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熬到最後一個節目表演完畢,吳狄打完分就起身離開了評委席,急匆匆地朝最近的電話亭跑去,他想聽聽安靜的聲音,讓這個嘈雜的夜可以寂靜下來。

“安靜不在,去自習了。”

吳狄挂掉電話,原地站了十分鐘,又撥了過去。

“沒回來,一般教室不熄燈她不回的。”唐薇薇把嘴裏的瓜子皮吐到地上笑着說,“妹夫,給我們這些單身的人留條生路吧……”話沒說完,吳狄就“哐當”一聲挂掉了電話,很久沒有過的焦躁在心中滋長,像初夏的火燒過幹枯的荒原。

不好過的還有向娜,她上臺領獎的時候發現吳狄早已不見蹤影,于是心不在焉地接過領導頒的獎,連“謝謝”都忘了說。

“我的姑奶奶,你好歹笑一下,那可是咱們系最德高望重的老領導。”

“不高興,笑不出來。”向娜氣呼呼地給付超頂了回去。

“又哪門子不高興?人也給你拉來了,舞也看了,獎也拿了,末了照個合照你還在中間噘着嘴扮葫蘆。”付超也有點火。

“可是他那麽快又走了。”向娜的眼眶有點泛紅。

“你就知足吧”,付超看着她眼中的點點淚光,“他給你打的全場唯一一個滿分。”

話音剛落,那雙大眼睛裏的漣漪瞬間消失不見了,向娜幾乎是用膜拜的神情看着他,“我記得你有他寝室號碼和電話。”

“你真是個妖精!”付超伸出手指在她頭上彈了一下,“不要太出格,人家總歸是有女朋友的。” 向娜邊跑邊回頭對着付超比了一個 “ok”的手勢,那意氣風發得像是要去繼承皇位。

吳狄已經躺下了,卻聽得樓道間一陣吵鬧,其中一個是宿管的阿姨,另外一個,他的心裏收縮了一下,趕緊披上衣服跑了出來。

“你這阿姨好不講理,都說了我有急事,說一句話就走。”

“有事打電話,你往男生寝室沖什麽?女孩子家家的,也不害臊。”

“電話裏能說我就不跑這一趟了。”說話的正是向娜,她一路飛奔而來,卻忘記了世界上還有宿管阿姨這麽一種生物的存在。她剛沖進樓道間就被截住了,對阿姨好話說了一堆,可宿管阿姨這麽些年的道行也不是白修煉的,死活拽着她的胳膊不放,她才急眼鬧了起來。

Advertisement

“阿姨,要不我在樓下等着,你幫我叫他出來。”向娜掙不脫,只得放下臉來。

“自己打電話。”

眼見對方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她心一橫,大聲喊了起來,“吳狄,吳狄,353的吳狄!”

阿姨沒想有這出,急忙加大了手腕的力量把她往外拖,論身板,向娜哪是她的對手,在要被拖出門的瞬間,吳狄從周圍哄笑的人群中走了出來,“我們出來說話。”

見他出來,向娜心中一喜,腳下一個趔趄,狼狽地坐在了地上,吳狄走近了些,她以為他要把自己牽起來便伸出手去,卻只見他雙手仍然抄在大衣的兜裏,“說吧,什麽事?”

經過這麽一場糾纏,向娜跑來時的雄心壯志早就丢了大半,加上眼前吳狄不冷不熱的态度,向娜一時語塞,“我拿到獎了。”

“和我有關系嗎?”

