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夜。

江雪是被沈悶的雷響驚醒的。

窗外下着雨,淅淅瀝瀝地敲打着窗扉,間雜着幾聲隐約的雷鳴。

她睜開陣,茫然地轉動眼珠,除了天花板那片星空綻出隐隐的光亮外,入目的盡是一片漆黑。

她睡覺時習慣開一盞小夜燈的,怎麽熄了?

伸手摸索床邊的遙控器,按下開燈的按鈕,沒有反應,她連續試了幾次,沒一盞燈能打開。

是停電了吧?

她蹙眉,撐坐起上半身,一陣暈眩猛然襲來。

她這才驚覺自己喉嚨發幹,鬓邊冒汗,全身如火灼般發熱——

她發燒了!

縱然喝了一大碗熱熱的姜湯,看來她幼小的身軀仍是抵擋不住大雨濕身的寒涼。

怎麽辦?好渴,想喝水。

她掙紮地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向不遠處的茶幾,可室內實在太黑了,她又暈又看不清楚,膝蓋倏地撞到了什麽,絆倒在地。

好痛!

她撫着膝蓋,忍不住呻 吟。

光坐在這邊是不會有人來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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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忍過了疼痛,她怕又會撞到什麽,小手不時探向前,一寸一寸很漫地往前移。

終于來到茶幾前,她撐站起身,摸索到玻璃茶壺和茶杯,倒了滿滿一杯水,才剛喝了一口,只是稍稍潤了潤幹渴的喉嚨,又一陣暈眩襲來,她站不穩,往前一倒,玻璃壺應聲落地,她手上的杯子也滑落。

她扶着桌面喘氣,想喊人來,幹啞的喉嚨卻只能發出低低的嗚咽。

停電了,她連桌上的電話也不能用,只好扶着牆,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出房間,眼瞳逐漸适應了黑暗,她能夠看見一點點光,看到樓梯口。

忽地,走廊窗外一道銀色的閃電劈過,接着是轟轟雷響,她吓到了,不自覺地尖叫,聲,慌得蹲下來,雙手搗住耳朵。

“你怎麽了?”低啞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愣住,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一時感覺光線太刺眼,眨了眨眼,才認清來人是傅明澤。

他穿着傭人替他買來的睡衣,手上拿着手電筒,靜靜地看着她,溫暖的黃色光圈映出她纖細的身影,她蜷縮着環抱自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小臉瑩白,眼眸微紅瞅着他,看來柔弱又可憐。

傅明澤陣光一閃,稍稍亮了幾分,走過來蹲在她身前。“你怕打雷?”

“我……哪有怕啊!”一聽他這麽問,她立即收凜迷惘的神智,小嘴倔強地一抿,困難地自喉間逼出低啞的嗓音。“我才不怕。”

“不怕你為什麽蹲在這裏搗耳朵?”

“我……”她這才驚覺自己還搗着耳朵,連忙放下雙手,感覺手心冒着汗,她懊惱地在睡衣的裙擺擦了擦。“你半夜起床幹麽?”

他似乎覺得她逞強的模樣很好玩,微微勾了勾唇。“起來上廁所。你呢?”

她白他一眼,見他眼眸晶亮,小小的心房不争氣地撞了一下,急急撇過頭。

“我想喝水。”

他點點頭,端詳她的小臉蛋,方才還蒼白着,此刻卻又染上一抹不自然的暈紅,他心念一動。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

“你的聲音啞啞的。”

“我……很困時都這樣。”

“你發燒了。”他直接下結論。

她一震,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

他沒理會她明顯的謊言,迳自伸手摸她額頭,她不自在地想躲,他索性用另一只手擒住她下巴。

“你……到底想幹麽?”她斥責他,很想擺出大小姐盛氣淩人的架勢,但不知怎地,面對他皺攏的眉宇,她竟感到心虛。

他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啊!而她的靈魂已經二十六歲了。

但在他面前,她好似真的是一個九歲小女孩……

“上來。”他突如其來地命令。

“什麽?”她愣了愣,定睛一瞧,他正将纖瘦的背對着她。“你……想幹麽?”

“我背你回房。”他說。

“不、不用了!”她直覺拒絕。

“難道你想摔下樓梯嗎?”他回頭瞪她。“這麽黑,你又發燒,很危險。”

她咬咬唇,正欲說話,他又開口。

“還是我幫你叫珠姨來?”

“不行,不可以!”她猛然搖頭。

“為什麽不可以?”

