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思念是一種病
思念是一種病
暑假如期而至,他們又回到了電話聯系的日子。每天趁着父母上班,一個在話筒裏喂一聲,另一個在那頭恩一下,心裏就能開出花來。他們分明都是彼此的初戀,可卻無端多出一份默契與安寧來。鄧怡曾開玩笑說他們像是過了一輩子的老夫老妻,17歲的年紀愣是把戀愛都談出一股子柴米油鹽的味來。安靜其實很喜歡這話,每次聽的時候都無端覺得那就是日頭落下的時候,廚房裏的她和他。
這樣的日子中,張淑芬發現自己的女兒越來越好看了,整個臉龐,整個身體都散發出一種光芒,不由得生出一種驕傲來,“小靜活脫脫就是我年輕時候的影子,怪不得當年她爸費了老勁追我。”安靜自己也發現了,最好的年齡,遇到最好的人,她看着鏡子裏那個因為愛而變得生動的自己,“這大概就是瓊瑤筆下最好的時光吧。”
這種幸福并沒能持續多久,吳狄就在電話裏告訴她,父母準備帶他到海南度假,估計半個月左右才能回,他聽出安靜那邊淡淡的失望,“以後我一定帶你去看海。”這是安靜第一次意識到吳狄和自己生長環境的不同,他的父母都是大型國企的中層幹部,他身上那種優雅,自信既有着先天的基因,也有着後天的影響;而自己的爸媽都是工廠的工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有一個賢惠的老婆和一個乖巧的女兒,還有一局永遠下不完的棋,這是爸爸能想象的最頂級的幸福;媽媽呢,只要男人管吃管穿那就夠了。至于看海,度假,安靜苦澀地笑了笑,那根本就超越了他們的想象。
吳狄走後,安靜便閉門不出,直到鄧怡直接上門把她拽了出來,“再不出來曬曬太陽,你都該發黴了。”看到候在樓下的肖陽和石宇,安靜略略松了口氣,還好石宇在,否則自己這個燈泡未免太亮了些。
“走吧,”鄧怡熟練地跳上肖陽自行車後座,“今天我們去撸串。”
安靜為難地看着石宇的自行車,一臉緋紅地踮起腳,遠遠地坐在了後座上,石宇一直沒回頭,只等到她穩穩地坐定了,才擡腳蹬了出去。
那家烤串店絕對是鄧怡的最愛,頂着三十幾度的高溫穿梭了大半個城市,才在一個不知名的居民小區裏找到了它。鄧怡跳下車,看到肖陽累出的一頭汗水,心疼地掏出紙巾給他擦了起來;石宇也一頭的汗水,安靜下車後,他便一聲不吭地走到前面去了,倒是錯開了這一場尴尬。
鄧怡一進門就高聲喊着黃阿姨,從廚房裏轉出來一位面容姣好的中年婦女,看到肖陽沖他笑了笑,“你們來了。”這時才看到跟在後面的安靜和石宇,她也客氣地點點頭,“你們也坐”,轉頭問鄧怡,“還是老幾樣麽?”
“老幾樣,加一份五花和韭菜。”鄧怡說完看看肖陽和石宇臉上的汗,“再來幾瓶啤酒,不要冰的,傷胃。”
“等等,再加一份麻辣牛肉。”石宇擡頭看着黃姨。
黃姨盛滿一簍鹽花生端了出來,鄧怡指着先開了口,“可不能空腹喝酒。每人先吃三十顆才能喝。”
“什麽時候開始吃辣的?”鄧怡一邊倒酒一邊問石宇。
“我不吃,安靜不是喜歡吃辣麽?”石宇喝了一口酒。
鄧怡正在給肖陽倒酒,手不禁抖了一下,一些便潑在了肖陽褲子上。
“唉喲,我的酒。”肖陽心疼地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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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洗完手過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她笑着把自己的酒瓶遞了過去,“給你,我不喝酒的。”
肖陽臉上一喜,伸手就接,忽然對上鄧怡冰冷的目光,“你還要開車!”
“我那是自行車!”
“那也是車!”鄧怡搶了下來,放到石宇面前,“吳狄不在,你自己掂量着。”
石宇接了過來,倒了滿杯,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菜上齊了,安靜拿着一瓶橙汁,其餘三個人都各自斟滿了一杯酒,四個杯子響亮地碰在一起,“假期萬歲!”
如果吳狄也在,這一刻便就完美了,安靜輕聲嘆了口氣。
這家烤串店着實不錯,陸陸續續加了很多菜,也加了幾瓶酒,在石宇又一次要加酒的時候,黃姨按住了他,“時間不早了,該回了。”說完意味深長地給鄧怡遞了個眼神。
鄧怡會意,挽着安靜的手示意兩個男孩跟上,肖陽和石宇也站起身來。沒曾想肖陽今天喝多了一些,沒騎多遠就連人帶車摔倒在地,鄧怡恨得牙癢癢也沒法,她第三次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招呼石宇先把安靜送回家,免得父母擔心,自己和肖陽把車存了坐公交回去。
石宇載着安靜慢慢地走着,“你還好嗎?”安靜覺得自行車速度愈發地慢,想起石宇今天喝得也不少。
“還行,就是這一段上坡累點。”
安靜聽了立刻跳下車來,石宇搖晃了一下,急忙剎住了車。
“上坡最累了,我們走一段吧。”安靜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也好,”石宇揉了揉小腿,“讓它歇口氣。”
這時候天已經逐漸黑了下來,石宇推着車和她并肩走着,安靜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身邊這個高高的男孩就是吳狄,禁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
石宇不知在想什麽,嘴角微微地翹着,看到安靜看他,停下了車,“累了?”
