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霧茫茫。
在那濃密的霧霭中,高大的樹木在暗夜中聳立着,無數粗大的藤蔓在枝葉間攀爬垂挂着。
森林裏,靜得沒有一絲聲息。
男人小心的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之中,踩在層層潮濕的腐葉之上。然後,那包圍着他的濃霧終于開始漸漸淡薄,他繼續謹慎的往前走。
前方薄霧越來越淡,他沒有感覺到風,但聽見了溪水流動的聲音。
森林裏交錯的暗影在霧散後變得更清楚。
寂寂月光悄悄灑落,穿透了黑色的林葉,穿透了慢慢散去的白霧,照亮了那在黑暗森林深處的小屋。
小屋是木造的,建造在一塊突然出現在森林深處的平地上,屋頂上鋪了茅草,屋旁有座正緩緩轉動的水車,屋後還有根在這地區很少見的煙囪,正冒着袅袅白煙。
這座屋子若放在平坦的麥田旁,看起來很正常,但在不見人煙的森林裏,就顯得非常突兀,特別是它其實沒有任何通往森林外面的道路。
沒有正常人會把屋子蓋在森林裏,森林裏無比危險,充滿了各種野獸,除了獵人,也少有人願意走進森林。
男人看着那座小屋,心頭一悚,迅速俯低了身子。
小屋外頭,不見人影。
他小心的潛行、觀察着。
木屋後方堆放着砍好的柴火,還有一塊欣欣向榮的菜園。
森林裏的黑夜,很安靜,靜到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溫暖的光從那小屋窗口透了出來,在初春的暗夜森林裏,更顯溫暖,他繞到屋側,從那敞開的窗戶看進去,他可以看見屋裏的火爐,和那被吊挂在爐子上的大鐵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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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鍋裏沸湯滾滾,不知名的食物在鍋裏翻騰滾動。
食物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是加了蘿蔔和蔬菜的肉湯,那肉湯萬分香甜,卻引不起他半點食欲。
這年頭,就算那鍋湯裏炖的是人肉,他也不會太意外。
驀地,右上方傳來飛鳥拍翅的聲音,讓他心頭一跳,猛然擡首看去。
只是只貓頭鷹。
他盯着那只飛着遠去的鳥,這才松開在腰側劍柄上的手。
抿着唇,他壓低身子,繼續往前潛行到屋側,小心的探看窗子裏。
不大的屋裏,幾乎一眼就能看盡。
一把上好的弓箭被挂在牆上,桌上除了一盞沒有點燃的油燈,還有一籃蘋果,床邊地上鋪着昂貴的波斯地毯,一架紡紗車擺在屋角,屋梁上吊挂着各種幹燥的藥草、香腸與熏肉,一個靠牆的木架子上挂着幾種不同的勺子和深淺不一的平底鍋,層板架裏則排放了各式各樣的玻璃罐,罐子裏的不明液體,分別浸泡着藥草、昆蟲和蛇。
屋子裏豐盛的食物,讓一切顯得更加不真實,春雪才剛融,新鮮的蘋果根本不應該存在,但那宛如惡魔的果實就在那裏,果皮光滑飽滿,一副才剛采摘下來的模樣。
屋裏沒有人,但他不認為那人會走遠,肉湯仍在滾着,他猜屋裏的人只是到附近,很快就會回來。
他撐在窗臺上,翻進了屋,注意到廚房爐子旁擺了一排小陶罐,裏頭放着各種不同顏色的粉末。
他眯起了眼,也許他不該試,但他确定自己需要搞清楚那些是什麽東西。
他抓了一把起來聞,舔了一下。
是鹽巴,當然。
還有肉桂、胡椒、糖,旁邊還有一些姜,他很快發現,這些不是什麽毒藥,都是香料。
比黃金還貴的香料。
而且這只是他認得的少數幾樣香料,其他他不認得的香料恐怕也不會便宜到哪去,更別提架子上那些玻璃罐,地上鋪的織錦地毯都不是什麽随處可見的東西,靠床的牆邊,甚至還有一櫃書。
