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波恩小心的擁着凱,動作飛快的将她抱上了樓,懷裏的女人滿身都是煙味,渾身持續不斷的顫抖着,滾燙的淚水一再浸濕着他的肩頭。
兩天前,當他在河口市集,忍痛花費天價買了牲口回來,卻在半路上聽到和她有關的謠言時,就知道情況已經失控。
他立刻就決定要先趕回來,當他來到村子口,看見那燃起的烽火,差點以為自己已經慢了一步。
他一路策馬狂奔,沖進城堡。
那時,她的裙子早已燒了起來,她被火焚身的景象讓他頭皮發麻、又驚又怒,全身血液在瞬間沸騰起來,清楚他要是再慢上一點,就只能看到焦屍一具。
三步兩并的,他爬完那好似永無止境的樓梯,一腳踹開自己的房門,将她小心放到床上,讓她靠在他身上,掏出匕首,低頭将她手腕上的麻繩割斷。
因為掙紮得太過用力,粗糙的麻繩磨破了她的皮膚,深陷其中。
方才在樓下,火光暗影明滅不清,他沒仔細瞧,現在一看才發現,她非但衣裙被燒了,臉上還有被痛毆過的痕跡,她的嘴破了,眼腫了,口鼻都有血,裸露出來的大腿上也有大片紅腫。
“水……”她靠在他身上,咳着要求,奮力的擠出沙啞的字句:“腳……我的腳……”
波恩低頭看去,才發現她的鞋子不知何時早掉了,黑色的襪子因為火燒,還在冒煙,他迅速抓來一旁桌上的水壺和木盆,把裏頭幹淨的冷水倒進木盆裏,火速回到她身邊,扶着她坐在床邊,協助她把腳泡進去。
當她發紅腫燙的腳碰到水時,黑襪的前端還在冒煙,有不少都因此化成了灰,在水中擴散開來,因為疼痛,她緊抓着他,痛苦的呻吟顫抖着,熱淚不斷滾落,一邊仍在喘咳。
心口因她疼痛的模樣而抽緊,他把剩下的水倒進杯裏,小心的喂她喝水,她喝了兩口,然後再次開始咳了起來,淚水一再從她眼角滿溢。
該死,她只是個女人,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他們卻把她綁到了木架上,試圖燒死她!
她的情況是如此糟糕,就連發尾也已燒焦,沸騰的怒火讓波恩差點拔劍回樓下一劍砍了賽巴斯汀,但她需要他。
他應該要保護她。
該死,他承諾過要保護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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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壓着怒氣,試圖脫掉她殘破的衣裙,她無法擡起右手,痛得呻吟出聲,淚水又落一串,波恩這才驚覺她的肩膀脫臼了,當他幫她接回去時,她痛得哀號出聲,差點因此昏了過去。
他替她脫去身上那件殘破的外袍時,她依偎在他懷裏,沒有抗議,他懷疑她有辦法,她雖然仍在顫抖,但盈滿淚水的雙眸沒有焦距,雙手幾乎已經沒有力氣再抓着他。
為了檢查她的傷勢,他不得不把她的襯裙也全數褪去。
她身上到處都是可怕的瘀青。
蘇菲亞在這時送來了熱水,看見她的情況,驚呼出聲。
他轉頭看着那女仆,臉色蒼白的道:“去把她的那些藥草油拿來!快去!”
“哪些?”
“全部!”他憤怒的說:“全部都拿來!”
蘇菲亞放下冒煙的熱水,轉身飛奔下樓。
他讓她靠在床柱上,自己跪在床邊,把她的小腳從水盆裏撈出來,但她被火燒傷的地方一出水面,就痛得忍不住呻吟顫抖,雙眼淚水直落,他只能讓她重新泡回水裏,小心的拿刀在水中替她把濕透的襪子割開,她雪白的小腳上,浮現一顆顆水泡,他拿幹淨的布浸濕,替她清洗雙腳。
那雙曾經雪白的小腳上,浮現了一顆又一顆的水泡,看來萬分慘不忍睹,他拿起幹淨的布,将其浸濕,動作輕柔的替她清洗雙腳。
就在這時,波恩注意到她右腳腳踝處那兒的肌膚可怕的扭曲着,那是個舊有的傷疤,那蒼白猙獰的疤痕一路往上,延伸到她的小腿。
他一怔,伸手撫着那舊日扭曲的疤痕。
察覺到他在摸哪裏,她驚慌的試圖縮腳,甚至不顧疼痛,彎身試圖遮掩她的右腳,一邊喘咳着極力從被煙熏得疼痛發脹的喉頭,擠出殘破的字句。
“我不是……那不是……”
他擡眼,看見她臉上浮現驚恐,她緊抓着床柱,抖顫着,淚水再次從她無法對焦的眼中滑落。
這一刻,他忽然領悟,那是燒傷。
而她,害怕他以為她真的是女巫,會再次把她送上火刑架上。
莫名的憤怒再次蜂擁而上、充塞心胸。
該死!難怪她那麽害怕!如此恐懼!
