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只有思念可以漂洋過海

同樣急着往家趕的還有肖陽,臨考前鄧怡在郵件裏的最後一句話仿佛印在自己腦門上似的,“老美不興過春節,不過我要過!姐姐我湊了二十天假,春節見。”肖陽看不見她,可是他能夠想象出鄧怡敲下這些字時候微微上翹的嘴角和眼裏跳動的光。

二十天?是哪段時間?航班的時間?要我來機場接你麽?肖陽轟炸似地将問題扔了過去,可直到放假,鄧怡也再沒有回複。對這招,肖陽太熟悉了,從初中開始她就愛這樣。自己明明看到她了,等她跳出來吓自己的時候還要作出受了驚吓的樣子配合地大叫,然後看她在身旁得意的笑。于是他拿起電話的手就放下了,這一次,你會是從哪裏跳出來?汽車站還是樓梯間?

一路上,他都心緒不寧地等着那個歡喜的臉龐突然蹦出來,一直到他敲響了自家的門,媽媽系着圍裙滿臉笑容把他拉進屋的時候,他那顆被驚喜吊着的心才無奈地着了地。

“媽,今天什麽日子?”

“啥日子?沒人過生啊?”

“我是說舊歷多少?”肖陽四處搜索着臺歷。

“才二十五,離過年還有幾天呢!”肖媽媽一邊炒菜一邊提高聲音回答,半晌沒聽得肖陽的動靜,從廚房裏探出頭看着次卧裏發呆的兒子,“這是想鄧怡了吧。”她沒有多問,誰都知道他們感情好,就算隔得遠些也是沒有大礙的。

到現在她都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鄧怡的時候,她是作為主犯一邊的家長被喊去老師辦公室的,“你家孩子自己不學也就罷了,還偏偏去影響別人!”當時的班主任聶向遠當着滿滿一辦公室的人指責她,她無可辯駁地低下了頭——誰讓自己家孩子不是成績更好的那個。鄧怡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她那麽自然地站在自己身邊,擡起眼直視着聶老師,聲音不大也不小,但辦公室的人剛剛好都能聽到,“聶老師,我們是相互影響的。”

“鄧怡,你是要考s中的,肖陽,他…..”

“肖陽也是要考s中的,和我一起!”鄧怡用手悄悄穩住了旁邊由于過度吃驚搖搖欲墜的肖媽媽。

“肖陽?s中?”聶向遠止不住地笑了起來,但鄧怡依然不動聲色地直視着他,直到他的笑聲越來越幹澀無力,最終停了下來。

“阿姨,我會督促肖陽一起考s中的。”鄧怡像是對她也是對自己保證似的。這個時候肖媽媽才有勇氣轉過頭仔細打量這個女孩兒,烏黑利落的短發,清亮的眼睛,不似別的同齡女孩兒嬌羞膽怯的模樣,反倒有一股英氣在眉間。幾乎就從那時候起,她就把鄧怡當自家的孩子看了。現在不止肖陽,就連自己也是數着日子一直期待着鄧怡回國的。

“我說,”她終究沒忍住,“要不你打個電話呗?”

想到鄧文軍那張像中了九陰白骨爪的臉,肖陽遲疑着搖了搖頭,“她父母在家。”

“你傻呀!找吳狄幫你打呗。”看着肖媽媽臉上得意的笑,肖陽也樂了,他朝媽媽豎起大拇指,“老革命啊,有你的!”

吳狄想得不一樣,這個電話由男的打,鄧文軍難免起疑心,轉來轉去,這個電話還是由剛到家的安靜來打。鄧文軍知道安靜和鄧怡交好,也素來喜歡這個眉眼溫順的女孩,想來不會為難她。這樣一來,肖陽的眉頭才算舒展開來,也不怕自個媽媽笑話,幹幹脆脆地守在電話機旁等吳狄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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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狄。”安靜的聲音有些低沉,隔着話筒吳狄心裏也知道必定是個不好的消息。

“鄧怡,估計回不來了。”安靜說得頗為艱難,肖陽該怎樣的失望。如他們預料的那樣,鄧文軍聽到是她的聲音并未為難她,只是很詫異,怎麽連她都不知道鄧怡假期作義工的事。

“作義工?”肖陽失聲笑了,這一定是鄧文軍找的借口,那封郵件裏寫得清清楚楚,她湊了二十天假,為的是回國來看他,不是拿去做義工的。

“是真的,肖陽。”他也經歷過最開始的懷疑,但安靜告訴他,鄧文軍郵箱裏有鄧怡發回的義工申請表以及拟服務機構的名稱,“美國人熱衷作義工,鄧怡估計也是和學校的人一起參與的。”

“他騙人!”肖陽的拳頭攥起來,青筋根根暴露躍出皮膚表面。鄧怡怎麽可能不想回來?