紙在這裏非常少見,書籍更是稀有。
無論是誰住在這屋子裏,都該死的有錢,而且識字。
書櫃旁的角落放着一根茅草制作的掃把,也許那是這屋子那麽幹淨的原因,他沒有多看那掃把一眼,他聽過那些謠傳,但認為那是無稽之談。
他上前抽出一本書,裏面的文字是拉丁文,但另一本不是,他不認得那文字,也不認得旁邊那一本的。
書櫃上的每一本書,都極其精美,有些還畫着細致的插圖,不少書本裏還夾着寫着字的紙簽,上面還有一些幹燥的花草,讓書本散發出淡淡的香味。
這些書被翻看過很多遍,不只是裝飾用的而已。
他把書合上,放回原位。
這些書,只讓他對此行的目的,更加篤定。
但為了确定,他還是快速的搜了一下這屋子。
一張床,一個枕頭,一床被子,一支羽毛筆,一盒墨水,一箱衣物。這屋子裏的衣物都在衣箱裏,床底下還有一個裝着金幣的小木箱,屋裏沒有另一雙鞋子,或男人的衣物。所有的證據都顯示,屋主是個女的,就像他所得知的訊息,這老太婆一個人住。
雖然這屋子裏沒有十字架,但他也沒有看見那些崇拜惡魔與撒旦的記號——
突然間,他聽見遠方傳來腳步聲。
他迅速移動到窗邊,往外看了一眼。
森林裏,有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正提着籃子朝這兒走來,黑色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臉,那緩慢微跛的腳步,和一縷溜出兜帽的銀絲,讓他确定她年紀已經不小。
當她擡起臉朝這兒看來,他火速縮回窗子裏。
來此之前,他本來還不确定自己到底想做什麽,但在這一剎,他知道他其實早已別無選擇。
他必須将她帶回去。
男人幾個大步來到牆角,抓起一只裝滿包心菜的麻布袋,将裏面的包心菜全倒了出來,再迅速藏到門邊等待着。
那老女人踩在草地上,窸窸窣窣的走到門外,然後終于推開了那道木門,走了進來。
看到一地的包心菜,她明顯愣了一下。
他沒等她反應過來,火速從她身後拿麻布袋,由上往下将她套住,再整個翻轉過來,她驚呼出聲,手上提着的那籃蘑菇掉了一地,頭下腳上的在麻布袋裏開始掙紮,他動作迅速的旋轉麻布袋,綁上繩結,一邊開口冷聲威吓。
“安靜,否則我宰了你。”
她僵住,沒再動彈。
他将她扛上肩頭,抓起地上剛剛順手搜刮的那些財物,轉身走了出去。
“火!把火熄了!”麻布袋裏傳出悶聲的抗議。
他擰眉,但沒停下腳步。
“如果你要帶我離開這裏,你得把火熄了!否則它會燒掉整座森林!”透過麻布袋傳出來的聲音,雖然有些模糊粗嗄,但意思很清楚,她又開始掙紮起來。
他停下腳步,不是因為她在給他添麻煩,而是因為他知道她是對的。
他将搜刮來的財物和她放到地上,雖然很想用扔的,但他懷疑她的老骨頭禁不起這一摔,所以他彎身放下她,這才轉身到火爐旁,舀起水缸裏的水,把火炭澆熄。
當他處理好火爐,回頭就看見那麻布袋像毛毛蟲一樣在地上蠕動,試圖朝門口移動。
他将那蠕動的毛毛蟲一把抓住,重新扛回肩頭上,她悶哼一聲。
他以為她會抗議,但她反而只是用那沙啞不清的聲音道。
“嘿,你不需要這樣,如果你要錢,我有——”
這一回,他沒有理會她,只是彎腰再次抓起搜刮來的那袋財物,那金幣清脆的聲響,讓她驀然警醒他找到了什麽。
她察覺他的動作,改口再道:“好吧,我想你找到了我的金幣,如果你願意把那肉湯喝掉我會很感激,我不想回來的時候,還得收拾爬滿蛆蟲的湯鍋。”
他腦袋壞掉了才會喝那鍋不明液體,誰知道她在裏面加了什麽東西,所以他只是一語不發的扛着她,大踏步走出那棟溫暖的小屋。
“我知道你以為你知道我是什麽,但我不是——”
屋外冰冷的空氣迎面而來,他繼續往前走。
“拜托你聽我說——”
為了讓她閉嘴,他噘嘴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一匹棕色大馬從森林裏奔跑出來,他将她丢了上去,跟着翻身上馬。
