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向娜

何老頭常說,“小說來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所以當安靜開始一月一次腹痛的時候,她明白世上并無如此多的巧合,電視上那麽多的一夜溫存後女人便大了肚子的場景到底還是沒有出現。吳狄聽得這個消息也放下心來,“看來我還得練練槍法,不太準啊。”

最近吳狄一直在忙着準備元旦晚會的事,宣傳部不是個清閑的去處,往好了說,就是個文件的下發,精神的傳達;往壞了說,也就一打雜的,各部門工作的協調都少不得他們一一經手。雖說他也只是個新生,但入校的時候畢竟轟動了一陣,于是早他入會的委員們都紛紛半是關愛半是推诿,“這事就交給你了,我們放心”。他向來心高不屑這種伎倆,少不得自己多做些,除開白天上課的時間,業餘時間都搭了進去。

“那周末你別過來了,好好休息吧。”安靜在電話裏聽着他疲憊的聲音說到。

“得,這點念想也給我斷了。”吳狄無奈地苦笑着,“要不你來看我?”

“我來效果也一樣。快了,等你們的元旦晚會結束也就快放寒假了。”想到放假,安靜心裏便高興起來。

吳狄沒再強求,自己也确實分身乏術,拟定的節目單一再變動,今天必須催着文藝部确定下來。文藝部部長付超,鋼琴和唱歌都不錯,晚會以他拿手的一曲《我的太陽》開幕,吳狄聽過幾次,雄渾,高昂,很是應景。

“嗓子倒了。”這是付超見到吳狄時的第一句話,他也正火急火燎地看着節目單。

“一點都唱不出來嗎?”

“偶爾說話問題不大,這首歌是美聲唱法,對嗓子的狀态要求很高,為了保險,只有再上一個備選節目。”

“有合适的人選麽?”

“有幾個唱通俗歌的,我聽了一下,稍顯單薄,還有幾個玩樂器的,但作為開場節目也不适合。”

“那跳舞的呢?”一把清脆的女聲在身後揚起,付超和吳狄都轉過頭去。

“稀客稀客”,看着一旁不解的吳狄,付超趕緊介紹道:“我們挂職的副部長,向娜。”

“什麽叫挂職?”那女孩嬌俏地嗔到,“不就是缺了幾次會嗎?”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付超滿臉堆着笑,“姑奶奶有跳舞的人選?”

向娜踮起腳尖,極快地在地面上踢出幾個舞步,左手叉腰,右手朝着付超的方向直直地伸展出去,“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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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明戈?”吳狄脫口而出。

“行家呀?”向娜收回手臂,向吳狄屈了屈膝。

“不敢,看過幾場演出而已。”

付超一旁樂得眉開眼笑,“我這嗓子倒得值,這下又可以過過眼瘾了。”

競聘文藝部的時候向娜跳了一段簡短的舞,一擡頭一回眸副部長就到手了,付超後來開玩笑說,虧得她只跳了一段,再多跳一陣,這部長就沒他什麽事了,可這副部長卻生就個懶散性格,十次開會九次不在,人都看不到,更別說再看她跳舞了。

“你小子豔福不淺!”吳狄還沒反應過來,肩膀上就被付超重重地拍了幾下,他不動聲色地往一旁挪了挪。

“歌是唱給知音聽的,舞也是跳給懂的人看的。”向娜從眼角瞥了一下付超,“部長,在你看來我跳弗拉明戈還是扭秧歌有區別麽?”

付超幹幹地笑了幾聲算是應付過去,向娜轉過臉看着吳狄,“你說我跳什麽?”

“你們自己決定就好”,吳狄避開向娜直視的目光,“我只是來确定節目單的。”

向娜剛才還神采飛揚的臉有一瞬間的黯淡,但很快那雙黑亮的眼裏又重新泛起光亮,“那我就跳卡門,獨舞!”說完對吳狄翩然一笑。

付超很快更正好了節目單,将那頁還有些許溫度的紙交到吳狄手上,後者大致掠了一眼就疊起來放進了口袋裏,“後面事多,我就不過來了。”

“別呀!彩排的時候幫着我審審呗。”他看着吳狄離去的背影大聲喊道。

吳狄沒有停步,只是背對着付超舉起右手擺了擺,大步走遠了。

“又酷又帥。他一直都這樣麽?”向娜眼裏是掩飾不住的好奇。

“恩,又酷又帥,還很冷。想當初進學生會時就一堆女孩兒前仆後繼地沖了上去。”

“結果呢?”

