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綠猗

自從雀兒重獲自由出去游歷,銷魂殿沒有了叽叽喳喳的聲音,頓時冷清了許多。

安暖大部分時間都悶在逸思樓裏整理那些古書,偶爾喂喂笙簫默的兔子、蛐蛐、波斯貓,給殿前的海棠、玉桂澆澆水,日子過得平平淡淡。

笙簫默倒是沒有受什麽影響,依舊每天招貓逗狗,隔三差五地逗逗自己的小徒弟,惬意又舒服。

“小暖,今天的點心不錯。”

“知道啦——多做幾份給大師伯和掌門師伯送過去。”

“乖哈。”笙簫默笑得春暖花開。

不知道是不是這些點心的原因,世尊最近對自己溫和許多。剛開始的時候只是淡淡地讓自己放下食盒走人,後來也有的沒的跟自己閑扯幾句,大抵就是自家師父修仙的時候如何如何調皮淘氣,尊上和世尊在師祖面前怎樣替他收拾殘局之類的閑話。

聽摩嚴講的時候,安暖心裏默默吐槽,原來自己師父還有這麽多不堪回首的黑歷史,一定要記下,回頭好好敲師父一筆。

拜師大會已經過去快兩年了,各個師門宮殿都恢複了正常的運轉秩序,新入門的弟子也逐漸融入其中。

去貪婪殿的時候,安暖偶然會碰到上上飄和狐青丘,他們倆在世尊面前裝得互不認識,冷言冷語,一轉身就畫風突變,親親我我,看的安暖都無力吐槽。

熟識了之後才知道,原來上上飄最擅長的是飛行移動之術,而狐青丘雖然教授的是五行術,但是由于本就是狐族,最擅長的是仙藥和魅惑之術。

三人相約互相切磋,一來二去,安暖的法術竟也進步了不少。

眼看着兩年期限就快到了,安暖看着逸思樓裏逐漸整齊的書籍,再看看自己案上僅剩的一本《五行通識》,不由得嘴角微翹:在整理逸思樓的這兩年裏,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讀完了整個逸思樓的書,原來師父讓自己整理古書是這個意思啊,自己當初還冤枉師父不認真教自己。

翻開《五行通識》,安暖看得正入迷,突然聽到銷魂殿外師父叫自己:“小暖,你出來下。”

安暖來到殿前,笙簫默正倚在海棠樹旁,懷裏抱着他的波斯貓,專心致志地逗着。

“師父?”

Advertisement

“嗯,你今天找個時間去絕情殿的琴房挑一把琴吧。”

“絕情殿......為什麽要去尊上那裏挑啊,師父你沒有嗎?”

笙簫默讪讪地說:“為師的銷魂殿只有簫,大大小小上萬只。”

“......那我還是去絕情殿去挑琴吧。”

“小暖。”笙簫默叫住轉身離去的安暖,“小暖更喜歡琴嗎?”

安暖愣了一下,笙簫默的語氣裏分明比剛才多了一絲......撒嬌?

“不是啊,只是難得可以去絕情殿拿東西,不拿白不拿嘛,反正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果然是親徒弟啊,連蹭吃蹭喝蹭東西的心理也和師父一模一樣,笙簫默壞笑:“也是,掌門師兄可不常送人東西。”

“送?”安暖立刻捕獲了笙簫默話裏的關鍵詞,“師父你說琴是尊上送的?這不年不節也沒出什麽事,尊上幹嘛無緣無故送琴給我?”

笙簫默扶額,唉,讓你多嘴,一句話就毀了一個和諧的社會啊......

“咳咳,其實吧,掌門師兄很久之前就讓你去他的琴房挑琴了,說是作為千骨傷了你的賠禮,只不過為師給忘了。”

賠禮......那少說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吧......

安暖一頭黑線,師父,能靠譜點不?

絕情殿。

“尊上,那個......額,就是那個......”安暖語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你到琴房去吧。小骨,你陪她去。”

不愧是尊上,果然比自己師父靠譜多了!安暖跟着花千骨往琴房去,一路上想。

“阿暖,這就是琴房了,你随便挑,師父允諾給你琴一定不會有半點猶豫的。”花千骨笑着望向安暖,聲音甜甜的,比一年前自己見她的時候多了幾分天真爛漫和自信。

安暖倒不急着挑琴,轉身握住花千骨的手:“小骨,一年不見,你過得還好嗎?”

“我挺好的啊。”

“那我到絕情殿送點心的時候,怎麽都是李蒙師兄接手,看不到你呢?”

