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課堂上,江雪手支着頤,怔怔地望着窗外。

藍天白雲,臨窗長了一棵樹,風吹來,綠葉婆娑搖曳,沙沙作響。

她自覺上輩子不學無術,重生後一直很認真上課,今天倒是難得不專心,在英文課上發呆。

可發呆歸發呆,英文老師點她念課文,她懶洋洋地起身,那優美流暢的腔調仍是引得全班女同學一致的崇拜。

英文老師也只能無奈地笑笑。“江雪,知道你英文很強,不過上課還是要專心,好嗎?”

“是,老師。”她乖巧地點頭。

在學校,她算得上是個有口碑的好學生,在課業上很用功,在學生會當幹部也很盡心盡力,雖然偶爾為了躲懶,有些投機取巧,但大致上交給她的任務都能圓滿達成。

前世她就讀的是給少爺小姐念的貴族中學,同學們無所事事,鎮日比的就是誰身上的穿戴更奢華、誰家辦的饑更有趣,耳儒目染之下,她也不思長進,成績吊車尾不說,嬌縱的脾氣還不時得罪人。今生她痛改前非,憑自己的能耐考進這所一流女子高中,功課好又漂亮,家境富裕卻不驕傲,處處與人為善,因而在校園裏人緣極佳,老師同學都稱贊,可說是如魚得水,游刃有餘,沒什麽事能令她煩惱。

可她現在,好煩啊!

一整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放學後,江雪和蔡雅岚約在知名的冰淇淋店見面,店內裝潢雅致,幾桌客人幾乎都是花樣年華的少女,人人面前都是一杯五彩缤紛的冰淇淋,邊吃邊聊,莺聲燕語不斷。

江雪也點了自己最愛的提拉米蘇口味冰淇淋,卻是了無食愁,耳邊聽着蔡雅岚叽叽喳喳地講個不休,她只覺得頭好痛,好想阻止好友別再說了。

可蔡雅岚不但繼續說,還提起了令江雪更頭痛的話題。

“江小雪,有件事我想問你,你覺得……傅哥哥這人怎樣?”

江雪一凜,原本慵懶斜靠的身姿不由得坐正。“什麽怎樣?”

蔡雅岚聽問,難得有些期期艾艾起來,扭捏片刻才又開口。“我是說,他在你家住了那麽多年了,你肯定很了解他……”

江雪打斷好友。“你想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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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他嗎?”蔡雅岚仿佛豁出去了,直截了當地問。

反而是江雪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怔愣地瞧着她。

蔡雅岚被她看得臉紅,不禁別過眸,低聲咕哝。“幹麽這樣看我啊?我只是想問清楚你對他是什麽感覺……”

她對他什麽感覺?

江雪想起前世,想起這些年來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們還分享了意外而短暫的初吻……

見她久久不語,蔡雅岚更窘了,好不容易才又鼓起勇氣追問。“當初你說買下他,是想要一個家臣,可我這幾年看他和你相處,比較像一個大哥哥,你對傅哥哥是就像我對我哥一樣呢,還是你有什麽別的想法?”

“我能有什麽別的想法?”江雪機械化地反問。

蔡雅岚聞言,驀地擡眸望她,眼裏閃爍着不容錯認的喜悅。“這麽說你只把他當哥哥看喽?”

江雪依然面無表情。“嗯,差不多吧。我把他當成我的家人。”

“太好了!那如果……如果我主動約傅哥哥出去,你不會生氣喽?”

“我為什麽要生氣?”

“江小雪!”蔡雅岚樂得坐來她旁邊,親熱地攬住她臂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這跟我好不好有什麽關系?”江雪強自壓下心頭那股火燒般的焦躁。“倒是你,你這意思是喜歡上傅明澤了嗎?”

蔡雅岚一愣,臉蛋霎時羞紅。

無須言語,江雪已清楚她的答案,芳心一沉。“因為他英雄救美,你就喜歡上他了?”

