定主意——等下一定要再去香爐那邊磕幾個頭!!!

電話接通,鹿曉心跳如雷。

電話那段沒有人出聲,在短暫的幾秒靜默聲後,一點清淡的音樂幽幽地響起來。

“……郁教授?”鹿曉小聲地叫了一聲。

依舊沒人回應。

音樂聲透過電波信號傳遞到山巅,過了一會兒,一個細軟的童音歌聲緩緩飄蕩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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