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看着你,而你在寫他的名字

解剖課上老師曾指着那具全身布滿紅藍二色的軀體,讓她們記牢全身器官的所在,“胸腔中部偏左下方,橫膈之上,兩肺間而偏左”,每每背到心髒這段的描述,安靜都覺得拗口,熊喻在一旁笑,“考試的時候你就用手摸着寫答案,老師不敢算你作弊。”

這次安靜不用摸,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胸腔裏過電般的劇痛,一陣接一陣的酸楚從那裏開始,随着泵出的血液流動散布到全身。司機從後視鏡裏好奇地看着這個匍匐在後座上的女孩兒,看她哭得後背一抖一抖很是可憐,想說些什麽來安慰又找不到話題,他把嗓子清了又清,愣是沒想好怎麽開口,直到中醫學院的招牌明晃晃地到了眼前,看她紅着眼付錢才鼓起勇氣說了出來,“小妹妹,不要哭了,我看你小男朋友對你挺好。”見安靜用撞了邪般的眼神瞪着他,趕忙補充到,“你是賭氣跑了,他還跟在後面看我車牌號,不是擔心你出事兒嘛。”

安靜還是沒有答話,只在他說到男朋友三個字時反射性地看了看他,後面那些話機械地到了耳中她卻仿佛沒聽懂,木然地接過了找補的零錢就下了車。

分手那一刻的痛苦是短暫而迅速的,就如利器将自己的靈魂和肉身瞬間分離開來,快到讓人來不及細想失去了什麽,直到有天親眼看見曾屬于自己的靈魂附着在另一個軀體上,才陡然意識到自己原來竟只是一個空殼了。

這個空殼正向着湖邊走去,她找到了和吳狄最愛坐的那張長椅,可是上面已然偎着如膠似漆的一對,她着魔般地走近,呆呆地看着那男孩攬着女孩的肩膀,溫柔地讓她靠在胸前,忽然輕輕地笑了出來。

那一對正你侬我侬,被這一聲驚得一愣,轉過頭看見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兒沖他們癡癡地笑,“你有病啊?沒見過別人談戀愛啊?”男孩兒很是惱火。

安靜沒說話,眼睛仍直直地看着他們,但好像焦點壓根沒在他們身上,女孩兒被這目光看得打了個哆嗦,她扯扯男孩兒的袖子,“我們換個地方吧,這人瘆得慌。”

這麽一說,男孩兒也仿佛覺得是有一陣冷風拂過,他摟緊了女孩兒的腰,“我們走,不理這個神經病。”為了顯示自己并沒有害怕,他把神經病幾個字故意說得很大聲。

他再說大聲一點安靜也是聽不到的,從見到他們那一刻,她就回到了從前那些甜蜜的日子,仿佛是自己和吳狄手挽着手頭靠着頭,所以她抑制不住地笑了。

“如果有喜歡我的人怎麽辦?”

“告訴我。”

“然後呢?”

“然後我去給他講對不起,這女孩兒已經有男朋友了。”

“那如果有喜歡你的女孩兒呢?”

“那我就告訴她,我已經被人預定了,來世請早。”

他說的她總是全盤相信的,就像高中那些喜歡他的女孩兒,他總是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然後繼續回來牽起她的手.......她的目光回到長椅上,驚覺那兩個人早已不見蹤影,忽然痛哭失聲,可是吳狄,我忘了問你有插隊的怎麽辦。

送走安靜後,石宇總是安不下心,後悔沒找個女司機,又後悔自己沒有跟着她,在同一個房間做實驗的師兄讓他幫忙遞個分液漏鬥,他胡亂抓起個錐形瓶就遞了過去,“你來,你教我怎麽用一個錐形瓶把這兩種溶劑分開裝。”

“哦,對不起對不起。”石宇趕緊重拿了一個,師兄接過的同時準備把錐形瓶還給他,石宇的手卻縮了回去,“嘭”的一聲,兩人都吓了一跳。

“你通宵玩游戲了?”看着地上的碎渣,師兄很是不悅。

“我不玩游戲。”石宇拿過掃把,将玻璃渣掃到一堆。

“那你魂不守舍的是幾個意思?”

“師兄,你是本地人吧?”

“是啊,又怎麽了?”

“你說一個女生自己打車到郊縣有危險嗎?”