“不準你笑我!”蔡雅岚嘟嘴。“人家就是覺得他人挺好的,很有風度又體貼,跟我們平常認識的那些臭男生根本不能比。”

那倒是。江雪贊同。明澤哪是那些浮華浪蕩的公子哥能企及的?他比他們每一個都優秀出色!

她心裏這樣想,嘴上偏偏要問。“你的意思是說連你哥都比不上喽?”

“我哥?哼!”蔡雅岚很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他人是不壞啦,可惜不是大部分女生的菜。”

雖是輕蔑,江雪仍能聽出她話裏的親昵之意。他們這樣才像是真正的兄妹吧!即便相互吐槽,心裏也護着對方。

“還是你覺得我哥不錯?”蔡雅岚問着,圓眸忽地亮起淘氣光芒。“不然我們改天來個double date?”

雙對約會?她沒興趣。

江雪心房冷涼,表面仍含笑。“算了吧!我才不想當電燈泡,你想跟明澤約會自己去啊!”

“讨厭啦!幹麽這樣笑人家?”蔡雅岚用力拍她一下,拍得她肩頭生疼。

她揉揉自己肩膀。“瞧你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都不像你了,你不是說最讨厭那種做作的女生嗎?怎樣,要不要幹脆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蔡雅岚呆住。“現在就約?”

“怎麽?”江雪揶揄。“我們蔡小岚還怕打電話約一個男孩子嗎?”

“打就打!”蔡雅岚禁不得激,拿起手機便撥號,只是當對方接起電話時,她堅決的神情立刻崩坍了,羞赧地脹紅整張臉。

“喂,是……傅哥哥嗎?我是……我是雅岚。”嗓音愈說愈細微,最後堪比蚊子叫。

江雪詫異地聽着,若是平常,她聽見好友捏着這般細嗓說話,肯定會笑着調侃,可她現在完全笑不出來,只覺得喉頭酸酸苦苦的,噙着一枚橄榄。

蔡雅岚在電話裏約傅明澤禮拜天一起去看電影,就他們兩個人。

江雪心口不禁提起來,等着傅明澤的回應。

傅明澤不知問了什麽,蔡雅岚點點頭。“對啊,她在我旁邊……”數秒後。

“所以你答應了?真的?”

他答應了?

江雪喉嚨哽住,一時呼吸不順,直到蔡雅岚挂電話後,她仍是一語不發,怔忡地出神。

蔡雅岚也呆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馬到成功,好片刻才展臂摟着江雪又叫又笑。

“小雪他答應我了!他說好,說禮拜天早上會來我家接我,小雪怎麽辦?我好緊張喔!你說那天我穿什麽好?我看你今天先來我家好了,幫我挑衣服……”

接下來蔡雅岚還說了什麽,江雪已然聽不見了,她的心沉入了深深的海底,很冷,很迷惘。

江雪又開始和傅明澤冷戰了。

這一回,毫無征兆,毫無理由,傅明澤當天回家後,就發現江雪不肯跟他說話了,連眼睛都不願多看他一眼。

兩人時不時就要鬧一回別扭,其他人都習慣了,沒人多問,就連傅明澤自己也沒去追究原因,江雪不理他,他就自己做自己的事。

江雪見他老神在在,更氣了。

到了禮拜天早上,江雪躲在房裏不肯到餐廳,是珠姨捧着托盤把早餐送進來。

“雪小姐,吃早餐了。”

“喔。”江雪頭也不擡,懶濑地倚在窗榻邊,手上拿着一個水晶雪花球把玩着。

珠姨眼尖,認出那是江雪一直很珍惜地收在玻璃櫃裏的裝飾品。“那不是岚小姐送你的生日禮物嗎?”