“謝謝你給我打的最高分。”

吳狄眯起眼睛,“我記得統分的時候最高分是會被去掉的。”

向娜看着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裏吐出的白氣,才意識到這是個萬物肅殺的冬天,而自己仍坐在冰冷的地上。

宿管阿姨幸災樂禍的表情刺痛了她,她針紮似地跳了起來,逼近吳狄的身體,大大的瞳孔裏都是燃燒的火焰,“你別想讓我也成為被你去掉的那個。”

那張浸潤着些許汗意的面孔近在咫尺,帶着未卸的妝容,飛揚的眼線,還有那雙交織着愛與不甘的眼眸,吳狄避開她直視的目光,“我并沒有去掉你,你本來就沒在我的選項裏。”說完他往後退了一步,等着向娜像以前那些表白的女孩一樣沮喪地轉身離開,從此再無交集。所以當那雙大大的耳環刮過他臉頰的時候,他沒能及時躲開,緊接着一個濕熱的吻落在他的臉上。

“那麽現在呢?”向娜無視周圍的驚呼聲,“現在我在你的選項裏了嗎?”

“無聊!”吳狄把她推開一點,“我有女朋友,請你自重。”

向娜看着他尴尬至極的表情,輕聲笑了,“女朋友這事,就好比你交卷前選了一個答案,可檢查的時候發現有更合适的,你是改呢還是不改呢?”

……

“改!改!”

“妹妹,哥哥這還有空沒填呢!”

……

周圍看熱鬧的人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哄笑起來,還有人吹起了尖利的口哨,吳狄果斷地轉身走回寝室的大門,面對宿管阿姨探尋的目光,他放慢了腳步,“阿姨,以後她來找,我都不在。”

“阿姨,以後我不進去,就在門口等他。”向娜飛快地接過話,看着吳狄幾乎是立刻加速離開的背影,咯咯地笑了。

“這次遇到對手了。”這是吳狄推門後聽到的第一句話,他皺着眉盯着在他下鋪打游戲的于飛。

于飛的手指仍然在鍵盤上快速地移動着,感受到吳狄異樣的目光,他朝屏幕努力努嘴,“沒說你,哥們兒打CS呢。”他看着吳狄滿腹心事地坐在自己的身邊,“你下去的時候安靜來電話了。”

吳狄猛地轉過了頭,“怎麽沒叫我?”

“我倒是想叫,剛想張嘴就看見有人比我先下嘴了。”于飛握着鼠标的手快速點了幾下,屏幕裏倒下兩個人,“我說你有事出去了,她說明天再給你打。”

吳狄走到窗邊拿起話筒又慢慢放了下去,對着外面無邊的黑暗想像着安靜的臉掩蓋在那樣柔順的黑發下,心裏的灼熱慢慢平複下來。“靠,被狙了!”冷不防于飛怪叫一聲,吳狄回頭看去,一片血霧在屏幕裏升起,腦海中安靜的臉就在這篇緋紅中逐漸模糊,消失不見。

翌日清晨,安靜被放在客廳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聽得是吳狄的聲音後,她抱歉地拉上小寝室的門,才對着話筒輕輕“喂”了一聲。

“昨晚怎麽樣?晚會順利嗎?”

吳狄臉上一陣冰涼,仿佛那雙耳環帶着冬夜的溫度又貼了上來,“就那樣吧”,他不想再提,急急地岔開,“你呢?複習得怎麽樣?”

“不太好,明天就考試了,還有好些章沒看完。”安靜說着打了個呵欠。

“下午課多麽?”

“只有兩節。熊喻和我都備了點面包,準備今晚通宵了。”

“還是在101?”

“嗯,我們上了課就直接在那裏占位了。”

“那好,你趕緊去吃早飯吧,別餓着了。”

安靜放下話筒後覺得今天的吳狄不太一樣,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剛好唐薇薇從小寝室裏伸着懶腰走出來,看見座機旁發愣的她,“都挂了還在回味呢?”

安靜臉色微微泛紅,輕聲對她說道,“不好意思,吵醒你們了吧?”

