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兒大不中留
當晚吳狄就把志願表遞到了呂玲的手上,然後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盡量把腰挺得直一點,對于他來說,這場較量難度比高考大多了。
呂玲以極快的速度看完了志願表,然後疊了起來,放在了面前的茶幾上。在她臉上看不出任何驚訝或者憤怒的表情。對這,吳狄早已習慣了,爸媽都已是修煉多年成了精的,喜怒已不形于色,但此時的沉默讓吳狄覺得壓抑不已。
“我想你搞錯了,這是高考志願表,不是你向她表志願下決心的情書。”呂玲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音量降到最小。
縱是心中有了準備,吳狄也不免暗暗吃驚,“她?”
“名字我現在還不知道”,呂玲側着靠在沙發墊上,像個垂簾聽政的太後,“但是如果我沒記錯,這個她和大年三十挂我電話的人,以及在海南你打電話的人是同一個。”眼見着對面也毫無表情的兒子,呂玲笑了,“第一,我們家有來電顯示;第二,賓館的電話雖然你删除了通話記錄,但前臺結賬有電話顯示。只是讓你為了早日回來見面不惜把自己肚子吃壞的女孩,不應該是這個檔次 。”
吳狄一直默默地聽着,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媽媽的道行,剛想張口,卻被呂玲揮揮手打斷了,“我和你爸都裝作不知,畢竟成績沒下降,也沒有什麽出格的事,無非是你成長中一個插曲罷了,可現在,關系到你的前程,那就由不得你胡來了。”
“我認為高考志願,應該是我自己的志願,就如你所說,這是我的前程。”吳狄喝了口水,“我記得,當年你嫁給爸爸也沒有求得外婆的意見。”他站起身來,“志願表我明天就交給老師,如果我這份不能讓您滿意,那麽我會帶一份空白的回來,你和爸爸盡可以照你們的喜好填,但我不會照做。”
呂玲沒有說話,這時候無論什麽都只會引來兒子更強硬的反對,她看着他走時倔強的背影,心裏微微地感慨,“這就是我呂玲的孩子。”她想了想,很快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安靜回家就攤開了志願表,按照吳狄的安排仔細地一筆筆将表格填滿,生怕寫錯一個字,就錯過了吳狄許給她的未來。
電話鈴響的時候,安靜一邊核對志願,一手抓起了電話,對方顯然是沉默了一下,然後那頭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你好,我是吳狄的媽媽。”
直到放下電話,安靜才想起來呼吸。電話裏的呂玲很克制,只問了她的名字,告訴她明天想找她談談,然後就挂斷了電話。沒有一句責備的話。安靜卻抑制不住地發抖,吳狄的媽媽,她是吳狄的媽媽!
如約見到呂玲的時候,她正端坐在小食堂的一角,用紙巾仔細地擦拭着面前的小桌子,安靜紅了臉,怯怯地走了過去。
呂玲上下打量着朝她走來的這個女孩兒,模樣還算端正卻少了股靈氣,衣着也很樸素,既然只能報C大,智商應該也很平平,這不是吳狄應該喜歡的類型。
安靜本就緊張,被她這麽來回地打量,愈發不安起來,她站在桌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叫到:“阿姨。”
呂玲指了指對面,“坐。”
安靜順從地坐了下來,兩只手緊緊地摳在了一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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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玲忽然就笑了,“這話,你該給吳狄講。畢竟想為了你葬送自己大好前程的人不是我。”
“我也沒想到.......”安靜虛弱地說,但心裏無可否認,她的确沒有拒絕吳狄的犧牲。
“不管你想不想,吳狄卻作了這個決定。清華和C大,差得不是一點半點,更何況……”呂玲看着對面的女孩咬起了牙印的嘴唇,“你和吳狄最後也未必就能走到一起。”