“沒呢,”安靜看着他汗水濕透的背,從包裏拿出一張紙,“擦一擦麽?”
石宇接了過去,順手揣進兜裏,“謝謝,我一會兒擦。”
他看到安靜欲言又止的樣子,“你是想問什麽嗎?”
“嗯,吳狄他最近給你打電話了麽?”安靜說出後,臉就紅了。
“他不是去海南了還沒回來麽?”,石宇低頭專心地推車,“他沒給你打電話?可能他父母都在,不方便吧。”
“我想也是。”安靜像是得到大赦一般地沖石宇笑了。
風好像忽然就變得熱了起來,石宇跨上了自行車,“上來吧,不早了,你媽媽該着急了。”
安靜推開門的時候,張淑芳正沖着安國勝發火,“你說你招惹了什麽小妖精,今天聽到我的聲音就挂電話,她打着不嫌累我接得都嫌手疼。”
“我就和廠裏的老王頭喝了幾口酒,又殺了幾盤棋,怎麽就招惹小妖精了?萬一有人打錯電話呢?”安國勝揉了揉腦袋,今晚多喝了兩口,頭還有點疼。
“打錯?你連着打錯四次試試。”
安靜心裏一喜,“聽到你聲音就挂?”
“可不是,”張淑芬看女兒回來了,沒再糾纏,伸出手指在安國勝腦袋上戳了戳,“把你的尾巴藏好了,仔細別讓我逮着。”說完繼續看電視去了。
安靜壓抑着心裏的狂喜,沖回自己的卧室,剛簡單洗漱了一下,電話就響了,她拉開門就沖了過去,一把抓起電話,“喂,你好”。
張淑芳在外直嚷嚷,“又來了,又來了,哎,你讓她別挂,這次我非罵一頓不可。”
安靜沖她比了個嘴型,“鄧怡”,張淑芳就蔫了似地跌回沙發裏。
“你也到家了?”
“到了,晚上公交不堵,就看看你們好不好?”
“都挺好的。”安靜壓低聲音說,“石宇把我送到家才回去的,這個點應該也到了。”
“那就好,你真是個幸福的女孩兒,睡吧。”鄧怡說完就挂掉了電話。
今晚鄧怡有點怪怪的,安靜擡頭看了下鐘,已經九點了,今晚吳狄是不會打電話了,心裏有點懊惱,“早知道不該出去的。”
之前那幾個電話确實都是吳狄打的,趁着父母去海邊散步的時候,他在賓館裏撥了好幾個電話,希望能聽到那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喂,你好”,可每次都是一句生硬的“喂”,吳狄只得把電話撂了。想起自己媽媽在大年夜被安靜挂電話那次,吳狄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次算是連本帶利都還了。”可這麽晚了,安靜又能去哪兒。
之後三天,安靜再沒出過家門,就耗在客廳的沙發上,像貓兒守老鼠似的直勾勾盯着電話,哪怕上廁所也掐着時間,可電話卻再也沒響過。
安靜很小的時候就聽長輩們說結婚是找到了另一半,她當時很不懂,比如媽媽碗裏的肉,或者杯子裏的飲料,甚至是床上的被子,在爸爸來之前都是完整的一份,可爸爸來後,吃的分一半,喝的來一口,連被子也裹了一大半去,明擺着就是吃了大虧了,可媽媽偏偏還甘之若饴;現在的她倒是懂了,雖然吳狄從不搶她的吃食,卻生生帶走了她一半的心,讓她食不知味,寝不得安,明明是完整的個體,卻感覺殘缺得厲害。
好在三天之後,安靜終于聽到了那個聲音,“我回來了。”
“我要見你。”她笑着哭着,像個不講理的孩子。
吳狄也沒有片刻的猶豫,“我來找你。”
安靜拉開門就跑了出去,她知道吳狄會從哪裏來,烈日下的整個她都飛奔着,去找回自己丢失的那一半。
在牧羊女廣場,安靜猛然停了下來,街對面就是吳狄,同樣的大汗淋漓,他一看見了安靜,就不管不顧地從那頭橫穿着公路過來了,引得周遭的車一片叫罵。
真正近到安靜身邊,吳狄卻說不出話來,只是一把拉住她汗津津的手,他知道,廣場後面有個小公園,那裏有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安靜沒說話,跟着他再度跑了起來,她不想問去哪裏,這只手牽着她總是沒錯。待得終于只剩他們的時候,吳狄把她攬得近些,頭埋入她的發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待熟悉的味道湧入鼻中,才喃喃地說道:“終于回來了。”安靜用力地回抓着他,仿佛他是這世上唯一的支撐,“我好想你。”
“不是說要半個月才回麽?”好半天,安靜才想起這一茬。
“水土不服,提前回來了。”說着吳狄的嘴唇在她額間輕輕一碰。
“嚴重麽?”安靜立刻從他懷裏擡起頭來。
“就是拉肚子,拉到沒法出海。”吳狄想起在船上那一溜的海膽殼,“差點忘了”,他取下挎着的一個背包。
安靜看着裏面的一個海螺,一個貝殼。
“海螺是找船家要的,貝殼是我自己在沙灘上拾的。 ”這不是吳狄一貫的風格。安靜忍住笑,把海螺貼到耳邊,聽着裏面的聲音,竟有了幾分嗚咽的味道,她擡起頭,“你再不回來我也病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