“也差不多該起了。”唐薇薇看了看桌上的鬧鐘,“吳狄對你真好,早請示晚彙報的。”

安靜羞澀的笑了,心裏像夏日裏曬過的棉被那樣蓬松,柔軟,“你也會遇到那個人的,薇薇。”

下午是兩節馬哲課,上到一半的時候,教室裏的學生就像被收割完的稻草嘩啦啦倒了一片,顯然先進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也拯救不了這些考試前抱佛腳的孩子。安靜從桌子下悄悄塞了塊口香糖到熊喻手裏,“堅持住,聶老師說一會兒要勾重點了。”

熊喻半閉着眼把口香糖扔到嘴裏,“你就聽他忽悠。昨天他也給二班說最後十分鐘劃重點,80多個人愣是齊整整地堅持到了下課鈴響。他拉開了門跑得比兔子還快,坐前排的拿着書跟着追了一路,你猜怎麽着?”熊喻把書本立起來遮住臉,模仿着聶老師說話的姿勢,“馬克思主義哲學每一句都是經典,你居然來找我劃重點?”

安靜半信半疑地看着講臺上侃侃而談的老師,實在無法想象表面一板一眼的他背地也可以有這麽撒潑無賴的一面。旁邊的熊喻接連打了幾個呵欠,“實在熬不住了,我得睡會,不劃重點就別叫我了。”

最近她們熬夜熬得很是厲害,選修的剛考完就輪到基礎理論,基礎理論還沒考完,專業課的考試又接踵而至。挂科就得重修,每門的學分都很重,安靜不想挂科,挂科不僅意味着一個月的夥食費,也意味着獎學金的泡湯。她揉了揉太陽穴,又用指尖用力在大腿上掐了掐,強迫自己坐得更直一些。

好容易挨到下課鈴響,安靜側身幫熊喻拾起早就滾落在地上的書,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接着自習麽?”

熊喻慢吞吞站起身來活動了下被壓麻的胳膊,“你稍晚些叫我就好了,剛夢見一個帥哥沖我笑呢,好歹讓我問清楚他的名.....”熊喻忽然停下了,她悄悄用胳膊撞了撞安靜,“掐掐我,掐掐我!”

“還是困嗎?”

“我這大白日的發夢了?你看,那裏真有一個帥哥沖我笑。”

安靜順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101階梯教室外那一株只剩枝丫的銀杏樹下确實立着一個人。

“帥吧?”熊喻還沉浸在自己夢想成真的幸福中,“你說我要不要去主動招呼他?”她轉頭問安靜,卻發現身邊已沒有人影;再擡頭,窗外那人也不見了蹤影。她立刻反應過來,給了自己一巴掌,“花癡,讓你花癡。”

“怎麽忽然就來了?”安靜的臉上都是藏不住的興奮。

“來改善一下你的夥食。”吳狄指了指拎着的口袋,裏面沉甸甸的裝着牛奶和蛋糕,“想要熬通宵,幾個面包可不夠。”

“等很久了吧?”安靜看他幹淨的掌心裏被勒了幾道血紅的印跡,趕緊伸出手去,“我來提。”

“我先幫你提回寝室去。”說完吳狄牽起她的手,“那個女孩是你同學?”

“你是說熊喻?我們一個寝室,上下鋪。”安靜想起被丢在教室裏的那位,從口袋裏拿出一盒牛奶,“你在這裏等我幾分鐘。”她轉身又跑回教室。

眼見安靜的身影又出現在教室門口,熊喻立刻把頭埋進臂彎裏作鹌鹑狀裝睡,心裏一萬個叫屈,吳狄每次來都是周末,而自己周五就回家了,等她返校的時候,吳狄哪還有半點影子,所以讓唐薇薇,吳佳她們花枝亂顫的安靜的男朋友,在她那裏不過就是一個名詞罷了。

她聽到安靜小聲地叫她,還是縮着脖子不好意思擡頭,然後一個很輕的東西放在了她的頭邊,“熊喻,他就是吳狄,忘了你們沒見過。我把牛奶放桌上,餓了記得喝。”

直到腳步聲遠了,熊喻才坐了起來,窗外吳狄剛好擁着安靜走過,留給她一個側面的剪影,吳狄仿佛是說了什麽,安靜便仰起頭看他,臉上是極少出現的燦爛笑容。

“有這樣的男朋友,難怪安靜平時總是目不斜視。”熊喻看了看桌上的牛奶,終于懂得平時唐薇薇她們提起他時又羨慕又心酸的模樣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