“城區內沒啥,郊縣嘛,偏遠了點,一個女孩子……”師兄忽然明白過來,“你魂不守舍地就為這個?”

“我背下了車牌號,可以查查吧?”

“你試試打出租車公司的電話吧,他們找得到司機。”師兄神神秘秘地朝辦公室努了努嘴,“王老辦公室有座機,說得不久就去那裏打吧。”

接電話的是唐薇薇,“安靜?沒回來。”

五分鐘後,電話又響,接起來還是他,“沒回呢。要不你留個電話,我讓她回來後打給你?”

那邊說着不用,可幾分鐘後又打了過來,唐薇薇正在看《像霧像雨又像風》,看到杜心雨結婚陳子坤還和方子怡扯不斷的節骨眼上,幾次被打斷,她很不悅地拿起話筒,聽見還是那個男聲,她惡狠狠地對着話筒說,“告訴你沒回,又不是小孩子還能被人拐了?”

放下電話,石宇臉色更不好了,已經接近兩個小時了,坐公交都能到了,出租最多40分鐘,他拿起話筒撥了114要了出租車公司電話。

“車牌號是&&&&&嗎?”

“是的。能馬上聯系到司機嗎?”

“我們只有通過公司的對講找他,但是如果他沒開對講就不好找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那就只有等他晚上回公司交車的時候了。”

“晚上?”石宇很快作了決定,他急匆匆返回實驗室,拿了包就要走。

“你去哪兒?”

“我去她們學校找她。”

“不至于吧,她有可能早都到了,只是沒回寝室而已。”

“她生病了,這會兒早該在寝室躺着了。”

“那萬一她去她們學校的校醫室呢?”

“我還是得去看看,看看才放心。”他很抱歉地看了師兄一眼,“對不起,還得麻煩您幫我留意辦公室的電話,我讓他們聯系上了回個消息。”

“去吧去吧,不然這滿屋的玻璃瓶都不夠你摔的。”師兄慷慨地揮了揮手。

石宇的心跳得很急,像是不停擂動的大鼓,每一次落點都催促着他再快一些——就像那個暗無天日的傍晚,媽媽白着一張臉捂着胸口離開了他再沒能回來。

僅僅四十分鐘後,他就跳下了出租車,一步不停地奔向安靜的寝室。寝室裏的電視屏幕上也有一個人在狂奔,是趕着回去參加婚禮的陳子坤,唐薇薇捏着拳頭和吳佳,周小蘭一起揪着心的當口,門上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讓她們幾乎元神出竅。“誰啊?”幾個女孩兒異口同聲的憤怒了。

“請問安靜回來了嗎?”

隔着道門,唐薇薇還是聽出來這就是打過好幾次電話找安靜的那個男聲,她氣呼呼地一把拉開門,“告訴你沒回,你有完沒完?”

石宇格開她,探頭往寝室裏看,“那熊喻在嗎?”

“也沒在,她周末都回家的。同學,這是女生寝室,麻煩你不要往裏看。”唐薇薇氣呼呼地打量着他,如果不是他滿頭的大汗和急赤白拉的表情,還是挺耐看一人,她不覺語氣緩和了一些,“你找她和熊喻有急事嗎?是班上的事嗎?”

“不是。”石宇搖了搖頭,他指着飲水機旁的電話,“借用一下。”

唐薇薇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大步走了進去,周小蘭尖叫一聲,抓過身旁吳佳的睡衣想遮住自己光溜溜的大腿,石宇本已拿起電話,這一叫讓他不自覺地轉過頭,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生拉扯着衣服正對着自己怒目而視,“對不起,對不起!”他側過了身,“我什麽都沒看見!”

對于這些學校地理位置偏僻的外地女學生來說,無街可逛,無家可回,沒男朋友來探望,于是周末除了泡在寝室裏一集一集地看電視劇,好像也沒什麽別的消遣方式,早飯啃餅幹,中午吃泡面,晚上趿着拖鞋在樓下小賣部抓點零食就ok,于是發型從起床到睡覺,只要不遮擋視線,幾乎是不用去管的;至于穿的,就更随意了,睡衣,睡裙,遮住了關鍵部位不冷即可,石宇碰巧就撞見了這麽個不尴不尬的畫面。

若在平時,周小蘭定是不依不饒,但石宇臉上明擺着一副有急事別惹我的神情反倒讓她啞了火,加上自己也穿了睡裙,雖然确實露得多了些但也沒讓他占了多少便宜,她就暫時控制住情緒,打算等他放下電話再好好批評一頓。

“師兄,那邊有消息嗎?”