因為她擔心珠姨見她發燒了,會口無遮攔地抱怨起她不該冒雨去找灰灰——這件事,她不想讓他知道。

她垂斂眸,躲避他的眼神。“這麽晚了,珠姨忙了一天很累了,不要吵她。”

他緊盯她,眸光明滅不定,也不知想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揚嗓。“那你上來,我背你回去。”

“好吧。”她很不情願地答應,小手由背後勾住他頸脖。

他将雙手勾進她腿彎,一個使勁,将她背起來。

江雪并不想靠着他,但她身子已虛軟得幾乎提不起半分力氣,怕自己撐不住往後倒,只好将發燙的小臉埋靠在他頸窩。

縱然意識因高熱有些許昏沉,她仍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沐浴乳殘留的清香,也像是他個人的體味。

他現在只有十三歲,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而已。

察覺自己在胡思亂想,江雪不得不在心裏提醒自己,她覺得有些尴尬,有些害羞,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嗎?有那麽短暫的片刻,她将眼前這少年看成那個對她溫柔卻也冷漠的男人。

傅明澤将她背回床上,替她蓋攏被子,見乖乖躺着的小女孩雙目迷蒙地瞧着自己,隐約似流露出依戀,他心裏微感異樣。

他別過頭,用手電筒照了照房內,撿起翻倒在地的茶壺和水杯,放回茶幾上。

“我去樓下幫你弄點喝的。”

話語才落,窗外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雷聲,江雪一驚,嬌小的身子在被窩裏縮了縮。

他瞥她一眼,她以為他是嘲笑自己膽小,抿了抿唇。

“你不是要幫我倒水嗎?還不快去!”

他卻沒動,看了她兩秒,忽然問:“你房裏有手電筒或蠟燭嗎?”

“啊?”她愣了愣。“書櫃上有裝飾用的香氛蠟燭。”

裝飾用的?

傅明澤依言來到書櫃前,果然找到大大小小幾個造型各異的香氛蠟燭,有花朵形狀的,有裝在馬賽克琉璃杯裏的,還有兩盞嵌在壁面的古典油燈。

原來照明用的蠟燭還能作為觀賞用途的藝術品。

傅明澤嘲諷地勾勾唇,用點火器将這些香氛蠟燭點燃了,在房內錯落擺置。

“你在這裏等着,我馬上回來。”語落,他便轉身離房間。

她傻傻地目送他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室燭光搖曳,襯着她雪白的小臉似是勻上了些許玫瑰色。

是擔心将她獨自留在黑漆漆的房裏她會害怕,所以才幫她點亮這些蠟燭吧!

他,依然是那個有着溫潤本質的男人,就算不欲多管閑事,仍是救了被綁架的她,就算她拿與他相依為命的狗狗威脅他,知道她生病了,還是體貼地照料她。

就因為他是這樣的一個男人,上一世到了最後,才會明明恨着她也不惜為她豁出性命……

尋思至此,江雪驀地心神一凜。

不可以了,同樣的事情不能再發生,她絕不允許!

她迷糊地想着,在即将陷入昏睡之際,傅明澤回來了,除了一壺熱開水,他還替她榨了新鮮的柳橙汁。

“喝吧。”他将橙汁遞向她。

她想接過杯子,手卻顫着,視線因高燒而模糊,杯子在眼裏化成兩、三個幻影。

“算了,還是我來。”他拍開她的手,坐在床沿,将她細小的身子攬入懷裏,握着杯子抵在她唇緣。

“我自己來……”她困窘地想躲。

“聽話!”他冷聲喝叱。

她一怔,聽他用這種命令似的口吻對自己說話,內心莫名感到一陣委屈,下意識地張開唇,由着他一口一口喂自己喝果汁。

喂了大半杯,她搖頭表示自己喝不下了,他也不強迫,輕輕将她放倒在床上。

“你走吧。”她立刻趕人。“我要睡了。”

他沒應聲,動也不動。

“怎麽還不走?”她沉沉地呼吸,鼻腔微塞,又熱又難受。“你是……想問灰灰的事嗎?”

他依然沉默,只是定定望着她冷汗涔涔的容顏。

“灰灰……沒事,可是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不管它了……”

看着她閉上眼,小臉蛋糾結着痛苦,呼吸斷斷續續,唇畔偶爾逸出呻 吟,顯然睡得極不安穩。

即便如此,她仍不忘在睡前威脅他。

這是什麽樣的一個女孩?