“自從出了上次的事情,師父就讓我和斷念磨合,這一年我一直在修習練功,很少出門。”

“那就好,那我去挑琴了。”

絕情殿的琴房真的好大,牆上挂着大大小小數百把古琴,安暖一眼掃過去,神農、響泉、鳳式、連珠、仲尼、列子、伶官、師曠、亞額、落霞......随便挑出來一把都是上古好琴。

順次走過,琴聲響起,回環往複,纏綿深情,如泣如訴。

安暖突然注意到角落裏靜靜放着的一把琴,琴身光澤黯淡,卻淡淡地流淌着一種靜谧的感覺。最關鍵的是,當自己走進琴房,周圍的琴都在争相鳴和,希望能被挑中,這把琴卻從始至終都靜靜地躺在那裏。

走近一看,原來這把琴的琴弦已斷,光滑的琴身上只剩下寂寥的六根弦。

“欲把心事付瑤琴,弦斷無人聽。”安暖輕輕地撫摸着琴身,感受到掌心下默默流淌的音韻。這把琴一定也曾是光華四射的,如今卻棄如敝履。

安暖雙手輕撫琴弦,美妙的聲音瞬間傾瀉而出,似是等到了許久未見的知音。琴聲好像一汪清泉潺潺流淌,又好像林間鳥兒的呢喃,一折連着三嘆。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緩緩停止,但那樂聲好像仍舊飄揚在四周,久久不散,宛如昆山玉碎香蘭泣露。

“就它了。”安暖對門外的花千骨說。

“啊?”花千骨才從剛剛的樂聲中回味過來,“阿暖,你彈得真好。這琴名叫綠猗,師父說這把琴原來的琴師曾彈奏七天七夜為友人送行,聽到的人無不潸然淚下,就在第七天的時候琴弦卻突然崩斷,第二天有人再去拜訪那位琴師,發現琴師已經抱着琴離開人世,在這之後不久,琴師的朋友也不幸身亡。師父覺得這琴沾染了兩條人命,所以一直收着,也曾想過為它續弦,卻始終沒有成功,也因此近百年沒有人彈響這把琴。”

“綠猗......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安暖抱着琴回到銷魂殿,遠遠地看到笙簫默獨自一人立在海棠樹下,一只銀簫放在唇邊輕輕吹奏。

簫聲嗚咽,如泣如訴,樂曲反複迷離,詭異跌宕。像一個迷失在黑暗的孤魂,被一雙溫柔的手憐憫的撫摸着;又像萬籁俱寂的夜色中高懸的月亮,孤寂卻澄澈如鏡,寧靜安詳。

門前自有千江月,室內卻無一點塵。貝葉若圖遮得眼,須知淨地亦迷人。

安暖忽然想起這樣一首詩,不知不覺臉上已經濕了,竟是淚流滿面。

“師父......”安暖哽咽,無數記憶湧上心頭。

......

“師父,你手裏的簫叫什麽名字啊?”

“長舒。”

“常熟?那不是個地名嗎?”

“是長舒......‘浩氣長舒’的長舒。”

“吳燭秋色西陵滿綠蕪,繁弦急管強歡娛。長舒羅袖不成舞,卻向風前承淚珠。是這個‘長舒’嗎?”

......

“師父,這柄劍為什麽叫無心啊?”

“你師父我想讓你以後機靈一點。”

“那不是應該送一把叫‘心機’的劍......對了師父,你的佩劍叫什麽名字?”

“明月。不過我很少用佩劍。”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師父送我無心劍,是希望我不成為他的羁絆嗎?

......

也許一年前求師父放了雀兒的時候,自己真的一語成谶。

師父真的不快樂,他的自由是限于長留的自由,他的潇灑是綁在銷魂殿裏的潇灑,實際上他從未自由潇灑過。

真的好想上去抱抱他。

平時嘻嘻哈哈的師父,這一刻看上去竟然那麽憔悴那麽悲傷。

安暖取出懷裏的綠猗,這琴若是只為知己響起,那麽此刻定然已經如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果然,安暖如蔥的手指在琴上輕輕一撥,琴聲和着簫聲,纏綿悱恻,相融相惜。

笙簫默簫聲一頓,回頭看到安暖正在不遠處席地而坐,古琴琴聲低沉悠揚,與自己的簫聲相溶得恰如其分。

琴簫和鳴。

銷魂殿上微風靜谧,萬物凝神,共沐樂音。

安暖越彈越傷心,笙簫默的孤寂與無奈似乎已經內化成自己的一部分,痛苦和矛盾撞擊着自己的心,眼淚随着手指的翻飛止不住的往下落,似乎要榨幹身體裏最後一點水分。

笙簫默此刻也感覺到不對勁,琴聲簫聲都是演奏者內心的折射,就算安暖感于自己的簫聲怆然淚下,可現在琴聲的悲傷和痛苦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的簫聲。

簫聲戛然而止。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小暖的心智恐怕已經被古琴控制,再演奏下去只怕要抽光真氣虛脫而死。

“小暖,小暖!”

安暖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只聽到耳邊笙簫默在喊自己,但是自己卻沒辦法停下來。

“師父......”

來不及了。笙簫默運起真氣猛地把安暖面前的琴推開,一把抱住了安暖。

安暖只覺得自己突然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是師父,師父他現在正在緊緊地抱着自己?

笙簫默感受到懷裏安暖的動作,命令道:“別動,我在給你輸入真氣,免得你虛脫。”

是師父少有的強勢的語氣,雖然有點兇,卻是十足的關心。

安暖在笙簫默的懷裏,拼命吊着精神不讓自己迷失神智,卻還是漸漸失去了意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