吳狄沒敢全盤轉述安靜聽來的話,這次鄧怡不回,鄧文軍和蘇萍也是意外的,甚至連同住的小姨也是蒙在鼓裏的,只是覺得鄧怡最近愈發沉悶,但她心裏的話哪裏會告訴自己,從到美國開始,自己作為拆散她和肖陽的幫兇這個帽子就是扣上了的,她不回便不回吧,自己多問倒顯得是攆她了。

“MDD”,這是鄧怡拿到健康評估報告時看到最刺眼的幾個字母。

湊的二十天假是真的,義工也是真的,時間并無沖突,鼠标在機票确認那一欄劃來劃去,終究沒能點下去,于是鄧怡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Amanda是她來美國人相熟的第一個朋友,華裔,祖籍廣東。她喜歡鄧怡的原因有且只有一個,鄧怡是這些年來她遇到的普通話說得最好的國人,所以每每見面,Amanda都會趕緊捋直舌頭,然後熱情洋溢地招呼她:等(鄧)一(怡),泥(你)好。

這次義工也是Amanda的提議,看鄧怡總是恹恹的提不起興趣,她努力用最普通的普通話說到:“鄧,你接觸人太少,這樣不好。下期我們一起出外當義工。”于是就有了那張申請表。

從到了美國後,鄧怡就覺得疲憊,原以為是時差的因素,後來卻發現自己對什麽都開始提不起興趣,每天唯一的盼望就是和肖陽說說話,發發e-mail,可時差橫亘在中間,每次她拿起聽筒的時候,都想象着那邊訓練一天的肖陽精疲力竭睡着的模樣,只好作罷,轉而打開電腦,在郵箱裏輕描淡寫的寫幾行字,思念的話,她嘴上說得出,可鍵盤敲出來卻總不是那種感覺。

國外的生活也和父母想象中差別很大,歐美人,本地人,亞非裔的人也是有各自固定的圈子的,因此雖說人在國外,周圍的大部分也是國人或者華人。每每想到這裏,鄧怡就發自內心的冷笑,坐标變化那麽大,錢花了那麽多,只是換了個地方說普通話而已。

至于小姨,除了必要的客套話,鄧怡寧可把自己關在屋裏,畢竟,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她,心裏的疙瘩終究是沒解開的。

所以Amanda提出義工的建議以後,鄧怡也就應了,她們一起填寫申請表,接受機構必要的身體檢查和心理檢查。也就是之後,鄧怡給肖陽發了那封郵件,告訴他,我要回來了;親愛的,我要回來了。

翌日白天上課的時候,去機構領報告的Amanda神色凝重地把她拉到一邊,連蹩腳的普通話也不說了,“Deng,I am sorry ,I have brought you a bad news。”看到評估報告的時候,鄧怡覺得這真是個天大的玩笑,MDD,怎麽可能?肯定是哪兒出錯了,我只是沒有以前那麽開心而已。

Amanda嘗試用胳膊抱緊她,“DENG,I will be with you。”

但是鄧怡輕輕卻堅決地撥開了她的手臂,“Thank you。Let me be。”身後傳來Amanda焦急的聲音,“You need a doctor,trust me and it will be ok!”

她腳步虛浮地回到小姨家,關上門,拉上窗簾,看着周圍越來越濃的黑暗,感受着心裏擂鼓似的心跳,而自己只能抱緊雙臂,像個困獸似一般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眼睛不經意間掃過書桌上的電腦,忽地停了下來。

于是她看見了肖陽那封連珠炮似的郵件,可是她卻無法回答。僅僅幾個小時而已,上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自己的生活,就在這個瞬間被撕扯的七零八落。

她關掉了郵箱,轉而開啓了google,顫抖的指尖好幾次都拼錯了那三個再簡單不過的字母。

MDD,抑郁症,一種常見的精神疾病,情緒低落,悲觀,嚴重者可出現自殺行為,發病因素很多,常見的有心理因素,情緒感染,也有遺傳因素,患者需及時治療用藥,嚴重者合并精神類藥物,有可能終生用藥。

那些扭來扭去的字,像隕石似的砸向她——情緒感染,遺傳因素,終生用藥……眼淚從眼眶中洶湧而出,不斷地滴落在鍵盤和手背上。

她狠狠擦掉眼淚,不管不顧地點開機票網站,看着那一個個航班號,只要任選一班,落地後都能看到肖陽燦爛的笑,可是她發抖的手只是任由鼠标從那些航班號上戀人般地撫過,最終拂手而去。這種狀态怎麽能見他?如果症狀加重,如果終生服藥,如果真有那麽些比例的遺傳因素,她捂住臉,不敢再往下想。

“肖陽,肖陽”,鄧怡蒼白的手指從錢夾裏取出他的照片貼在胸口,“我會好起來的,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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