付超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都陣亡了。”

向娜不屑,“戰鬥力太弱了。”

“不是戰鬥力的問題。我們系的一美眉說追他好像是一個人的拳擊賽,攢夠了力氣卻找不到對手,有勁無處使,索性放棄了。”

“那是方法不當。”向娜還是堅持着自己的看法。

“也許吧,不過後來她們都從吳狄身邊撤退了,臨走送了一個“可可西裏”的稱呼給他。”他看着向娜不解的眼神,敲了一下她的腦瓜,“無人區呀! ”

向娜咯咯地笑了起來,她想起吳狄走時那個冷漠的背影。

“不過我倒覺得這些都不是關鍵的”,付超想起那天下午在禮堂裏的女孩,“吳狄是有主的。”

向娜的笑容便有些僵在臉上,“你看到過嗎?”

“恩,挺秀氣的一女孩兒,後來和吳狄手牽手走的。”

一時有點冷場,付超小心地觀察着向娜的表情,嘆了口氣,“姑奶奶你說你哪天不來今天偏來,得,又多一個傷心人。”

“我呸,傷心的還指不定是誰呢?”向娜透過濃密的睫毛白了付超一眼,旋過身子也走了。

之後的日子吳狄真的沒再來文藝部,就連最後一次的彩排他也只是象征性露了下臉,當主持人按照臺詞念到開場節目有請向娜時,他很及時地消失在了另一頭的出口。

向娜的眼光一直追随着他,看他不回頭地離去,上臺的腳步略有些虛浮,但還是擡頭挺胸地站在臺上,像極了音樂裏不屈的卡門。

“評委确定了嗎?”彩排剛結束,向娜就抓住了付超,一直都是他在負責邀請評委。

“基本确定了,院領導,系領導,輔導員,還有三個學生會的名額。”付超看着臉色微微發紅的向娜,“妹妹,你的舞很好,不用找後門咱也能拿獎。”

“不稀罕。”向娜咬了咬牙,“能讓吳狄當評委麽?”

“吳狄?資歷不夠吧。”付超有些意外,“他也從沒有說過呀。”

“我也沒資歷,還不是跳開場舞。好哥哥,你就幫幫忙。”向娜眉眼間都含着笑挨到付超身邊,撒嬌似地拉着他的衣角。

付超沒堅持多久就妥協了,一來向娜的笑容太有扇動性;再者吳狄冷靜的性格也着實符合評委這個角色,“那我現在就通知他。”

“不,晚會前一天再告訴他。”得到付超的承諾,向娜才松開了拽着他衣角的手指。

“這又是為什麽?”

“晚會前一天告訴他,他沒法拒絕。”

付超睜大了眼睛,“吳狄不願意?那你在這瞎折騰什麽?”

“可是我不折騰,他不當這個評委,我怎麽能看到他呢?”向娜大大的眼睛了裏說不出的失落,“我這舞可不能白跳。”

付超心裏有些微微地不适,他對這個小自己兩屆的學妹是有那麽一點好感的,眼見得身材容貌俱佳的她一路這麽驕傲地走來,然後一頭栽進吳狄這個坑裏。“你這是何苦?”他擡起了手,想摸摸向娜的頭,最終卻無力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吳狄接到付超電話的時候就如向娜預想那樣,先是推辭一番,然而付超焦急的聲音和翌日開場的晚會讓他猶豫不決,“這很簡單,你看完一個節目畫個數字就好,比畫符還簡單。老弟,哥哥這次突發情況,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話說到這份上,吳狄只得應了下來,思忖片刻,他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請幫我找一下安靜。”

安靜最近也很忙,好幾門必修課都開始陸續的考試了。化學從高中起就是她的軟肋,偏巧自己這個專業就數化學最多。熊喻向師姐打聽過,這學期的無機化學只是個開始,後面接踵而至的有機化學,物理化學,生物化學會讓你恨不得蹦跶回自己媽媽肚子裏去。

吳狄電話來的時候,她剛剛經歷了一場與核外電子排布的殊死搏鬥,聲音裏都透着疲憊。

“以後選專業得提前看看課程安排了”,吳狄笑着說。

安靜用力掐着自己的太陽穴,仿佛那裏還有很多電子在軌道上飛來飛去,“你們呢?忙完了嗎?”她記得吳狄一直為晚會的事奔波。

“快了,明天就正式演出了。”

“那你結束完能來看我了?哦,不,你們也要複習準備考試了。”安靜的興奮一下冷卻下來。

“不礙事,我們專業課很簡單。”吳狄在那頭輕輕地笑了。

安靜心頭掠過一絲羞愧,她差點忘了吳狄是怎樣進的C大。

“明天你來我們學校吧,晚會不錯。”

安靜迅速翻了一下課表,沮喪地抓起話筒,“明天是周三,有滅絕師太的課,她每節課都點到。”滅絕師太是中藥學老師的綽號,因在她手裏挂科重修的比例高達40%而走紅,一次點名不到期末扣十分,三次就直接重修;這還不算,她對人臉的記憶尤其好,曾經抓了一個外班過來冒名頂替的人,神色間頗為不屑:“那些同科同屬的植物我瞧一眼就不會忘,何況你們這些靈長目的。”

吳狄早就耳聞滅絕的事跡,只得作罷,“那算了,你好好上課吧。說到底她也算是個負責的老師。”

像這種負責的老師中醫藥大學很多,這可能是學醫學藥孩子們共同的苦惱,高中奮鬥幾年進入大學,原以為可以放下書本緩一口氣,沒想長征才剛剛開始。

“中藥材不熟悉怎麽行,抓錯一味都可能出人命.......”