老太婆再次驚呼,他聽到她咒罵連連,有些字句還是異國的語言,他沒認真聽,反正八成是在咒罵他,她一路碎念不停,威脅利誘,然後終于在他策馬騎上颠簸不平的山路時,聰明的閉上了嘴,不再冒着可能咬斷舌頭的危險,浪費她的口水。
高大的黑馬,載着他穿過了濃厚的白霧與重重森林。
當他載着那老巫婆走出森林時,已是清晨,濃霧在森林邊緣變得薄淡,漸漸散去,陽光穿透薄霧與林葉,灑落草地。
随着白霧的散去,樹林漸漸稀少,驀地,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起來。
陽光緩緩灑落前方的景色,一畝畝的田野錯落在眼前,一條小溪迂回在麥田之間,遠處還有一間小屋坐落其中。
乍一看,這應該是很美好的風景。
但再仔細一瞧,那些麥田都已經荒廢,當他策馬經過那棟小屋旁時,能看見上頭的茅草已經陷落發黴,牆上的木窗也早已毀壞。
他來時就已經看過這座茅草屋,它已經荒廢多時,屋主八成不是死了就是已經逃離這裏,無人照顧的麥田長滿野草,農具被随意丢在一旁,因為早已生鏽、腐爛,所以連偷都沒人要偷。
當來到較為平坦的地勢,那老太婆又開始試圖說話,他沒給她機會,策馬加快速度,一路奔馳,直到又進入山裏。
同樣的地形與狀況不斷重複,田野、荒屋,還有那包圍着這一切,廣袤無邊的森林。
偶爾,有些屋子還有人住,但人們遠遠看見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飛快躲了起來,有時候,他也會看見幾位不閃不躲的農奴,但他們多半面色死灰的僵站在麥田或老舊的屋舍之中,彎着背、縮着肩,眼裏透着無言的死寂,活像已經死去多時的僵屍。
這一片大地,即便有難得的陽光冒頭,看來依然死氣沉沉,無論人與動物,都瘦骨嶙峋,陰沉灰暗。
當他經過那座半荒廢的村莊時,情況更糟,有一半的屋子緊閉着門,另一半則半敞着,合着門的,表示裏面還有人,門被打開的,那屋主多半已經死了。泥濘的街上,非但沒人,就連一只貓狗都沒有,這村莊連鳥都不來,整座村子肮髒、破敗,充滿惡臭和死亡的氣息。
這裏以前不是這樣的,他記得這兒曾經熱鬧非凡,每個月都會有兩次市集日,附近的人們都會聚集過來交易,但美好的日子已經過去。
他騎出了那座村莊,再次上了一座山丘,進入另一座森林。
胯下的坐騎清楚回家的道路,在蜿蜒的小徑上,輕快的奔馳着。
沒有多久,它便穿過了山與山之間的小路,來到道路的盡頭。
一座巨大龐然的灰色建築,聳立在眼前,灰色的石牆,因為多雨長滿了青苔,讓它看來更加潮濕陰暗。
即便難得的太陽,也無法讓它的狀況看起來好一點,事實上,明亮的光線,只讓那些破敗更加無所遁形。
深吸了口氣,男人抿緊了唇、收緊了缰繩,策馬上前。
“大人,是大人,大人回來了。”
因為太累,她安靜的待在麻布袋裏,不再試圖抗議,然後他終于停了下來,幾乎在同時,她聽到了人聲,讓她精神一振。
“大人,那是什麽?食物嗎?”
“不是。”
沒錯,她不是食物。
然後下一瞬,那可惡的家夥将她粗魯的從馬上拖了下來,扛上了……大概是他的肩頭。
她悶哼一聲,忍不住掙紮起來,跟着她立刻聽到有人倒抽了口氣。
“噢,大人,你做了什麽?”
“那麻袋裏該不會是森林裏那個……”
“噢,我的天啊——”
“大人你、你真的去——”
“是女巫……”
“那個吃人的魔女……”
“耶稣基督、聖母瑪利亞,請保護我們……”
人們驚慌的竊竊私語着,有孩子啜泣了起來。
她停止了動作,開口争辯:“我不是女巫!他搞錯了!”
更多的抽氣聲響起。
男人沒有回答人們的問題,只扛着裝着她的麻布袋大踏步的往前走,一邊開口命令。
“路易,過來照顧馬!安東尼、安德生,把門關起來!麗莎,不準昏倒!蘇菲亞,過來把我的頭盔拿去挂好!”