“嗯,是啊。”江雪捧高雪花球,盯着在玻璃世界裏兩個正快樂地堆着雪娃娃的小女孩看。

九歲那年,蔡小岚送她這顆雪花球,說好了兩個人永遠都要當好朋友……思及此,江雪骞地感到胸口一陣尖銳的剌痛。

如果她的知己好友真的愛上了明澤……

“先吃飯吧!”珠姨察覺她心情不好,柔聲勸道。“今天是你愛吃的燕麥粥和橙果沙拉,咖啡是明澤煮的,他最清楚你的口味了。”

江雪一怔。“是他親手煮的?”

“對啊!”

這是向她示好的意思嗎?

聽說傅明澤親自為她煮咖啡,江雪一早起來便有如暴雨欲來的心情稍稍撥開了一團烏雲,伸手就先端起咖啡喝,果然是她愛喝的苦中微酸的味道。

“他吃過早餐了嗎?”她刻意顯得漫不經心地問。

“已經吃了。”珠姨笑着回答。“他說今天要出門,一早游完泳後就先吃了早餐,現在應該在房裏換衣服。”

換衣服?江雪看看時鐘,現在還不到九點!他就這麽急着去約會嗎?

一念及此,她也顧不得吃早餐了,急匆匆地躍下窗榻。“珠姨,來幫我,我今天也要出門。”

“可是雪小姐,你早餐還沒吃呢!”

“我不餓,不吃了。”

“那可不行,多少要吃一點。”

在珠姨勸誡下,江雪勉強吃了碗橙果沙拉,燕麥粥卻堅決不吃,她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打扮,半個小時後,她打聽到傅明澤開車出了門,立刻要求司機李叔也載自己出門。

為了不讓傅明澤發現,她要李叔遠遠地跟着,不準洩漏行蹤,李叔雖然覺得奇怪,仍是默默聽令,一句話也不多問。

到了蔡家,傅明澤順利接到蔡雅岚,見平常總愛穿一身俐落褲裝的好友,今日特別換上一襲顏色粉嫩的洋裝,俏麗的短發系着蝴蝶鑲鑽的發帶,整個人青春洋溢又甜美,她的心更酸了。

笨蛋蔡小岚這回像是認真的啊!可是她和傅明澤不配的,雖然明澤比劈腿男杜東元好上百倍、千倍,但他們……還是不配。

想着,江雪暗暗掐握雙手,十指緊緊勾成一團。

她悄悄跟在後頭,兩人進電影院,她也進電影院,他們選看一部最近很有口碑的溫馨感人劇情片,她知道這不是雅岚的品味,顯然是為了配合傅明澤。

電影很有深度,發人省思,好多觀衆看得哭哭啼啼,淚流不止,江雪只覺得煩躁。

看完電影,她被散場的人潮一擠,差點失去了他們的行蹤,還是李叔機靈,一直盯着明澤停在停車場的車,她才又跟上他們,到了東區一家知名的義式餐廳吃遲來的午餐。

她不想讓李叔陪着自己呆等,打發他先回去,自己則坐在餐廳對面的露天咖啡座,遠遠地看着玻璃窗內,傅明澤和蔡雅岚談笑用餐的身影。

她點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起司蛋糕,食不知味地嘗了幾口蛋糕便再也吃不下了,只是啜飲着咖啡。

喝了一杯,又續點一杯,那兩人還沒用完主菜,像是有聊不完的話題,連她只是這樣透過玻璃窗看着,都能感覺到氣氛的融洽。

江雪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到底為什麽她今天要這樣跟蹤他們呢?她以為自己能做什麽?

想着,她疲倦地閉了閉眸,幽幽地嘆息,再睜眼,她決定放棄這場無意義的跟蹤游戲,招手叫來服務生買單。

服務生過來,卻告訴她已經有人替她結帳了,她錯愕,順着服務生手指的方向一瞧,才發覺一個男人坐在她斜後方的桌位,正含笑望她,見她看過來,舉起手中的咖啡杯朝她敬了敬。

杜東元!這陰魂不散的家夥!

她惱得不想多看他一眼,起身便走。

“小雪小姐!”他的聲音追過來。

她不耐地回頭。“你到底想怎樣?”

