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采訪

鹿曉在日落前回到宿舍,把晾曬好的被褥搬回了床上。

她趴在上面眯了一會兒,仍舊心虛難平,一閉上眼睛就看見郁清嶺每一次認真地勾指的模樣。她一直以為,郁清嶺是因為并不樂意她去協科,所以去求助了黎千樹,最後被黎千樹那只狐貍花言巧語哄騙着來向她“告白”,可是現實好像不是這樣。

被褥上透着陽光的清香味,不一會兒,暖意就烘烤得鹿曉臉上發燙。

如果他的“告白”并不是被黎千樹蠱惑呢?

如果那麽久之前,他就已經在表達自己的情感呢?

鹿曉覺得身體裏正悄然彌漫着一點躁動。如果郁清嶺……

靈魂快要被“如果”燒起來,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從背包裏掏出。

對了,請假微信!

上,郁清嶺回複了微信,第一條是在她的請假短信半小時後,只有短短兩個字。

【郁清嶺】:好的。

兩個小時後,跟着一條頗為長的微信。

【郁清嶺】:對不起,之前的回複過于簡單。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理解你的因為論檔期,需要請假半月的行為,并支持你包含本次行為在內的一切選擇。希望我們能夠保持友好而相對規律的聯系,用以鞏固彼此的情感維系。

鹿曉:……

好長一段話,微信的綠色聊天框幾乎占滿了整個屏幕。

鹿曉把那段別扭的字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嚴重懷疑,間的兩個小時,郁教授該不會是去想措辭了吧?她忍不住腦補了郁清嶺一本正經的臉,頓時覺得囧到極點。

可是這樣讓人怎麽回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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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郁教授,就讓我們保持友好而規律的聯系吧?

鹿曉盯着屏幕發呆時,新的信息發來。

【郁清嶺】:鹿曉?

短短兩個字,加一個可憐兮兮的問號。

郁清嶺的彷徨和無助好像快要溢出屏幕了。

鹿曉:…………

這個家夥……鹿曉感覺自己的血液重新回到了身體裏,身上無數小細胞躁動之後,變成了愉悅的多巴胺。她抱着在床上打了個滾,咧着嘴給郁清嶺回複:

【鹿曉】:我剛才去學校逛了個漫展,所有沒有看信息,不是故意不回複你的。

一下午條微信,對郁清嶺來說,已經是很了不起的社交行為了,他大概、是真的不安吧?

下一秒,郁清嶺秒回。

【郁清嶺】:嗯。

果然,一旦得到了回應,他就會安心地縮回蝸牛殼裏去,繼續做高傲的郁教授本人。

鹿曉對這個“嗯”字回答有些不滿,于是猥瑣地給郁教授下套兒。

【鹿曉】:郁教授,我的畢業論定了方向為亞斯伯格症作家的心理狀态與學特性剖析,您能跟我講一講亞斯伯格相關的心理學研究方向嗎?

這樣他就必須打很多字了吧?畢竟是“有問必答強迫症”教授。

鹿曉發完信息,天也黑了,她于是點了一份外賣,打算慢慢等郁清嶺的長篇大論,沒有想到不過兩分鐘,郁清嶺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郁清嶺】:明天給你資料,晚安。

他竟然、直接、結束話題了?

鹿曉呆呆看着屏幕,好久才反應過來,他這是當真了嗎??可是她不是這個意思啊!

翌日清晨,鹿曉是被郵件聲音驚醒的。

她在微信綁定了郵箱,只要有新郵件發送,就會收到提醒。于是一大早她還睡眼酩酊,在迷迷糊糊看見了郵件提醒:您的好友【郁清嶺】于5:0發送主題郵件《關于亞斯伯格症候群的判別歷史和其相關生理、心理行為研究及其影響的相關資料綜述》rar,請您盡快接收。

鹿曉:……

郁清嶺這是熬了通宵整理的嗎?

鹿曉如夢初醒,匆忙下床打開電腦,登陸郵箱點擊附件。

【系統】:您所接收的附件過大,無法轉入轉站,請您及時下載保存,以免丢失。

鹿曉:…………

校園網宿奇慢無比,拖完那個巨大的附件已經是第二天晚上的事了。

鹿曉還沒仔細看郵件,忽然收到了商錦梨的信息。

【商錦梨】:htv科教頻道,快打開。

【鹿曉】:什麽啊?

【商錦梨】:看呆萌小奶狗。

【鹿曉】:……???

