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宇破敗,蛛網積塵,哪裏還是精美樓臺深深庭院!
顧師言整個人都呆住了,腦子裏閃出的一個念頭卻是:我又做夢了!蒼天,該不會是我已成了人彘,這是人彘之夢吧?
顧師言近來屢遭變故,心神不寧,眼前又有如此不可思議之事,不禁對所處之境是真是幻都猶疑起來,呆呆地看着那荒草危樓,猛然轉身原路出去,令他頭暈的是門外又是另一番景象:人頭濟濟,門庭若市。一個大嗓門叫道:“就是他,就是這個人,剛剛從這門出來,現在又出來了!”
顧師言擡眼一看,說話的就是那個連柴火都丢掉的農人,邊上男女老少圍了一堆,看怪物似的看他。顧師言見不是來抓他的,稍稍放心,抱拳道:“列位在看什麽?”
那夥圍觀人一聽他說話,吓得“嘩”的一聲往後退。
顧師言低頭打量自己,手腳齊全,沒什麽可怖之處呀,心想這世道當真邪門了,怎麽這些人都把他當成鬼一樣?也不想和這些人多糾纏,問:“請問這是什麽地方?離小雁塔有多遠?”
那些人互相推搡,卻無人應答。
顧師言道:“那就請讓路,讓在下出去。”
這時,人群中擠出一個老者,老者繞着顧師言細看,看正午陽光下顧師言的影子,點點頭道:“嗯,有形有影,應該不是鬼。”
顧師言頗為氣惱,大聲道:“這位老丈何以認為在下是鬼?”
圍觀男女七嘴八舌道:“你從這門裏出來不是鬼是什麽!”
“反正這鬼宅就沒活人出來過。”
“要麽你就是狐貍變化的。”
那老者問道:“少年人,你又為何從這門裏出來呢?”
這話問得怪,顧師言倒不知如何回答了,随口道:“不出來,難道老呆在裏面?”
老者聽他這話帶着點鬼氣,退後一步,問:“那麽你在裏面看到了什麽?”
顧師言沒來由受這盤問,他自己正滿腹疑團呢,道:“沒看到什麽,是些破房子。”
老者與身後那一群人都長舒了口氣,老者道:“那是萬幸,看到破房子還可撿條命回來,你若看到的是瓊樓玉宇那可就不妙了。”
顧師言心想這麽些人圍觀若把官府之人引來那可真是不妙,當下推開衆人往巷口就走,口裏道:“在下是人,不是鬼。”加快腳步,把那夥人甩在身後。
出了巷口,顧師言四下裏一看,知道這裏是南梢門,離自己住處小雁塔有五、六裏地,便踅進一衣帽鋪買了一頂鮮卑暖帽戴上,這種帽子可把臉部遮住大半,長安冬季,多有漢人戴此胡帽。然後上一家酒樓,叫了一盤白水羊肉、一盤蟹黃魚翅、一盤原殼鮑魚、一盤太白鴨,又叫了一斤山西汾酒。
顧師言酒量甚豪,眨眼間半斤酒下肚,心神稍定,叫來店小二,詢問古巷鬼宅之事。
那店小二神情誇張,道:“這位公子也知道那鬼宅之事?我們住這附近的人都不敢打那兒過,有人說那裏面富麗堂皇像皇宮一樣,又有人說是些破爛房子,不過有時半夜能聽到那裏面傳出簫管笙歌,就在前兩天,有兩個狂生,自诩膽大,與人打賭要到那宅子裏呆上一夜,第二天呢,一個死了,一個癫了,這是小人親眼所見。”
顧師言問:“那宅子是誰遺留下來的?”
小二道:“這卻不知,據老輩說這宅子有百年以上了,沒聽說是誰的宅子。”
顧師言吃罷酒飯,看看天色不早了,便雇了輛馬車,讓車夫載他到小雁塔。來到小雁塔下桃園湖畔,顧師言從車窗裏看到自己住所大門緊閉,就命車夫将馬車遠遠停在一邊,他坐在馬車裏靜觀其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那門前依舊無聲無息,顧師言心道:“莫非那些僮仆都給抓走了?”正這時,忽見一人快步而來,徑直來到門前叩門。
顧師言凝神一瞧,認出叩門人是镖師雲天鏡,大喜,急叫車夫趕車過去。
雲天鏡敲了好半晌無人應答,正要轉身離去,一輛馬車從身邊慢慢駛過,車上一人低聲道:“雲師傅,是我。”
雲天鏡一看是顧師言,臉現喜色,張口欲言,顧師言一伸手将他拉上車去,命車夫回南梢門。雲天鏡喜道:“顧公子,我正要找你。”
顧師言問:“雲師傅還不知在下已出事了?”