她以前也上過火刑架,她被燒過。
他難以想像,當她再次被綁上火刑架時,內心有多麽驚恐。
“沒事。”波恩壓下滿腔怒火,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腳踩,啞聲道:“別怕。”
她喘着氣、咳着,眨着浮腫的眼,臉上仍驚懼滿布。
“我不會傷害你。”他擡手撫着她淚濕的小臉,嗄啞的說:“我不會。”
她眨着眼,他知道她看不清楚,她的額角有血,腫起來了,情不自禁的,他捧撫着她的臉,吻着她滑落的熱淚,貼靠在她臉上,在她耳邊,開口重申:“我不會。”
她哽咽着,喘着氣,淚流滿面的張嘴顫聲說:“我不是……不是……”
輕撫着她顫抖的臉,波恩和她保證:“我知道。”
她抖着唇,淚流滿面的昂首,張嘴擠出沙啞破碎的字句。
“我沒……沒害過人……”
一顆心,被她抖顫費力的辯解緊緊揪抓着。
“我知道。”他忍不住坐上床,伸手擁抱着她,粗嗄的道:“我知道,別說了,你不需要害怕,我不會讓人傷害你,你是我的,現在是我的了,除非踩過我的屍體,這裏再沒有人可以動你。”
她張嘴啞聲哭了出來,豆大的淚水一再滾落,細瘦的肩頭不斷顫動,揪扯着他的心房。
他情不自禁的親吻安慰着她,“噓,沒事的,沒事了……”
在他的安撫下,她終于慢慢鎮定了下來。
就在這時,蘇菲亞和安娜搬着藥草油再次闖了進來,她們聰明的将那些瓶瓶罐灌全裝在兩個大木盆裏。
“大人,油來了!”蘇菲亞氣喘籲籲的說。
他飛快拉來床被,将她包起來,遮掩她的身體,和她右腳的舊傷,傾身問:“凱,你得告訴我,用哪一瓶才能幫你。”
凱張開眼,喘着氣朝蘇菲亞那兒看去,但她的頭部受到重擊,張眼仍看不清楚前方的一切。
“我看……”她費力開口告訴他:“看不清……”
“你聞得出來嗎?”他問。
她喘着氣,點了點頭。
他要安娜和蘇菲亞把瓶口打開,拿過來給她聞。
她一瓶一瓶的聞過,然後終于虛弱的點頭,确定了其中一瓶。
那是一瓶味道和緩的藥草油,就在這時,她突然抓緊了他的衣襟,他直覺知道她擔心蘇菲亞或安娜若上前幫忙照顧她,會發現她腳上的舊疤,便開口讓蘇菲亞把藥草油留下,支開她去為凱拿更多幹淨的布巾,要廚娘把其他油瓶送回病房去。
兩個女人沒有質疑,轉頭又匆匆離去。
她在他懷中放松下來,他等她們出去,才小心的讓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把泡在水盆中的雙腳拿布擦幹,然後把那瓶油倒在手心,再小心的替她塗抹上。
過程中,她不斷瑟縮着,他已經将所有動作放到最輕,她仍痛得直打顫。他替她抹上了油,再拿布将她的雙腳包起來,然後拿濕布清潔她臉上的鮮血和傷口。她躺在枕頭上時,三不五時仍會咳喘着,但總算不像一開始那樣,咳得像是喘不過氣來。
他慢慢再喂她喝了一杯水,這次她咽了下去,沒有再把水咳出來。
蘇菲亞再次拿着幹淨的布回來,這回他讓那女仆小心的替她把散亂燒焦的發辮解開,再替她受傷的雙手上藥,他則繼續喂她喝水。
她蜷縮在他懷裏,任他和蘇菲亞擺布,小小的身子偶爾仍會顫栗,但總算慢慢平靜了下來。
“沒事了。”
波恩擁抱着那全身上下仍帶着火燒煙味的女人,感覺到她雖然虛弱,卻一再撐着睜開眼,仿佛害怕一閉上眼,就會再次被帶回火刑架上,她的恐懼,讓他心頭再次抽緊,他忍不住親吻着她的額,撫着她的背,一再安撫着她、告訴她。
“沒事的,你放心,我會在這裏,我不會讓人傷害你。”
她枕在他肩頭上,喘着氣,半晌後,終于在他的保證下,合上了淚濕紅腫的雙眼,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
就在他以為她要睡着的時候,卻感覺到她揪抓着他的衣襟,小聲的說了些什麽,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問。
“什麽?”