對她明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杜東元似有些受傷,俊眉飛快地蹙了蹙,但轉瞬又露出他那招牌陽光笑容。

“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麽?”

“坐在這邊偷看自己的好朋友約會很有趣嗎?我想知道小雪小姐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坐在這裏喝咖啡?”

他這是在嘲笑她?江雪暗暗咬牙,淩厲地瞪他一眼。

“總不會是無聊想打發時間吧?我想你應該是在吃醋。”

“……”

“你喜歡傅明澤,對吧?”

“……”

“跟自己的好朋友喜歡上同一個男人,這情況可不妙啊!”杜東元一面說,一面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

這是看好戲的意思嗎?江雪冷哼。“你也懂這情況不妙?”

“嗄?”杜東元一愣。

“我還以為如果能讓一雙好姐妹為你争風吃醋,你應該會很得意。”上一世他就是這麽玩弄她和雅岚的。

“你怎麽會這麽說呢?”杜東元笑得有點尴尬,從她話裏聽出濃濃的譏諷與敵意,他實在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厭惡自己。“看樣子小雪小姐對我有偏見啊!”

“不是偏見,是我對你的印象。”江雪冷笑。“你這人一看就是對感情不忠真的劈腿男。”

“這還不算偏見?我們才見過兩次耶。”杜東元喃喃。納悶自己到底哪裏惹到這位小姐了?

江雪看透他的思緒,神色更冷。“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愛看推理小說的?”

“什麽?”他沒想到她會忽然問這個,愣了兩秒。

“從……高中時代。”

“不是吧?應該是從打算認識我那時候開始。”江雪語氣淡淡,敏銳地注意到杜東元笑容僵住,眼角抽了抽——看來她擊中他了。“我倒佩服你,短短時間內便能把我的喜好打聽得那麽清楚。”

杜東元勉強地笑。“你這麽說……好像我是故意接近你。”

“難道不是嗎?”她犀利地反問。

杜東元眼神陰晴不定,努力掩飾異樣。“看樣子你這人防心很重。”

她不屑地撇撇嘴。“不是我防心重,是面對有些煩人的蒼蠅,我不想浪費時間。”

這話說得夠通透了,她對他沒興趣,無論他是為了什麽目的接近她——她猜想八成是因為她是有錢的富家女,前世他後來不就娶了個院長千金嗎?

“你這丫頭說話真讓人火大!”遭她這般侮蔑,杜東元再難維持風度,忍不住變臉。

“你以為我很愛跟你說話嗎?”她一臉冷然鄙夷,甩手便走。

這下可真的惹毛杜東元了,下意識地去拽她手臂。“你給我等等!”

“你想幹麽?放開我!”

“把話說清楚再走。”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江雪!”

“放開我!你這個無賴……”

兩人當街拉拉扯扯,引來路上行人好奇觀看,江雪又氣又急,卻怎麽也甩不開力氣比她大上許多的男人,藕臂被掐得生疼。

正當她被拖着連續踉跄走了好幾步,一道身影驀地疾竄過來,接着是一記有力的拳頭,不偏不倚地打在杜東元臉上。

“不準動她!”那人厲聲怒斥。

杜東元猝不及防,悶哼一聲往後退,手撫着差點被打歪的鼻梁,忿忿地瞪大眼。“傅明澤!”

來人正是傅明澤,他一把将江雪拉到身後,以自己高大的身軀護住她。

“杜東元,我看錯你了。”铿锵有力的一句話,令杜東元臉色霎時發白。

他忍下屈辱。“你誤會了,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跟小雪小姐解釋清楚……”

“不準你叫她的名字!以後不準再接近她。”傅明澤語氣冷冽,字字句句如寒冬冰珠砸在杜東元臉上,砸得他羞憤不堪。

他不再多說,識相地走人。

傅明澤這才轉向江雪。“小雪你怎樣?沒事吧?”