“可是,她會詛咒我們,我們會全死在這裏——”
“她不會,她不是什麽女巫,我們也不會死掉——”
男人不耐煩的說着,拉開了麻布袋上的繩結,像倒包心菜一樣的将她從麻布袋裏倒出來,同時開口宣告。
“她只是個念過書的小老太婆!”
她從麻布袋中滑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兩滾才暈頭轉向的穩住自己,當她擡起頭來時,兜帽從她頭上滑落。
陽光太刺眼,一開始她看不清楚,但她能聽見可怕的安靜降臨,周遭原有的吵雜全消失殆盡,像是在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終于适應了刺眼的白光,看見眼前那個分開雙腳站立,錯愕的低着頭,擰眉瞪着她的男人。
男人穿着鎖子甲,外罩一件短袍,腰挂長劍,還有着一張和山岩一樣嚴酷剛硬的臉。
“我不是女巫。”她看着那無比兇惡的家夥,匆匆開口。
那宛如老太婆一樣粗嗄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廣場中響起,回蕩在空氣中。
男人沒有回答,但旁邊一位小女孩,突然張嘴嚎啕大哭了起來。
號哭和驚慌像是傳染病一樣,瞬間擴散開來,人們像受驚的鳥獸一般,争相奔走逃跑,眨眼間就全躲得不見蹤影。
她傻眼,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轉頭只看見那些人消失在門後的衣擺裙角,和那些砰砰作響,匆匆被關上的門窗。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人在一座石砌城堡裏。
“該死!”
男人的咒罵,讓她再次回頭昂首看向他,那家夥沒有跑,只是一臉惱怒的瞪着她,對着她咆哮。
“你應該是個老太婆!”
他不應該把那句話說出來的,但那句咆哮就這樣冒了出來,他幾乎在同時能聽到躲進屋子裏的人們又發出一串恐慌的驚喘和歇斯底裏的啜泣。
他清楚知道人們驚慌的原因。
他以為他帶回來的是個老太婆,他告訴人們她是個小老太婆,但她不是!有眼睛的人,用看的都知道。
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什麽小老太婆,她雖然很嬌小,但她一點也不老,非但不老,她看起來年輕貌美,肌膚吹彈可破,五官漂亮精致,鼻子纖巧可愛,粉唇像花瓣一樣柔嫩,她還有一頭烏黑亮麗的及腰長發。
可是,如果只是這樣,人們不會如此驚慌;雖然他很少犯錯,但總也有搞錯的時候,他可能錯認了她,而她可能真的不是女巫。
只不過,她看起來該死的就像個女巫!
在她那頭烏黑的長發中,有一抹銀白從她右額垂落,那銀白的一束發,在那滿頭黑發的襯托下,異常鮮明,而她那雙眼,那雙該死的眼,是碧綠色的。
在他爆出那聲咆哮之後,她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只是将那雙像森林泉水一樣清澈的綠眼睜得更大。
“抱歉讓你失望了。”她直視着他,用那沙啞的聲音說。
這句接近嘲諷的話語,讓他莫名更加火大,她像老太婆一樣低沉沙啞的聲音,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為免情況變得更糟,讓人們變得更加驚恐害怕,他一把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再次扛上肩頭,大踏步走進屋裏。
“嘿!男人!放我下來!”她在他肩頭上扭動抗議着:“你要帶我去明裏?”
他的回答是用力的拍了她的屁股一下,吼道:“閉嘴!”
那羞辱的拍打讓她倒抽了口氣,但仍試圖壓住內心的驚恐,鎮定的告訴這野蠻的家夥,道:“我不是女巫,我在路上試圖告訴過你,你誤會了。”
“你住在那間屋子裏!”那男人扛着她,大踏步走入一扇門,走上狹窄的樓梯,氣急敗壞的吼着。
“那只表示我住在那裏,不代表我是女巫!”她強忍着驚慌,拍着他背上冰冷的鎖子甲,極力争辯着,“光憑這點,就認定我是女巫,實在是太愚蠢了!”
“那是女巫的屋子!”他快速的扛着她往上走。
“那只是一棟在森林裏的屋子!”她惱怒的說。
他火冒三丈的又拍了她屁股一下,咆哮:“你聽到我叫你閉嘴了吧?”