“洗澡……”她仍閉着眼,吸着鼻子,啞聲開口:“你必須……叫那些男人……去洗澡……”
看着那傷痕累累、疲倦萬分卻依然心心念念、頑固的記着要大家保持幹淨的小女人,他一時有些無言,幸好蘇菲亞還在旁邊,尚未離開。
“蘇菲亞,到樓下去,确保所有人都把自己清洗幹淨。”
“是的,大人。”
蘇菲亞領命下樓。
懷中的女人喟嘆了口氣,這才完全放松了下來。
凱在微光中睜開了眼。
眼前的男人沉睡的臉,終于合而為一,不再重疊。
她在半夜開始發燒,全身熱到發燙,但這個男人照顧着她。
他喂她喝水、吃飯,因為知道她害怕被人發現腳上的舊傷,他親自替她的雙腳換藥,照料她腳趾頭上的水泡。
當她因為頭暈而嘔吐時,他會幫她抓着長發,伸手接住她吐出的穢物,再拿溫水替她清洗幹淨。
因為曉得她不喜歡在房間內使用便盆,他甚至每天都會抱着她去廁所,然後在門外等她忙完,再抱着她回床上。
她從來不曾被人這樣無微不至的照料過,她從來沒想過這男人竟也懂得如何照顧別人。
照顧她。
三天了,他沒有真的離開過,她能看見他臉上的胡子變長了許多。
過去這段日子,為了不知名的原因,不像大部分的男人都會留胡子,他一直保持着臉面的整潔,不管再累再忙,他都會記得刮他的胡子。
可此刻,他黑色的胡子已如雜草般,在他如刀鑿刻的臉龐上滲冒出來。
不自禁的,她伸手輕觸他疲累的臉龐。
“我很抱歉。”
這句沙啞的道歉,從他嘴裏逸出。
她擡眼,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應該要把手抽回來的,可不知為何,擱在他臉上的手指卻好似有自己的意志,撫上了他抽緊的眼角。
“不是你的錯。”她聽見自己說,聲音仍又粗又啞。
他眼角抽得更緊,“我不知道流言會傳得這麽離譜。”
心口,因他不自覺流露的情緒,抽緊,跳動。
“你不可能知道。”就連她也沒預料到。
“我應該要想到。”他說着,黑瞳裏暗潮洶湧,“早在收容村民時,我就該想到要确保你的安全。”
她凝望着他,喉頭微緊,想起他被迫在廣場做出的宣言。
“你不需要……”她舔着唇,啞聲道:“真的娶我……”
“事實上,我需要。”
她微愣,不解。
他抿着唇,眼角又抽,然後他深吸口氣,告訴她。
“雖然查理神父的目的地不是這裏,他會繼續往北旅行;但另外那位修士,約翰修士,是被派來接管那座修道院的,他會一直住在這裏。”
“你可以告訴他你取消了婚約,我甚至不是貴族。”一時間,有些慌亂,她啞聲匆匆道:“我可以回森林裏去。”
“你不能在這時回森林裏。”他撫着她的臉,告訴她:“那些女巫獵人聽到傳言會去找你。”
這話,讓她不自覺繃緊了身體。
“我可以……可以到威尼斯去……”
“這時機,你一個人是不可能安全抵達那裏的。”他垂眼看着她,說:“你必須嫁給我,這是唯一的選擇。”
“我不是你的責任。”她眼睫輕颠着,悄聲說。
他擡手輕撫她臉上的傷疤,低頭親吻她的傷。
那個吻,如此輕柔。
一顆心,再次緊縮,讓淚上湧。
他吻去她的淚,看着她,告訴她。
“現在是了。”
“你不懂……”
凱想告訴眼前的男人,她不能嫁給他,但他低頭親吻去了她的話,然後将她擁在懷中。
“別擔心。”他輕撫着她的背,啞聲道:“不會有事的。”
凱很想相信他,好想相信,可這世界沒有這麽簡單,而她不是他想像的那樣。
“你不能娶我……”
她試圖掙紮,他捧撫着她的臉,凝視着她。
“我能,而且我會。記得嗎?我們在一條船上了。”
這男人的斬釘截鐵,讓她啞口無言,他黑眸中透出的堅定,讓她知道他已經做了決定。
他是被迫的,逼不得已的,為了救她才當衆說出了那樣的謊。
她應該要告訴他真相,但她說不出口。
被綁上火刑架的驚恐,仍殘存在身體裏,盤桓在心中。她壓不下那恐懼,而眼前的男人朝她伸出雙手,為她提供庇佑。
嫁給他,代表她将成為男爵夫人。
身為貴族,她這輩子就再也不用被人另眼相看,只要她夠小心,幾乎沒人會再質疑她是女巫、是異教徒。
這條件,太過誘人。
而她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他是對的。