寝室沒有電視,鹿曉找了好久,才終于找到了可以看電視直播的軟件,剛剛點進htv10,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上。

……郁清嶺?

正在播放的是一套科教節目,鹿曉聽說過欄目的名字,大致上是每一期都會講述一個正在研究的科技前沿項目,有的是已經投入實驗的,也有的是正在科研理論初期,用來讓科學家們吸引投資的。此時此刻,郁清嶺正坐在欄目的采訪椅上,正認真地側耳聆聽着女主持人的問話。

不得不說,郁清嶺……賣相真是相當不錯的。

他坐在臺上,穿着他常穿的白色風衣,質彬彬,作為一個蓋着“科學家”标簽的受訪人,他的顏值已經有些匪夷所思。安靜地坐在那裏的時候,女主持人的已經明顯走了好幾次神。

“郁教授,聽說您的項目已經投入實驗,您對現有的實驗進程還滿意嗎?”女主持人笑靥如花,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似乎是想靠得更近點。

郁清嶺微微垂了垂眼睫。

鹿曉知道,這是他神經開始緊張地表現。果然,下一秒,他不着痕跡地朝後挪動了一點點。

“滿意。”郁清嶺簡單回答。

女主持人換了話題:“郁教授,‘曦光計劃’是針對自閉症患者的情感幹預體系的治療。請問自閉症患者真的能通過幹預段而增進情感嗎?”

“可以。”

郁清嶺大概不擅長借題發揮滔滔不絕。

場面有些冷場。

女主持道:“可是我們都知道,自閉症患者腦內所儲存的信息,不論是情感還是常識,都需要不斷地強化以鞏固。這樣的前提下,他們的情感究竟是自我選擇,還是被動輸入?這是不是涉及到一個情感倫理問題,患者不需要的感情被強行輸入,是否違背了尊重人格本身?”

鹿曉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緊張。

她走了神,去沖了一杯茶,小小地抿了一口。

女主持的問題太過尖銳了,她是故意把情感治療和倫理扯為一談,擺明着就是想引起争議性話題。郁清嶺他能夠接住這個問題嗎?

微妙的靜默。

鹿曉焦躁得握緊了茶杯。

“尊重不是這樣的。”郁清嶺忽然提高了聲音,“假設自閉症患者是普通人,進而對情感幹預提出疑義,認為這是一種後天情感植入,是違背人性的冷血實驗,這個思考方法是不科學的。”

屏幕上的郁清嶺的眼裏漸漸有了一點犀利的光,好像是層層霧氣被撥開,竟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鹿曉呆呆看着郁清嶺,惶惶間只有一種感覺——他生氣了。

原來他也會生氣,原來他生氣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他冷眼盯着女主持,緩慢道:“自閉症患者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他們并不是不需要情感,他們只是做不到,普通人永遠不會知道自閉症患者的每一天要嘗試多少次建立與世界的聯系然後失敗。他們從發病開始就一直在漸漸沉沒,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嘗試重新搭建橋梁。生病的人已經如此努力,健康的人如果放任不管,并不是尊重,而是驅逐。”

……

女主持的表情已經有些僵硬,顯然是沒有預料到現場會發展成這樣針鋒相對的局面。

她熟練得打哈哈轉移了話題:“這樣啊,多謝郁教授的科普。作為抑郁症診療領域的權威,相信公衆對您也是充滿了信心。不過大家一直有一個疑問,衆所周知‘曦光計劃’是您很早就已經着精研的項目,而在與您接洽的公司,協科屬于小規模的新企業,方便講講您為什麽最終選了這家規模并不占優勢的合作方嗎?”

郁清嶺重新垂眼:“因為協科給的運營資金多。”

“哦,因為……啊?”女主持當場石化。

鹿曉在電視前,剛剛喝進嘴巴裏的一口水全部噴在了心裏。

她忙腳亂找紙巾,首先優先摸幹鍵盤上的水滴,否則完工到一半的立題報告可就跪了,其次才是自己的衣服,最後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嘴。

女主持人不愧是有着豐富經驗的職業主持人,只是發出了一個小小的詫異“啊”,幾秒後就對着鏡頭笑彎了眼睛:“郁教授,看來您不止要拿下我們欄目歷任采訪人裏最帥記錄,還想要拿最幽默記錄啊,野心不小啊。”

……果然不愧是htv的主持人!救場夠專業!