她怔怔地,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

“小雪!”他稍稍提高嗓音,神情掩不住一絲焦急。

随後趕來的蔡雅岚見狀,心下若有所悟,她感覺眼陣隐隐一酸,粉唇卻揚笑“小雪應該只是吓到了,傅哥哥,我看你今天先送她回去好了。”

傅明澤一愣,轉頭看她。“那你呢?”

“我想到附近百貨公司逛逛,買些東西再回去。”

兩人交換目光,他在她眼裏看不出責怪,只有真切的體諒。

他領會地颔首。“好,那你自己小心,我送小雪回家。”

語落,他扶着江雪要離去,她這才回神,惶然望向蔡雅岚獨自離去的背影。

“蔡小岚去哪兒?你怎麽就這樣讓她走了?”

他沉沉低語。“她明白我的心意,所以才走的。”

什麽心意?她不懂。

她茫然看着他,而他只是輕輕嘆息,伸手摸了摸她微涼的臉。

“走吧。”

回程路上,天空開始飄落綿綿細雨。

雨刷勤快地來回刷着車窗玻璃,發出單調的聲響,車廂內,江雪一迳低頭端坐箸,白嫩的小手放在雙膝上,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

傅明澤難得見她如此,劍眉挑了挑,本不想多說,忽地瞥見她低垂的脖頸是那麽纖細潤白,心念一動,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

“你為什麽跟過來?”他的聲嗓醇厚微沈,像最優質的中提琴,拉出悅耳的音質。

她聽了,渾身一震,卻是咬唇不語。

“既然不希望我跟雅岚約會,幹麽要鼓勵她?”他繼續追問,宛若看穿她的心思。

她咬咬牙,小手不覺揪着裙擺。“我……我哪有鼓勵她?”

還不承認?他莞爾。“那天雅岚打電話給我,我問她你是不是在她旁邊?她說是,我就知道是你慫恿她打電話約我的。”

他幹麽這麽聰明?什麽事都瞞不過他!

江雪近乎哀怨地尋思,櫻唇抿了又抿,小手揪了又揪。“我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答應她……”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自眼陣下偷觑他。“你生氣嗎?”

“我為什麽要生氣?”

“我是說,我今天偷偷跟蹤你們……你不生氣?”

“不生氣。”

“為什麽?”

他微笑不答,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着方向盤。

他怎麽好像……心情不錯?

江雪愣愣地瞧他,忽地想起前世他也曾經數次跟蹤她和杜東元約會被她發現,當時她是什麽樣的心情?

她努力回憶,記憶卻有些模糊了,仿佛是氣惱的,可有時好似又感到得意……她倏地一凜,杏眸驚愕地圓睜。

當時她是什麽樣的心情暫且不論,那他又為何要跟蹤她呢?以他的個性不可能是想故意搞破壞,難道跟她今天一樣,是……吃醋?

不!不可能。前世的他怎麽會為她吃醋?他只是……只把她當妹妹不是嗎?他對她只有恩情,沒有愛情……

“你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問話驚動了江雪,她像當場被警察逮到的現行犯,心虛得不得了,一時心亂如麻,不及思索便沖口而出——

“你喜歡雅岚嗎?”

“你覺得呢?”他不答反問。

這是在逗她嗎?

她驀地惱了,明眸焚燒兩簇小小火苗。“你不應該喜歡她!”

相當霸氣獨斷的一句話,傅明澤握着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卻是狀若雲淡風輕地問——

“那你覺得我應該喜歡誰?”

江雪聞言,猛然倒抽口氣。

他怎能這樣問?他應該喜歡誰?不就是謝清婉!他怎麽可以在謝清婉還沒出現前就“變心”了?如果他真的喜歡上雅岚,那她這些年來的努力與壓抑算什麽?她一心一意想成全他和謝清婉的幸福又算什麽?