傅明澤坐在床前沉思,許久,他忽然感覺喉嚨有些發癢,連忙起身走遠了,掩住唇,盡量小聲地咳嗽。

咳了幾聲,總算舒服了些,他到浴室裏端了一碰涼水,拿了兩條幹淨的毛巾,窗外依舊下着雨,滿室暈黃的燭光,暖暖地映出一道坐在床前的身影,直到天明破曉前,那身影一直未曾離去——

看過醫生吃過藥,江雪的燒很快就退了,兩天後,她已能活蹦亂跳地下床。

這兩天,傅明澤也同樣待在江家客房裏養病,除了吃藥以外,三餐都有人為他送來,不僅菜色豐盛,早晚還都有補湯喝,漸漸地,他氣色紅潤起來。

為了早日治好他的咳嗽,珠姨日日都炖百合雪梨湯,又炒了甜杏仁加核桃仁,裹了蜜讓他當零食吃。

這其實是江雪的吩咐,她記得前世傅明澤的咳嗽一直好不了,後來還是她從小學老師那裏問到民間秘方,天天讓傅明澤吃這些潤肺養腎的食材,才漸漸治好了他的咳嗽。

這回,傅明澤并不知道是江雪問來的秘方,只以為是珠姨對自己特別關懷。

“謝謝珠姨。”傅明澤正坐在寬敞的窗榻上看書,見珠姨親自端了百合雪梨湯送來,很誠懇地道謝。

在他有限的人生裏,還真沒遇過幾個人如此和藹地對他好,何況是個才認識幾天的陌生人。

“不用客氣。”珠姨笑眯了雙眼,一張圓潤的臉因而更顯得福泰慈祥。“你好好調養身體,快點好起來,雪小姐就會高興了。”

她會高興?

傅明澤不動聲色地喝完一碗雪梨湯,方才提出要求。“我想去獸醫診所看看灰灰。”

珠姨一愣,神色露出為難。“可是雪小姐說你身體還沒好,不能出門……”

“她不能軟禁我。”他說。

“什麽軟禁!你這孩子怎麽這樣說?”珠姨駭然,慌忙解釋。“這哪是軟禁?雪小姐是怕你身體撐不住。你放心,那只狗很好,雪小姐比你還擔心它,上次……”

“珠姨!”嬌脆的聲嗓響起,充滿警告意味。

珠姨怔住,這才警覺自己差點吐露小姐要自己保守的秘密,回頭望向站在門邊的小女孩,尴尬地笑了笑。“雪小姐,你來了啊。”

江雪盈盈走進來,略微嗔惱地瞥珠姨一眼,嘟了嘟櫻桃小嘴。“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跟他說。”

“好,我去看看晚餐弄好了沒。”

珠姨離去後,江雪這才轉向傅明澤,纖幼的身軀傲然挺立,雙手叉腰,擺出習蠻千金的架勢。

“我不是說過了?如果你想看見你的狗狗平平安安的,就答應我的條件!”

他靜定地望着她,依然維持倚坐窗榻的姿勢,兩秒後,他點點頭。“好。”

她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他直視她,墨眸閃爍複雜的燦光。“我答應你的條件。”

她腦海瞬間空白,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是認真的?不是唬弄我?”

傅明澤輕聲嗤笑,仿佛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我幹麽唬弄你?”

她不喜歡他這種漫不經心的神态,秀眉收攏。“你……不要以為口頭說說我就會相信,我爸爸跟人做生意,都要簽書面合約才算數的。”

“嗯。”

“簽了就不能反悔喔!不然我可以找律師告你的。”

“知道了。”他很幹脆地表示同意。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實在不能理解他為何态度丕變。“你……為什麽答應?怕我虐待灰灰?”

他聳聳肩。“因為我想繼續上學,因為我覺得住在這種房子,有吃有喝的生活也不錯。”

他答得随意,乍聽之下也是正常的理由,一般人都會這樣想,不是嗎?這也是她的好友蔡雅岚認定他不可能拒絕的原因。

但江雪知道,這絕不是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可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前世的她太小太自我中心,沒想過去深思他答應留下的理由,而今生的她意欲探究,卻又摸不着頭緒。

傅明澤……她似乎從未真正懂過這男人,即便他現在只有十三歲,她二十六歲的靈魂仍是看不透他。

“不過,”他沈啞的嗓音涼涼響起。“就算我答應了,你爸爸會答應嗎?”