“方劑不牢記怎麽行,裏面的君臣佐使劑量一點都錯不得。”

“中藥得炮制,烏頭這些不炮制就是毒藥,救命便成催命的了。”

哦,還有拉丁文,這讓原本就為了英語四級焦頭爛額的人絕望到幾乎崩潰,更有甚者拿着英語書對着黑板狂抄了一節課的筆記才發現站在講臺上的是拉丁文老師。

所以,在這些“要命”的标簽下,她們的大學其實只是高三的加強版,每天都往返于教室,食堂,寝室之間,加上校區實在是太偏,這個藥學院幾乎被世界孤立起來,外面的燈紅酒綠,外面的車水馬龍,都離她們很遠很遠。

藥學院馬書記在全體學生大會上說過一句話,“你知道怎樣在大街上第一眼分辨出我們學院的學生麽?”

大家都帶着期待的目光仰起頭,馬書記清清喉嚨,頗為艱難地給出了答案——穿得最土的那個就是。

1221寝室當晚就炸鍋了,苗苗還摔了一個杯子,嘴裏賭咒發誓哪怕到月底天天喝粥,也要把生活費挪去買衣服,她家勇勇上班早,外界的誘惑自然也少不了。

安靜去過C大,裏面的女孩兒那叫一個靓麗,吳狄牽着她漫步在林蔭道上的時候,那些投射過來的或善或惡的目光,說心裏沒點擔憂是不可能的。

“你們C大的女生真多。”

“多嗎?”

“剛過去好幾個,都挺漂亮。”

“有嗎?”

到這裏安靜就問不下去了,她低下頭默默數着自己的腳步。

“安靜……”

“恩?”

“有你在,我沒空管別人是男是女,是美是醜。”

于是第二天當燈光把整個劇場照得白晝一般的時候,安靜心如止水地在離他兩個小時車程的地方看書,複習,就如高三那年他填志願她來考一樣。

吳狄被安排坐在了評委席左側最邊的位置,面前有一支筆,放在十八個節目的打分表上,第一個節目赫然就是“卡門”——表演者,向娜。

主持人報完幕向娜就走了出來,她的頭發向後梳成極光滑的發髻,一朵張揚的紅玫瑰緊緊地別在上面,耳間是一副碩大的波西米亞耳環,一襲緊身的胸衣下是同樣紅得耀眼的裙子,層層疊疊的裙擺随着步幅的加快擺動了起來。

一束橙色的光追随着她移到舞臺的中央,向娜的眼光急急掃過評委席,看到那個面孔的時候她眼裏流露出孩童般的喜悅,然後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裙擺,擺出開場動作向後臺微微點了一下頭。

一陣急促的吉他聲響起,她便高舉自己的手臂,随着節奏有力地拍起手來,同時極優美地伸出左腳,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轉眼已是一圈。吉他聲和拍手聲驟然間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旋律伴随着高亢的一聲“Ole”,向娜就在這瞬間活了過來,她微微側頭,從斜下方給了臺下的觀衆一個笑,伴随着流轉的眼波,這笑容便有了說不出的妖媚,縱是評委席正襟危坐的院領導,喉結也不由得動了一下。

這段舞并不容易,吳狄在劇場看過類似的演出,當時臺上有專門的樂手來迎合舞者的節奏,還有一個男舞伴來配合劇情的需要。而臺上的向娜,除了事先錄好的伴奏,和那一束燈光,什麽都沒有。但奇怪的也就在這裏,當她在臺上對着黑暗舞蹈的時候,那黑暗便就成了她的舞伴;當她提起裙擺用腳後跟快速擊打地面的時候,地面也給回她熱烈的擁抱;她叉着腰對着臺下俏皮地笑,仿佛他們都是自己的唐.何塞......

音樂戛然而止的時候,她像瀕死的卡門一般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最後一眼,她看向了吳狄,然後匍匐低下了頭,只剩一朵紅玫瑰傲然地挺立着,燈光便逐漸黑了下去。

向娜再次起身的時候已是掌聲雷動,她手撫在胸口,看着前方那些或沉醉或瘋狂的面孔,屈膝一笑便走向後臺。

吳狄打分的時候手微微有點抖,眼見着付超一路收着統分表而來,沒多想提筆寫了兩個數字就交了上去,假裝沒有看見付超眼裏的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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