愈想愈氣,又有種難以言喻的酸楚與委屈,江雪不禁紅了眼眶,小手微微發颠。

見她遲遲不吭聲,傅明澤眼神微黯,無聲地嘆口氣,悠悠揚嗓。“我跟她說清楚了。”

“什麽?”她仍陷在難受的情緒裏。

他耐心地解釋。“我跟雅岚說,我很欣賞她,也喜歡她,但只是對妹妹那種喜歡。”

她啞然,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對妹妹的喜歡?”

他只把雅岚當妹妹,這麽說他是拒絕雅岚的告白了,她不必擔心這世又要和自己的好姐妹搶同一個男人了……

不對!她沒要搶他啊!不能搶他,他是謝清婉的,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在他們的愛情故事裏,她才是那個讨人嫌的女配角。

她真的要瘋了!再這麽下去,她又會入了魔障,又會想獨占他,變成破壞人家幸福的惡女……

“停車!”她尖銳地命令。

他一愣。

“我叫你停車!”她用力敲車門。“我要下車。”

“你下車幹麽?外面在下雨。”

“你停車就是了!”

傅明澤不曉得她發什麽神經,見她神态近乎瘋狂,只好在路邊停車,她不等他停穩,便迳自開門下車。

這是在半山腰,離江家豪宅還有數百公尺的距離,明明就快到家了,江雪卻堅持在雨裏徒步。

雨漸漸地變大了,冰冷的雨珠砸在臉上,令人頗不舒服,再加上山區容易起霧,前方視線一片迷蒙。

“小雪!”傅明澤追上江雪,拉住她手臂。“你別任性了,快回車子裏。”

“你別管我!”她用力想甩開他。

他卻抓着不放。“你到底怎麽了?”

“你走開!”她回身推他胸膛。“別像杜東元一樣纏着我!”

她竟如此将他和別的男人相提并論?

傅明澤忽地怒了,也不知哪來的沖動,展臂便将她攬在懷裏,緊緊扣住她不讓她逃。

“傅明澤!你想幹麽?”她驚駭地在他懷裏扭動。

她不動還好,一動便好似在兩人膠着的軀體間點燃一把火,大雨淋得兩人的衣衫都濕透了,貼身勾勒出性感的線條,彼此都看得分明。

不知是誰主動吻了誰,總之當yu火焚燒的時候,兩人都失控了,神智不再清明,只想吸吮、糾纏着對方的唇舌不放。

雨中的吻很冷,卻也很熱,兩具胴體狠狠地纏綿在一起,恨不能将彼此揉進骨血裏。

吻着吻着,江雪哭了,而當傅明澤嘗到她淚水的鹹,聽到她細微的哽咽,他猛然清醒。

他神色黯然,依依不舍地松開懷中輕顫不止的少女,只想重重甩自己幾個耳光——

“對不起。”

回到家時,莊淑蕙正好在客廳吩咐傭人做事,眼看兩人一前一後進門,全身都淋濕了,神情異樣,她心念一動,匆匆交代幾句便跟上三樓。

“怎麽回事?你們兩個又吵架了?”

莊淑蕙畢竟是長輩,見她也跟上來,傅明澤和江雪只好停下,聽她訓話。

莊淑蕙打量江雪,見她眼眶泛紅,顯然哭過,心下當即有了計較。“雪兒你說,是不是明澤欺負你了?”

聽她這樣問,江雪不禁訝異,卻沒反駁,只是沉默不語。

傅明澤見她一聲不吭,似是默認自己欺負她,心一沉,一時落寞,也不說話。兩人都不解釋,正中莊淑蕙下懷,故作慈母姿态,伸手輕輕摟了摟江雪。

“雪兒,聽阿姨的話,我知道你和明澤感情好,可你們這樣三天兩頭就吵架也不好,不如讓明澤搬出去住?而且你們兩個年紀都大了,再這樣住在一起難保會……你知道的,年輕人血氣方剛,阿姨是擔心你們沖動之下做錯事。”

這話暗示得夠明顯了,江雪聽得明白,身子一僵,顫唇想說什麽,卻終究無語。

莊淑蕙心喜,以為她聽進自己的話,更加放柔了嗓音。“你們兩個好好想想,阿姨不勉強你們。”

說是要兩人想想,莊淑蕙卻只慈愛地拍拍江雪的背,明顯是要她做決定,臨走前還抛給傅明澤一個嚴厲的眼色,警告意味濃厚。

傅明澤只覺得胸口像結了冰,一陣陣地發冷,他定定地凝視江雪。“你也希望我搬出去嗎?”