這個問題,在江成君隔天晚上回到家後,很快便有了答案。

正如江雪所料,江成君是帶着莊淑蕙一起回來的,他帶着兩分忐忑、三分歉意,卻有五分堅決地對家裏人宣布,莊淑蕙将會是江家新的女主人,江雪的新媽媽。

江雪的反應是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江成君更是整個人慌了手腳,女兒就算嬌氣任性,卻也從來沒有這麽不可理喻過,當着下人的面哭着耍賴,更不是脾氣高傲的她會做的事。

“雪兒別哭,雪兒聽爸爸說……”如粉藉般的一雙小手緊攬着江成君脖頸,一滴滴濕潤的眼淚透得他心發涼。

“爸,你不疼雪兒了嗎?不愛雪兒了嗎?”小女孩凄楚地哽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爸爸怎麽會不要你?你別胡思亂想!”江成君慌得拍撫女兒。

“那你為什麽帶這個女人回來?”江雪指向窘迫地站在一旁的莊淑蕙,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不是雪兒的媽媽,我的親生媽媽早就死了,前幾天是雪兒的生日也是媽媽的忌日,爸你忘了嗎?為什麽你那天沒回來?”

“雪兒對不起,是爸爸不對,爸爸本來想趕回來的,可是……”江成君望向莊淑蕙,兩人交換複雜的一眼。

江雪分明看在眼裏,卻假裝沒看見,繼續賴在父親懷裏哭。

她一半是演戲,一半是真的傷心,前世父親死于肝癌,在臨死前父女倆還大吵了一架,她一直很難過,跟爸爸的最後一次見面竟是那樣不歡而散。

好不容易,她又見到素來疼愛自己的父親了,可也連帶迎來了那個心機惡毒的女子。

“爸爸你好過分。”她嗅着父親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煙草味,心酸不已。“雪兒不要別的女人當我媽媽……”

“雪兒,你乖,別怕。”莊淑蕙眼看場面難堪,走過來試着安撫她,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阿姨不是壞人,阿姨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是啊,她從前也以為這個繼母會對自己很好,甚至掏心掏肺地把所有心事都說了,結果換來的是對方冷血的算計,趁着父親病重之際,逐步奪走公司的經營權。這女人太可恨了,她擔心自己鬥不過。

“你走開!不要碰我!”她歇斯底裏地尖叫,小手一推。

年幼的她力氣并不大,莊淑蕙卻像是被推得整個人重心不穩,搖搖晃晃地拐了下腳。

“淑蕙!你沒事吧?”江成君趕忙放開女兒,伸手扶自己心愛的女人。

“我沒事。”莊淑蕙揚起眼睫,素淨清豔的臉蛋襯着瑩瑩淚光,顯出幾分柔弱可憐。“成君,我看我還是先去找間飯店住好了。”

“不,你留下來。”江成君很堅持。

“可是……”莊淑蕙望向坐在地上的江雪,羽睫一顫一顫地,如受驚的蝴蝶。江成君愛憐地摟了摟她,她很自然地偎向他,豐盈的胸乳擠壓着他胸膛,他視線一落,便看見那性感凹深的乳溝,目光不禁黯了黯。

“你先回房休息,這邊交給我。”他悄悄捏了捏愛人柔若無骨的玉手,轉身吩咐一個傭人送她上樓。

江雪注意到父親是交代傭人送莊淑蕙到二樓的主卧房,小小的芳心一沉。

父親的态度很明顯了,他已經認定莊淑蕙是自己的女人,就算她這個女兒再怎麽發脾氣耍賴,他也不可能放棄。

父親畢竟是個大男人,再如何疼愛幼女,還是需要一個女人陪伴自己,何況他是那麽深深迷戀着莊淑蕙。

江雪閉了閉眸,無奈地在心裏嘆息,她早料到自己恐怕難以阻止父親和那女人成婚,只能盡量表現出自己的委屈,換來對自己有利的籌碼。

“雪兒,跟爸爸到書房裏。”

為了避免讓傭人們繼續看笑話,江成君決定私下跟女兒談,江雪故意賴坐在地上不肯起來,江成君微愠地嘆息,沒轍,只好展臂硬将她抱起來。

經過傅明澤時,江雪悄悄瞥他一眼,他沒什麽表情,一雙深邃通透的眼似是察覺到她的注視,朝她看來。

她一凜,連忙将小臉蛋埋進父親肩窩裏。

跟在一旁的珠姨以為她是難過,心疼得不得了,在送父女倆進書房後,忍不住開口。

“先生,你別對雪小姐生氣,她年紀還小,難免會……”

“我知道,珠姐。”對在這個家奉獻多年的管家,江成君還是很敬重的,語氣溫和。“你先出去吧!我和雪兒好好談談。”

“是。”臨走前,珠姨擔憂地看了看江雪,終是無奈地離開,順手帶上門。

門一關,江雪立即從父親身上掙脫下來,低頭抽抽噎噎地哭着。

看着女兒雪白幼嫩的後頸,江成君就算有天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蹲下身,低聲誘哄。“雪兒,你聽爸爸說,爸爸真的很喜歡淑蕙阿姨。”

“那你忘了我媽媽嗎?”