她聽到了,但她沒閉嘴,只是繼續掙紮,在他肩上抗議:“拜托你用腦袋想一想,如果我是女巫,我早就變成烏鴉逃走了!”
他踹開樓梯上的另一扇門,走到陰暗的房間裏,将她扔到地上,她摔跌在地,很快發現自己被扔在火塘前,雖然那火塘裏的柴火已經燃盡,剩下點點火星餘灰,她仍吓得倒抽了口氣,死白着臉,手忙腳亂的爬站起來,一邊抽出火塘裏的鐵鉗子,兩手緊握着,臉色蒼白的,以火鉗對着他:“別過來!你不能燒死我,我不會任何巫術!”
她的行為,讓那男人擰起了濃眉。
那家夥完全無視于她手中的火鉗,怒火騰騰的朝她走來。
她吓得直往後退,邊朝他揮動火鉗,道:“如果我是女巫,你以為我會那麽容易就被你洗劫再抓來嗎?”
他沒有因此冷靜下來,一個大步沖上前來,她試圖攻擊他,但那火鉗一下子就被他抓住,硬搶了回去。
那男人蠻力極大,知道自己搶不過他,她驚喘一聲,只能飛快松手,改抓着裙子轉身繞着那火塘跑,雖然她動作很快,但身後那男人依然在下一瞬間,從後将她撲倒在地,她吓得奮力掙紮,回身握拳槌打他的臉,尖叫着。
“噢,你這白癡!笨蛋!”
“安靜!閉嘴!”他對她吼着,但她掙紮得太厲害,他不得不抓住她的雙手,壓住她的雙腳,将她壓制在地上,但她仍在發出憤怒驚恐的尖叫。
“別燒死我!你知道我不是女巫,就像你剛剛和其他人說的,我只是讀過比較多的書—”
這女人實在太吵,他只好将她兩手拉到她頭上鉗住,空出一只手,搗住她的嘴,對着她咆哮。
“該死的!女人!閉嘴!我不會燒死你!”
這一句,終于讓她安靜了下來,她喘着氣,張大了雙眼,瞪着他。
“我不會燒死你,”他萬分不爽的瞪着她,低唯:“但我不保證其他人不會,如果你不是女巫,就不要一直發出像女巫一樣的尖叫!”
她不可思議的瞪着他。
“安靜,很好,就像這樣保持安靜,如果你再鬼吼鬼叫,我就把你丢出我的城堡,讓那些愚蠢的村民處理你!”
他的威脅非常有效,她不再繼續掙紮。
男人松了口氣,停了半晌,才把手松開。
她沒有叫,乖乖的閉着嘴,确定她不會再叫,他才沒好氣的整個放開她,站了起來。
她在瞬間爬坐起身,手腳并用的往後爬退離他三尺遠。
“真他媽的狗屎!”他不爽的咒罵着。
她緊張的看着那大塊頭男人在她眼前來回踱步,一邊伸手耙着那狂亂的黑發。
不像一般男人,他沒有留胡子,但那反而讓他臉部剛硬的線條,更加清楚,看來萬分兇狠冷酷。
雖然他說不會燒死她,但她并不真的相信他的說法,她偷偷站了起來,飛快掃視四周,尋找出路,卻意外發現這陰暗的屋子是石造的,屋頂挑得很高,石牆上挂着壁毯和交叉的斧頭與長劍,還有好幾面盾牌懸挂在一旁,一張巨大的木椅被放在遠方那面牆的高臺上,兩張長桌陳放屋子兩旁,屋梁上還垂挂着好幾座放了許多蠟燭的鐵環。
她很快辨識出這裏是一座大廳,騎士大廳,而且這裏是一座城堡。
等等,他剛剛是不是說了,這是他的城堡?
