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誰說廉頗已老

最後一個月的沖刺階段,高三年級的樓層已彌漫着濃得化不開的緊張,偏偏年級組長還在各班的黑板上以最大號的字體寫下“離高考30天”的字樣,每個學生入得教室來都不免心裏一顫。

何老頭兒照舊踱着不緊不慢的步子進了三班的教室,瞥見那幾個刺眼的大字便停了下來。他看着講臺下那五十多張臉,無一例外地透着疲憊,而現在又被人為地加上了一層緊張。他心裏憤怒着,手上的血管也陡地膨大起來,沒有任何思考,他抓起了講桌上的黑板擦,用盡全身力氣,奮力地揮動着手臂,将那一個個粗寫的字統統擦掉。

三班從未如此安靜,每個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飛揚的粉筆灰,看着何老頭由于激動而通紅的一張臉和微微發抖的身軀。

待得最後一個字的最後一筆也消失不見的時候,何老頭兒背對着他們站了很久才轉過身來,他重重放下手中的黑板刷,以國王般的威嚴和慈愛看着自己的學生,“這節課,不用書,不用筆。你們累了可以趴着,困了可以閉上眼,今天我們不談高考,我們談談做人!”說完,他轉頭就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大大的“人”字。

“一撇,一捺,只有兩筆!寫的是頂天立地,道的是心中光明!第一筆歪了怎麽辦?這個人就廢了麽,不要了麽?別忘了,這只是第一筆,無論歪得多離譜,只要你敢寫,第二筆都會撐着你,你照樣能夠立得起來!”他激動地在空中揮了揮手,像是驅趕一些不相幹的東西。

“人生而唯一,雖然社會有規則,外界有評判,可不到最後,誰能妄議輸贏?十七八的年齡,剛剛踏入人生而已,誰給的資格來倒計時?我何某人茍活了快六十年,我沒有倒數這個概念,每一天,只要太陽升起,就都是新的!”

許久沒有如此激動,何志有點喘不上氣,他疲憊地倚着講桌,看到下面那五十幾張臉龐投射出希望的生機,心情慢慢平複了下來,自己也老了,這應該是自己的最後一任學生了,卻不能陪他們走得更遠。想到這裏,他理了理鬓角邊略略淩亂的白發,緩緩走到講臺正中,極為标準,嚴肅的朝着全班的孩子鞠了一躬—— “先生苦短,後生可畏!”

石宇第一個站了起來,面朝何老頭,慢慢地躬下身去。他多少也從爸爸那裏聽到了一些消息,卻苦于無處可說。

“起立!”鄧怡緊跟着站了起來,“全體起立!”

五十多個頭齊齊低下,向着面前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這個值得敬愛的老人。

流火的7月。

7月7日…….7月8日…….

7月9日上午11點半,鈴聲響起的時候,寂靜了三天的街道,拘謹了三天的校園重新沸騰了起來。

何老頭母雞似地把孩子們集中到了一起,罵過的,揪過耳朵的,一說就哭的,他心滿意足地揣着手在旁邊一個個看在眼裏。

待得各班集合完畢,S中的李校長帶領着年級主任,筆直地站在隊伍最前面,他要帶着這些即将各奔東西的孩子們走完最後一程。

如軍隊般整齊的步伐,六百多人的隊伍悄無聲音地走過,二教,一教,實驗樓,風雨操場,林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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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低下頭,眼淚滴在灼熱的地上,曾經這麽盼望的一刻,到來之時卻不敢直視,那條補考過太多次的跑道,那棟呆了三年的逸夫樓,還有——後山的風雨亭。而前方,即将到達的是他們在學校裏的最後一站——他們吃了三年的食堂。

這天的食堂,只為這些即将離開的學子們而開,十個窗口,打菜的師傅都筆直地站在窗口後面,每一勺,都生怕盛少了似的壓了又壓,待得拿出熟悉的飯卡在計費器前掃過,才發現刷卡器壓根沒開。

每個人都靜靜地低下頭,把餐盤裏的食物一口口機械地扒拉到嘴裏,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吞咽着,沒有一個人剩飯,直到所有的餐盤都像來時那麽幹淨。

大家吃完,整齊地站起身來,李校長已然來到餐廳出口,舉起了擴音器,“孩子們,辛苦了!這一頓,吃好!下一站,走好!”微微有些哽咽,他揮了揮手,自顧自走先走了出去,身後傳來吳奇隆的《祝你一路順風》。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

當午夜的鐘聲敲痛離別的心門,

卻打不開你深深的沉默,

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後,我們一句話都沒有留,

當擁擠的月臺擠痛送別的人們,

卻擠不掉我深深的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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