她一震,良久,才顫顫地揚眸看他,神情卻是倔強的。“我們本來約定好十年的,不過就到此為止吧!你自由了。”

她真以為他把這八年多來的一切當作一場買賣嗎?

傅明澤心海翻騰,眼陣發紅地瞪着江雪,牙關死死地咬着,好一會兒,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當晚傅明澤沒吃晚餐,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就連珠姨敲門想進去,他也不肯開門。

珠姨說他從客廳酒櫃裏拿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好像是喝醉了。

江雪默默聽着,表面不以為意,胸臆卻是百般糾結,酸楚苦澀,說不清是何滋味。

過了午夜,她才偷偷拿出從珠姨那裏要來的備用鑰匙,隔着門板确定傅明澤房內毫無聲響,才悄悄打開了門。

他果真喝醉了,酒瓶半空,酒杯傾倒在地,而他的人半坐半躺在牆邊,俊頰醺然紅透,長長的睫毛低垂,嘴唇微分,沉沉地吐出帶着酒味的濁氣。

看見他這模樣,江雪才忍住的淚珠又紛紛滑落,一顆一顆,在寂靜的室內碎出瑩瑩晶光。

前世,傅明澤也差不多是在這時候學會喝酒的,起初他酒量不好,幾杯就醉,後來他喝多了,漸漸地千杯不醉。

她不明白他怎會戀上了喝酒的滋味,他是那麽懂得自制的一個人,怎麽偏愛沉迷于酒精?每回他喝醉了被她看見,她就毫不留情地痛罵他,恨鐵不成鋼。

他們成婚後,知道她不喜歡,他便很少喝酒了,偶爾喝也是因為和她吵架,醉了便搖身一變成為yu求不滿的猛獸,狂野得近乎粗暴地要她。

那樣的他,她是又愛又恨,又有種暧昧不明的懼怕……

江雪收回陰暗的思緒,蹲下來細細看着傅明澤,他英俊的眉宇間似染着憂郁,教她心憐。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害你,可是我們……真的不可以再住在一起了。”她吶吶低喃,淚水跌碎在輕撫他下巴的指尖。

眷戀的眸光在他俊容上流連許久許久,終于,她輕輕俯下唇,在他涼涼的唇上印落一吻。

然後,起身離開……

隔天早晨,當傅明澤頂着濃濃的黑眼圈走出房門時,在走廊上遇見了迎面而來的江雪。

她看來比形容僬悴的他好不了多少,眼皮微微紅腫着,嘴唇似因流失過多水分而幹燥。

可即便是如此無精打采的她,在他眼裏卻比平常更漂亮,更惹人憐愛。

她身上穿着學生制服,懷裏抱着一臉無辜愛睡的小雪球,短短的百褶裙下是一雙筆直亭勻的美腿,長及腰際的墨發分成兩束,分別紮成馬尾,輕盈地搖擺晃蕩,襯得她的手臂更加嫩白如藕。

如果覺得抱歉,就把頭發綁成雙馬尾吧!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對她說過的話,不禁微微一笑。

見他笑了,江雪似乎很吃驚,怔怔地看着他。

傻丫頭!

結凍的心房霎時暖融融地化成一片,他走向她,揚手抓起其中一束俏麗的馬尾把玩,一根根纖細的長發溜過他指縫,搔癢他的心。

“知道了,沒關系了。”他柔柔地低語,眉目溫潤,神态和煦,沒有一絲對她的怒氣。“我會搬走。”

一個禮拜後,他遵守自己的諾言,搬出了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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