她腦子裏一片混亂,但他剛剛确實扛着她爬上了一座塔樓,差不多在這時,她才領悟過來,眼前這家夥是一名騎士、一位領主,不是什麽強盜,或女巫獵人。
“你有一座城堡,竟然還搶劫我?”這話,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出。
她及時回神,想阻止自己已是不及。
眼前的男人倏然停止了踱步,雙手叉腰的站在她面前,怒瞪着她。
“我讓你說話了嗎?,”
當然沒有,她聞言立刻閉上嘴,但他只是站在那裏和她大眼瞪小眼,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幾乎可以聽見他腦袋運轉的聲音。
這家夥身分的轉變并沒有改變她的處境,那些崇信天主的領主和騎士,同樣會試着燒死她,除了他剛剛才說過,他不會這麽做。
她不是很相信他,但做人總是要懷抱希望。
她知道,這男人拿不定主意該拿她怎麽辦,她忍耐了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張嘴,盡量謙恭的開口。
“大人——”
她一開口,他額上青筋就再次冒出,她忙抓着裙子,彎腰屈膝,鎮定的道:“我相信你知道,這一切只是場誤會,我不知你到底是聽誰說了什麽,但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我的外貌與聲音,很容易讓人誤會,所以才自己一個人住在森林裏……”
她緊張的看着那個擰着濃眉的男人,舔了舔幹澀的唇,道:“我不懂什麽巫術,也從來不曾傷害過任何人,如果你允許,我希望能回到自己的屋裏。當然,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不需要勞煩你——”
他在這時擡起手,阻止了她的發言,冷聲說。
“去年秋天,有個男孩在森林裏走失了。”
她聞言,心頭一跳,謹慎的看着他說:“大人,那孩子迷路了,那時已經開始下雪,我只好收留了他,我并沒有誘拐或綁架他,冬天一過,他就離開我那兒回家了,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還活蹦亂跳的。”
他雙手叉在腰上,一臉冷然的俯視着她。
“你收留了那男孩。”
她在心裏嘀咕,但仍點頭回答。
“是的。”
“那孩子之前得了瘟疫。”他冷聲指出。
她神色一凜,垂眼低頭,更加謙恭小心的道:“他在發燒,我沒什麽理會他,只給了他一些熱湯喝,我本來以為他會死掉,但他後來自己好了—”她話聲方落,那男人突然就出手鉗抓住她的脖頸,強迫她擡頭,下颚緊繃,瞪着她冷聲道:“你覺得我是白癡嗎?”
她吓得臉色發白,看着那男人醜惡的臉逼到了眼前來。
“當然……當然不是,大人。”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仍極力鎮定的再補了一句:“但有時,有些人就算得了瘟疫,也能存活下來。”
“他自己好的?”他眼角微抽。
“他自己好的。”她鎮定重複。
“你什麽也沒做?”他怒聲再問。
“我什麽也沒做。”她眼也不眨的說。
他怒視着她,那兇惡的表情和那雙冷酷的黑眼,讓她很想往後退,但他依然死死鉗抓着她的脖頸和下巴,拇指和食指陷入她的肌膚裏,教她疼得眼泛淚光。
“告訴我,你懂得治療瘟疫嗎?”
男人粗重的鼻息一次次噴在她臉上,疼痛和恐懼,讓她無法控制的顫栗着,可她仍堅持的回答。
“我不懂……”
“你屋子裏那些書,沒記載該如何處理?”
“沒有……”她抖顫的開口。
男人再次将唇緊抿成一直線,眼角微抽的深吸口氣,再問:“所以如果我去把那男孩找來和你對質,他也會和你說同樣的話?”
“當然。”她硬着頭皮說。
“我不相信你。”他收緊了大手,更加用力的鉗抓着她說:“你治好了那個男孩。”
“我沒有……”她緊張的啞聲堅持道:“他是自己好的,大人見多識廣,應該知道,有時有些人就是能夠撐過瘟疫,存活下來,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憤怒竄過他漆黑的眼底。
這一剎,無數恐怖的念頭閃過腦海。
她知道只要他想,他輕而易舉就能捏斷她的脖子,就像捏斷一根麥稈一樣。
就在她以為自己難逃一死的時候,他突然咒罵一聲,松開了手,她喘着氣,往後退了一步,卻不敢退得太遠,怕又惹惱了他。
那穿着鎖子甲的男人,下颚緊繃着,擡手耙過了黑發。
男人疲倦的臉色讓她愣了一愣,他再次抿緊了唇,黑眸瞳孔收縮。
她很想轉身再次逃跑,可她清楚若沒有他的同意,她是不可能跑得出這座城堡的,所以她戰戰兢兢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等候發落。
然後,那男人低低咒罵一聲,火大的朝她擺了擺手。
“算了,你走吧。”
她愣住,有那麽一瞬,懷疑起自己的好運。
她沒有動,讓他不爽的再次對她低啦:“別讓我說第二次,趁外面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聞言,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保住了腦袋,她揪抓着裙子,匆匆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