“爸爸沒忘,可你媽媽她……都死了九年了。”江成君語氣悵然。

江雪心裏也明白自己是強人所難,爸爸為死去的媽媽獨身九年了,再怎麽深濃的情分也有淡去的一天,她能理解他愛上別的女人,可他為何偏偏眼光那麽差,竟看上那個蛇蠍女!

“雪兒乖,聽爸爸的話,你現在不喜歡淑蕙阿姨也沒關系,你讓爸爸娶她,以後我一定讓她對你好,把你當親生女兒疼好不好?”

“爸爸!”江雪聽出父親話中的讨好意味,心窩又酸又疼,再次投入父親懷抱。“人家就是不想你跟那個女人結婚嘛!別的阿姨不好嗎?這麽多阿姨喜歡你,為什麽你祭要她?”

“因為就只有她讓爸爸心動啊!”江成君拍哄着她。“你長大後就知道了,愛情是沒有道理的,那麽多阿姨爸爸我都不喜歡,就只對她感覺不一樣。”

可是你愛錯人了啊!

她好想對父親這樣叫嚣,但她喊不出口,她有什麽資格呢?她也曾經愛錯一個男人好幾年,愛到不惜傷害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執迷,想起自己來得太遲的領悟,她沒法責怪父親看錯人。

“而且淑蕙她……已經懷孕了。”

“什麽?”江雪驚愕。“她懷孕了?”

“嗯,她肚子裏有寶寶了,你就快要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江成君愈說臉愈熱,跟女兒坦白這種先上車後補票的事情還真尴尬。

莊淑蕙竟然懷孕了?怎麽可能?她不是有不孕症嗎?

前世莊淑蕙嫁進江家十多年,一直未能生下一兒半女,後來夫婦倆甚至嘗試試管嬰兒,也都沒有成功。

原來莊淑蕙曾經懷孕過?

江雪努力回憶,怎麽也想不起前世有任何關于繼母懷孕又流産的記憶,可能她那時年紀太小了,不曾注意這些大人的事。

那女人懷孕了,怪不得爸爸會這麽急着娶她進門。

江雪心亂如麻,珠淚又滾落。“爸爸,我不希望你後悔。”

“不會的。”江成君微笑。“爸爸不後悔,只要雪兒願意和你淑蕙阿姨好好相處,爸爸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爸爸,你好傻啊!

江雪哭得鼻頭泛紅,前世她這個不孝女到父親臨死前都還在惹他生氣,此生再重來,就算只是虛幻的泡泡,她也一定要讓父親感到幸福。

莊淑蕙縱然貪婪,至少在父親面前一直都還維持着善良賢淑的假象,那就演吧!她會配合着一起演,營造父親心目中那個理想的家庭。

下定決心後,江雪繼續哭鬧,撒潑了好一陣子之後,才狀若勉為其難地對父親提出條件。

“那爸爸,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你說,爸爸能做到的都會做。”江成君被女兒鬧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事情有轉機了,不禁大喜。

“我要你答應讓傅哥哥以後住在我們家。”她軟軟地說道。

江成君聞言,眉頭一擰。“你說那個救了你的少年?為什麽要他留下來?”

“因為雪兒也想像蔡小岚一樣有個哥哥疼我嘛!”江雪使出撒嬌的絕活。“而且爸爸你以後有了新老婆,一定不像以前那麽疼我了。”

“怎麽這樣說?”江成君神情赧然,捏了捏女兒俏美的小鼻子。“爸爸是那種人嗎?”

“誰知道!”江雪噘着小嘴。

看來要讓女兒安心,還真得答應這個交換條件了。

江成君苦笑。“我聽珠姨說他以前住在寄養家庭,也不知道能不能辦領養手續……”

“我不是要爸爸領養他,是寄養!”江雪急忙澄清,她可不想和傅明澤成為戶口名簿上的兄妹。“只是想讓他陪着我,跟我們住在一起。”

“可是……”

“爸,你就當收留一個遠房親戚的小孩嘛,這事沒那麽難,如果他那個養父母有什麽意見,你跟他們談啊!你一定有辦法解決的對不對?”

江成君拗不過女兒口口聲聲地撒嬌,小手抓着他的大手直搖晃,只得應了,就當是幫女兒買一個保镖,這也沒什麽。

“好吧,這件事就交給爸爸來處理。”

“謝謝爸爸!”江雪歡悅地喊,心房滿滿都是對父親的依戀,她摟抱着父親,又在他懷裏賴了好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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