雲天鏡詫異道:“出了何事?你不是好好的嗎!”
顧師言便将昨夜之事略略說了說。
雲天鏡吃驚道:“竟有此事!”又寬慰道:“既已脫身那便不怕,臘月初三也就是大後天我們镖隊要出京,你便随我們一道走,那些閹狗能奈你何。”
顧師言問:“尉遲前輩還在長安嗎?”雲天鏡道:“此刻只怕早已追出潼關去了。”
顧師言忙問:“找到烏介山蘿的下落了?就是被朱邪元翼父子擄去的回鹘公主呀。”
雲天鏡搖頭道:“那倒沒有,不過的确發現了朱邪元翼的蹤跡。昨夜師傅與我趕到那波斯神廟時神廟已然起火,我們四下追查,發現好幾個胡人在追殺一個女子,聽那些胡人喝罵聲似乎是這女子救了你手下那昆侖奴。”
顧師言一怔,問:“是一白衣女子嗎?”
雲天鏡道:“正是,雲某現在就是請你去與她相見。”
“她受傷了?”
“沒有,這女子輕身功夫甚佳,只是被追殺多時,脫力暈眩過去了,師傅命我救這女子回去,他獨自追擊朱邪元翼去了。”
顧師言遲疑了一下,問:“是那白衣女子說要與我相見?”
雲天鏡道:“是,她現在我們湖州會館。”當下命車夫經玉祥門折而向西,往湖州會館而去。
湖州會館門樓頗為氣派,前後三進,約有七、八十間房子,多為客居京城的湖州商人租住,雲天鏡所領镖局二十餘人也居住于此。
二人一進會館,便有一中年仆婦迎上前來,滿臉堆笑道:“雲爺回來了。”
雲天鏡道:“那位姑娘還在房中嗎?”
仆婦道:“在,剛剛還問我要筆墨說要寫字。”一邊說一邊在前引路,來到南廂房左一間,輕輕敲門道:“姑娘,雲爺來了。”
等了一會卻不見應答,那仆婦女又叫了幾聲,依舊沒有動靜。
雲天鏡示意仆婦推門進去。
門是虛掩的,仆婦一進去便“咦”的一聲,道:“怎麽不見了?我送筆墨給她只不過一頓飯時間呀,也沒見她出去!”
雲天鏡與顧師言一齊進入房內,只見仆婦一人在茫然自語,室內更無他人。
顧師言目光一掃,南窗下長桌上有一紙箋,看時,卻是數行小楷,乃衛夫人簪花體,字跡妩媚多姿,抄錄的是《詩經·鄭風·狡童篇》:“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與我同行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雲天鏡粗通文墨,一看這詩便微笑道:“這位姑娘用情很深哪,茶飯不思,坐卧不寧,卻不知所為何人?”
顧師言臉一熱,裝作漫不經意地道:“這麽說那位姑娘已經走了?”
那仆婦還在那兒絮絮叨叨:“沒看見她出去呀,真正奇怪,看她那嬌滴滴樣子能走到哪裏去?”
雲天鏡揮手叫她先出去,對顧師言道:“這姑娘身手極是了得,你也不必為她擔憂,卻是你自己呆在這京城裏要小心才是,太監們勢力通天,是了,昨晚後半夜有大批人馬四處巡邏搜查,這麽說就是在找你了?”
顧師言皺眉道:“也不知我那些仆傭怎麽樣了?你方才叩門都無人應答,是不是神策軍把他們都給抓起來了?泉兒和阿羅陀還是我從柴桑帶來的呢。”
雲天鏡當即道:“雲某這就去你府上看看,好歹問出個究竟來。”
雲天鏡做事甚是爽利,說走便走,也不騎馬,大步消失在冷冷夜色下。仆婦送上茶水便退下了,顧師言獨坐無聊,翻來覆去看紙箋上的《狡童》詩,耳邊又似乎聞得山道馬車辚辚聲,有一絲幽香沁上心脾,那謎一樣的少女令他心跳加劇,燈下追想,不由得癡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門外傳來雲天鏡爽朗的笑聲,道:“顧公子,有故人來訪。”随即推門而入,他身後跟着一位三十來歲長身玉面的俊美男子,其身形挺拔,有如玉樹臨風,舉手投足間說不盡的風流倜傥。
這男子盯着顧師言,含笑不語。
顧師言睜大了眼睛,從椅子上騰地站起,幾步上來握住這男子之手,喜道:“飛卿兄,想煞小弟了!”正是前日來訪不遇的溫庭筠。
溫庭筠乃有名的大才子,與李商隐齊名,文辭豔麗,工于小賦,構思文章時喜歡雙手交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