“最後能不能到一起,總得走一走才知道。”吳狄進來的時候,恰巧聽到呂玲的這句話。他強壓住心中的不滿,邊說邊伸手把安靜拉離了座位,“我們走。”
“現在?”安靜不安地回頭看了看呂玲。
“是的,我們去交志願表。”他把安靜汗濕的手緊緊抓在手裏,“媽,我們平時學習很緊張,請你不要再單獨找她。”
呂玲沒有起身,她看着吳狄牽着那女孩的手決然地離開,像極了當年的自己。十七年前,自己牽着吳創的手拼命的跑離身後那個憤怒的婦女,空着的那只手上,緊緊地捏着自己的戶口本。
安靜心裏并不好受,她知道呂玲的每句話都是對的,為了一個不确定的将來,吳狄付出的代價确實太大。她把吳狄的志願表拿了過來,手指在上面輕輕拂過,“吳狄,咱們改了吧。”
“鋼筆寫的,改不了。”吳狄悶悶地說。
“何老師那裏還有空白的,你媽媽是對的,我不能這麽自私。”
“安靜!”吳狄從沒有這麽大聲地吼過自己,她覺得自己的心疼得蜷成了一團,為着面前這個男孩。她伸出手溫柔地抓住他,“我們在哪裏都不要緊,我們能打電話,能寫信,我們每年還有寒暑假,大學四年,很快的。”
“你就那麽自信?你不怕我遇見更好的女孩兒?”吳狄轉過頭,狠狠地盯着安靜的眼睛。“我有你的高中,已經很滿足了”,安靜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你的大學如果有別的可能,那也是我命中注定罷了。”
“命中注定?除了生死是注定的,中間的每一步都是我們自己選的。我很清楚我現在的選擇,你和我的前途,是可以有交集的。”吳狄擡起手指,拭去了安靜臉上那滴擅離職守的眼淚,“9月,我要在C大看見你。”
就這樣,安靜如同個無力的破布娃娃般跟在吳狄身後交了志願表,她看見何老頭眼裏藏不住的驚訝與失望。躺在辦公桌上那兩份志願表,黑黑的字,每一個都如同一把刀帶着甜蜜紮進自己的心裏,自己終于還是拖累了他。
他們這樣的年齡,抱着最開始那一份感情就再舍不得撒手,至于前程,不是沒有想,而是想得太簡單。他們放下了自己的青春和前程作為籌碼,為着莫測的未來賭那一份幸福。
何老頭兒看着吳狄和安靜一起離開的背影,再看看桌上那兩張相依為命的志願表,他用手扶了扶自己的老光眼鏡,深深嘆了口氣,沖動也罷,勇敢也罷,也就是這樣的年紀,也只有這樣的年紀。
“你不勸勸?”石老師拿起志願表看了看,“我看着都可惜。”
“吳狄是我們勸得動的?”何老頭兒眼睛都沒擡,“你來給石宇交志願表?”
“呃,唉,”石老師忽然不自在起來,“就是為這事兒來的。”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夜裏捂着悲傷,有人在陽光下晾曬幸福。
操場邊有兩個孩子正一臉歡喜地瞧着彼此的志願表,抑制不住心裏的歡樂,鄧怡咯咯地笑出聲來,“那麽,我們首都見?”
“必須的。”好久沒看見鄧怡這麽燦爛的笑臉,肖陽很是開心。
“你确定麽?北體大分也不低。”鄧怡忽然又不安起來。
“我的體育部分沒問題,文化分再沖一沖,還好吧”,眼見得四下無人,肖陽大着膽子摟住了鄧怡的肩,“不還有你麽?”
鄧怡沒有說話,她的嘴唇因為欣喜而微微地張開着,那麽那座彌漫過戰亂又重生的城市,那座綿長的京腔和激烈的重金屬碰撞的城市,是真的向我們敞開懷抱了麽?允許我們在那裏自由的愛和笑了麽?
雖然,中間還隔着個高考.......
“拉勾”,鄧怡朝肖陽伸出自己的小手指。
“幼稚!”肖陽朝鄧怡呲了呲牙。
“拉不拉?”
眼見着剛才還如小鹿般溫順的眼睛忽然閃出了一絲殺意,肖陽忙不疊伸出手去,“別發什麽毒誓啊。”
勾牢了肖陽的手指,鄧怡才如釋重負,“到北京的第一天,我們就去故宮。”
“幹嘛?”
“讓列祖列宗作個見證,誰辜負了對方,就收了誰。”這話雖然是鄧怡嬉皮笑臉地說出來,肖陽卻從心底浸出了一絲寒意,一種強烈的不安迅速傳遍了全身,禁不住打了個冷噤。
“心虛了?”鄧怡笑着呸了他一口。
“切,誰心虛誰是孫子。”
“那就好。”鄧怡擡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我們把表交上去吧。”
這天的天很藍,稀稀拉拉的幾縷雲,被拉扯得如絲般破碎地漂浮在空中,陽光就從細碎的樹葉間透過來,追随着他們輕盈的步伐。鄧怡踩着地上不停變換的光斑,像是一路去天堂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