在沒人護送之下,她不可能自行上路,安全抵達威尼斯,她也不可能在女巫獵人可能找上門的威脅下,回到森林裏安居。
更別提,城門塔樓裏,還有一群患了瘟疫的病人等待救治。
顯然,留在這裏嫁給他,是她唯一的選擇。
凱粉唇微顫,淚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最終因為恐懼,仍是閉上了嘴,沒将真相說出口吐露。
他會娶她,他要娶她。
或許他不該這麽做,但這幾天,當他看着床上那渾身是傷的女人,他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
一開始,這一切就不關她的事,如果他沒有将她擄來,沒有人會知道她是誰,但他将她拖下了水,他不能在這時撒手不管。
他必須保護她,他也必須留在這該死的城堡裏。
奇異的是,做下這個決定之後,他整個心都定了下來。
站在窗邊“波恩看着城牆上飛揚的旗幟,看着在城垛上巡行駐守的士兵,看着樓下廣場內活動的人們,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将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中。
十八個月前,當他被迫回到這裏時,他不曾想過要得到什麽。
他沒想到那個男人會病死,沒想到那男人明知老頭不曾承認他,卻仍要他代替他,把這整個爛攤子丢給了他。他本來想一走了之的,好幾次都想就這樣轉身離開,他對這塊土地沒有權利、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
可如今,一切再也不同了。
他轉過身,走回床邊,看着那躺在床上,因為疲倦再次睡着的女人。
她臉上的瘀青看起來還是很可怕,但那浮腫總算消了一些,他在床邊坐了下來,小心的将她臉上的發撥開。
她在睡夢中,側過了臉,不自覺的将那張小臉偎靠在他的手中。
那下意識的信任,讓心口再次緊縮。
是的,他會娶她。
他垂眼看着她,以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
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要結婚生子,但事到如今,他已別無選擇。
他會娶她,他會當這座城堡的主人,他會在這塊土地上耕種、狩獵,和她一起生兒育女。
他會如西蒙所願,成為史瓦茲爵爺。
話說回來,西蒙的老頭要是知道他非但竊取了他的土地、他的城堡、他的爵位,還娶了一名女巫,就算只是冒牌貨的女巫,那老王八蛋應該也會氣得在墳墓裏翻身。
光是這一點,就讓她夠資格成為史瓦茲男爵夫人。
所以,是的,雖然是被迫的,她也不是那麽心甘情願,但他會娶她。
至少,在這充滿謊言的世界中,有件事是真的。
他确實該死的渴望這個女人。
他喜歡她,想要她,需要她。
她聰明、堅強又善良,而且萬分務實,雖然他不曉得她為何會懂那麽多,但她清楚知道該如何管理一座城堡。
有時,他甚至覺得她比他還要明白了解。
事實上,如果他真要留在這裏,娶妻生子,她是他最好的選擇。
她不是貴族,沒有多餘的親戚,不會懷疑他的身分,也沒有那些貴族淑女的嬌氣和任性。
最重要的是,她對他的反應很好,他相信她在床上,會是個熱情的妻子。
他幾乎已經開始期待那場即将到來的婚禮。
——待續
書名:《魔女的騎士.中》(魔影魅靈之十)
作者:黑潔明
系列:珍愛晶鑽BK222
出版社:禾馬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4月8日
簡介:
凱
她逃離城市,遠離人群
住在黑暗森林、迷霧深處
為的就是希望能過平凡但安靜的日子
可人生總有不如意
一時的善心,換來接二連三的麻煩
她清楚曉得若被人發現真相
就會被活活燒死
可她又如何能見死不救?
女巫?魔女?