鹿曉剛剛清理完畢水漬,重新做到了屏幕前,就看見郁清嶺在鏡頭下緩緩搖了搖頭。

他果然沒有順着女主持給的臺階下了,而是盯着她的眼睛,認真道:“目前的醫療科技尚未攻破自閉症,在未來漫長的時間裏,我們只能改善它,盡可能地運用各種方法讓患有自閉症的人能夠盡可能地接近正常人。”他停頓了幾秒,緩緩道,“這個過程很貴,可持續的資金供應比科研本身更加重要。合作方的資金多一些,可投入的實驗時間和資本就大一些,帶給自閉症患者的希望也多一些。”

郁清嶺講話偏慢,一字一句給人一種很虔誠的感覺。

女主持大概是不習慣郁清嶺忽然發出了一大段解答,愣了一秒鐘,又彎起了嘴角。這一次她的笑容和剛才親切得幾乎完美的弧度不同,也許是被郁清嶺的真摯誠懇所感染,眼裏也有了一點光亮。

“謝謝你,郁教授。”女主持人微笑,“我很榮幸能夠坐在這裏,與您面對面,聽到您對曦光計劃的真誠解答。”

節目進入尾聲,報幕名單已經出現在屏幕的下方。

郁清嶺的照片固定在屏幕上方,那是一張實驗室日常照。他坐在試驗臺前正專注地舉着試劑,一塵不染的白色工作服,藍色的口罩,整張臉只露出細碎的劉海和一點白皙的皮膚,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氣質。旁邊是一大串頭銜,每一個頭銜名氣都驚人,卻依舊抵不過一張照片醒目。

一小時後,郁清嶺個字上了微博熱搜。

冷得掉渣的科教節目本來幾乎沒幾個收視率,這一期卻以驚人的速度上了微博熱門話題排行榜。

鹿曉囧着臉搜索關鍵詞,果然,人民群衆的熱情是被郁清嶺的顏值給點燃的,除此之外,女主持人放在自己微博的一段短視頻也讓圍觀群衆群情激昂。

短視頻是一則花絮,錄制的時間是在采訪完畢之後。女主持人收拾裏的檔,笑眯眯道:“郁教授,正式節目已經結束了,還有分鐘花絮問答時間,我代表制作組女性同胞聊一聊私人話題好不好?”

郁清嶺微微颔首。

女主持道:“從資料上看,郁教授您本人也患有自閉症?亞斯伯格症候群,對麽?”

“是。”郁清嶺道。

女主持道:“我知道這是自閉症的特殊分支,請恕我冒犯,您是不是也有情感障礙呢?”

“有。”

女主持:“具體表現在哪方面呢?其實您明明看起來其實跟普通人一模一樣啊。”

“難以融入社會,也難以解讀別人的面部表情和一些對話的引申義和言外之意,無法判別人的精神狀态。”

女主持笑了:“這個聽起來問題不大,都是些社交小問題,就是談戀愛了之後容易被女朋友嫌棄啊。”

郁清嶺輕道:“我在好好學習的。”

“啊?學習什麽??”女主持不明所以。

“如何談戀愛。”

女主持徹底裂開了嘴:“什麽什麽?您這話的意思是,您有女朋友了?還是有追求對象?哎呀導演,這段能不能切掉啊,我一個人幻滅就夠了啊——”

郁清嶺眨眨眼,似乎跟不上女主持飛快跳躍的情緒。

“有。”過了一回兒,郁清嶺才理出情緒,小聲回答。

“居然臉紅了——天吶,你們做教授的都那麽q彈好欺負嗎——”女主持尖叫,“啊啊啊燈光師你先別走!快,打光!”

郁清嶺又往後縮了縮,顯然沙發已經容納不下他想要逃竄的靈魂了。

女主持人幹脆坐到了他的身邊:“郁教授,求爆料,是哪個公敵竟然搶在了我們前面對你下了!”

“她沒有對我下……是我想……”

“難道是你主動追的她?”女主持人扶額,“天吶,為什麽有這樣的好事永遠輪不到我!”

郁清嶺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微的汗水。

女主持人再貼近:“導演已經提刀過來了,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您追到了嗎?”

郁清嶺垂下了眼睛。

花絮結束,畫面就此定格,女主持還配了一個哭泣的表情,配:那誰,你怎麽舍得!

微博女性同胞的熱血被徹底點燃。

當夜,熱門話題#哪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上了熱搜。

鹿曉:…………

這是曦光計劃自剪彩以來,公衆關注度最高的一次了。

還真是始于公益,精于顏值。

鹿曉把微博上的資料來來去去翻了個遍,絕望地發現,論立題報告今晚又沒戲了……

她的心跳淩亂,臉上發燒,根本靜不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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