“打了電話來,對講沒聯系上,已經讓聽到的司機注意那個車了。你到了?”

“到了,沒回來。”

“別真出什麽事吧?”

“我去找找,再聯系。”

見石宇挂了電話,周小蘭清清嗓子,盡量很嚴肅地說,“同學,你這樣闖進來很不禮貌,看見什麽怎麽辦?”

石宇本來正準備出寝室,聽到這話無心糾纏,一把撩起褲子也露出大半截腿,“看到了嗎?”見周小蘭目瞪口呆,“那好,咱們扯平了。”他急匆匆沖下了樓,身後是1221驟然爆發的大笑和尖叫。

中醫大雖小,可找起人來也并不容易,校醫室,教室,食堂挨着翻了個遍,最後他眼光落在曾被他戲說像烏龜的體育館上,顧不上擦汗,他快速地沿着小路跑過去,哪料拐角突然出現摟在一起的兩個人,他速度太快停不下來,硬生生把那男生撞了個趔趄。

“神經病啊!”男生疼得呲牙咧嘴地罵。

“Sorry,Sorry。”石宇忙不疊地道歉,看他無大礙又準備跑。

“算了,算了。”女生看男生不肯罷休,“今天倒黴,湖邊遇到個女神經,這兒遇到個男神經。”

石宇警覺地剎住了車,“你們在湖邊遇到個女生?”他急急地比劃着,“我下巴颏這麽高,黑衣服臉色很白的一個嗎?”

“是啊,白得像演恐怖片似的,還直勾勾盯着我們看,你認識?”

石宇胸中湧動着狂喜,來不及計較對方話裏的敵意,笑呵呵地說,“是的是的。我正在找她,多謝!”他生怕安靜又換了地方腳下不停地趕過去。

看着石宇的癫狂狀,“真是一對寶器!”兩人搖搖頭,一瞬間都覺得對方更順眼了些,不覺挽得更緊了一點。

安靜仍然坐在湖邊的那張長椅上,哭得太久,重重風幹的淚水把臉繃得生疼,她把自己心底珍藏的片段一點點拿出來,這曾是她力量的源泉,但很快,另一個女孩也将擁有和她同樣的回憶,或許還更美好一些。

天色不覺就暗了下來,兩旁的路燈也一盞盞亮了起來,安靜摸摸身下再沒半分溫度的石頭,慢慢起身離開,朝着寝室走去,那是唯一可接納她的地方了。她剛進門,唐薇薇立刻圍了過來,“你今天哪兒去了?有個男生一直找你。”

“找我?”換做以前她會滿懷希望地以為是吳狄,可以後再不會了,“說了什麽事嗎?”

“沒有,對了,他也找了熊喻,還在這兒打了個電話,說得太快,我就聽到個什麽師兄來着?”

“師兄?是光帥麽?”

“光帥誰不認識啊,找你的這男生頭上茂盛得很,可能是你們班的,找到寝室來了,是不是你們班有什麽事?”

1221寝室只有熊喻和安靜是中藥系的,剩下10個人都是制藥工程的,安靜折騰了一天再沒有心思搭理,好歹周末也沒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她謝過了薇薇,看見她仿佛還有什麽話要說,直接了當地截住她,“薇薇,我很不舒服,先去睡了。” 唐薇薇最是個心思剔透的人,見安靜這般模樣必定有事發生,于是三緘其口,也就随她去了。

安靜走後不久,一個男生來到了她離開的地方。兩個小時前他沖到湖邊的時候看見安靜邊哭邊彎着身子在腳下劃着什麽,很明顯她說了謊,并不是身體不适,但石宇還是松了口氣,人沒事就好,他想了想,沒有走近,就站在身後五十米左右的距離看着她,看着她流淚,看着她起身然後走回寝室才又走到這裏。

腳下略有點潮的泥土裏工工整整寫了許多的“WD”,看得出來一筆一劃都使足了勁,石宇臉上掠過一絲痛楚,放下沒那麽容易,對她和對自己都一樣。他拖着因為之前的四處奔走和長時間的站立而酸脹不堪的腿走向校外,慢慢融入了夜色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