最好她真的能騎着掃把飛天遁地──
楔子
馬蹄踏過了濕透的草地,穿過了渥潺小溪,揚起了草屑與沙土,碎石與水花。
黑色的駿馬奔馳在前,馬上的騎士在穿過小溪之後,抓住一根較低的樹幹,飛身上了樹,隐身在林葉間。
黑馬繼續向前飛奔,半晌,三名騎兵穿着銀色的铠甲,匆匆追趕上來。他放過第一位,從樹上倒吊下來,抓住第二名騎士的頭,将他脖子扭斷。因為受到驚吓,第三名騎士人馬昂立而起,男人翻身下了樹,同時将那名騎士飛撲在地上,他鉗抓着那人的脖頸,抽出匕首戳入他的眼睛裏。
第一名騎士聞聲掉轉回頭,手持長矛,來勢洶洶的朝他戳來,他挺身而起,抓起掉在地上的圓盾丢了出去,厚重的圓盾旋轉着飛過森林,正中對方的頭臉,将那人砸下馬來。
男人一拐一拐的走上前去,拾起一把掉在地上的斧頭,那家夥被砸得頭暈腦脹,驚恐的看着他,一邊試圖想往後爬。
“拜托你,別、別殺我,我只是聽命行事——”
那讨饒的用詞,沒有讓他停下來,他被追擊了二十三天,甚至離開了道路,深入了原始茂密的森林,這些人随時可以回頭,他知道有幾個跑了,但他們沒有。
他腦袋的賞金太高了,身上又受了太多的傷,而這些人太過貪心。
他直起身子,扔出那把斧頭,斧頭旋轉着飛過森林,直直劈中了那人的臉面,将他釘在樹上。
男人看也沒再看地上那三人一眼,只是搖搖晃晃的轉身走進森林裏。
他的臉在滴血,手也是。
他應該要先止血,否則他的血跡會讓人追蹤到他,他改而往小溪那兒走去,在及膝的溪水中走了好一會兒,有那麽一陣子,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等他回神時,他已經脫掉了護手和身上、腿上沉重的鎖子甲,他甚至把鐵靴都脫了,就這樣扔水裏。
他不該這麽做,那些東西可以保護他,但他受夠了這一切。
然後,他發現自己跪倒在溪水裏。
水很冷,反射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林葉,和滿身是血的他。
他喘着氣,擡起頭,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時再次下起了雨。
風吹過林葉樹梢,森林嘩沙嘩沙的響着,他能感覺鮮血從傷口中汩汩流出,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直接倒在那冰冷的溪水裏,讓溪水帶走他全身的血液,這世界他媽的該死的糟,而他根本無處可去。
所以,到底他為何要繼續往前走?
風乍起,揚起他被血與汗浸濕的發。
忽然間,身後傳來動靜,他飛快抓起膝旁的一顆石頭,匆匆回首,卻在看見那坐在馬上的男人和他身上的紋章時,整個人僵住。
男人衣着華貴,看來和他一樣震驚。
他瞪着他,他也瞪着他,幾乎就像是看到另一個自己。
他們很像,不一樣,但很像。他們有着同樣墨黑的發,同樣深邃的眼,同樣高挺的鼻子、方正的下巴,和寬厚的唇。
只是,跪在溪裏的他,膚色黑一點,且滿身是血,還留了胡子。
騎在馬上的他,膚色白一些,但幹淨整潔,下巴刮得幹幹淨淨。
看着眼前那騎在馬上的男人,看着他震驚的表情,和他身上的老鷹與灰色的鐵十字組合而成的紋章;忽然間,他知道他人在哪裏了,他沒有意識到他竟在不自覺中,回到了這裏。
真他媽的狗屎!
他在心中咒罵一聲,扔掉手中石頭,轉身大步走開。
“等等!”
男人出聲叫喚他,他沒有理會那家夥。
“波恩!”
他繼續大步往前走,這動作讓他身上的傷口鮮血直流。
“該死的!波恩!”
男人策馬追了上來,攔在他面前。
他瞪着那家夥,冷聲道。
“讓開。”
男人握着缰繩,坐在馬上,擰眉看着他。
“你需要止血。”
他瞪着那男人,只重複同一句話。
“讓開。”
他陰狠的表情和兇惡的氣勢,讓男人胯下的馬不安的交換着四蹄。
男人抓緊了缰繩,控制着那匹馬,看着他半晌,然後終于讓開了。
他舉步往前走,卻聽到那家夥揚聲開口。
“父親死了。”
他沒有停下他的腳步,但肩背仍不自覺緊繃。
雨下得更大了,他卻仍清楚感覺到那家夥的視線。
他鑽進了森林裏,在滂沱大雨中繼續往前走,鮮血不斷的從傷口中流出,讓他有些昏沉,他撕扯下一塊衣服,将它包紮起來。
如果要死,他也絕對不想死在這塊土地上。
所以,他撐着身子,一步步的往前走,直到遠遠的離開了那家夥的領地,才允許自己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