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張曉以為自己不應該記得那個男孩子的長相,那時也只不過是匆匆一瞥罷了。說他犯賤也好,膽小也罷,那時的他根本沒有心神細看,也不想記住。

可實際見到的時候張曉才發覺,其實完全能認出來的。男孩長得十分打眼,頭發染成淡淡的栗色,看上去青春洋溢、不過高中生模樣,但實際上或許比自己還大一些也說不定,畢竟雪生沒有跟未成年談戀愛的愛好。

男孩背着雙肩包,瞧見雪生的瞬間就撲了上去,牢牢地挽住雪生的手臂。他的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撒嬌起來的模樣卻也一點都不娘氣,活像只沖着主人狂甩尾巴的小奶狗。

正四處張望着的雪生似乎因為男孩的動作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回過神來,眼角又含着溫柔的笑意。他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後腦勺,低着頭跟比他矮了不少的男孩說話。男孩的可愛讓他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也就沒人會懷疑他們之間會有什麽無法言說的親密關系。

如果不是雪生間接承認,那張曉或許也會覺得自己那一天看見的不過是錯覺。沒有chiluo相擁,沒有男孩肩頸上的紅痕,他們不過是最普通的哥哥跟弟弟罷了。

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張曉轉過了身。他把手中的文件重新塞進包裏,掏出手機編輯信息:“前輩對不起,實驗室突然有事叫我回去,應該是新設計的系統出問題了。等回學校我馬上給您寄過來,真的很抱歉。”

把手機放回口袋,他無視了手機傳來的振動。就算是雪生的回複又如何,就算雪生急着用這份資料又如何,他偶爾也想任性一次。

張曉打量起了這片街道。這裏是大學的附屬醫院,一整片都是适合學習與養病的靜谧。冷風吹過,他把脖子往圍巾裏縮了縮,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居然是他第一次到雪生實習的醫院來找他。

就因為雪生把資料忘在他家裏這種無聊的原因,還第二次撞見了雪生跟別人在一起的場景。看男孩那副熟稔的模樣,想必不會是第一次來這邊。以前的雪生不會一邊跟他發着消息一邊跟男孩一起吃中飯吧?

有點惡心,卻不是擺正位置的他應該去想的事了。

難受嗎?張曉有點茫然地按了按胸口。他不知道,他已經感覺不出難過是什麽樣的情緒了。

反正雪生也不會在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曉!是北澤前輩!”同年級的朋友笑着戳了戳他示意他扭頭,“真的成院長夫人了嗎?前輩都到這邊來看你了,之前只去過實驗室、沒來過車隊。”

張曉禮貌地笑了笑,心裏卻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站了起來,連手套都懶得換便走到了站在不遠處跟隊長聊天的雪生面前。隊長挑了挑眉,很有眼色地找了個借口離開,雪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張曉,眼睛笑得彎彎的,卻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又想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看着這樣溫柔的雪生,張曉不禁多了些焦躁,他知道以雪生那顆什麽都想得明白的大腦肯定知道昨天他其實就在醫院。他抿了抿唇,卻還是率先打破沉默:“前輩收到快遞了嗎?”

雪生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定定看了張曉一會兒,兀然伸手撫上了張曉的臉頰。張曉一愣,雪生溫熱的大拇指卻已經蹭過他的臉,指腹被那一點點機油沾上污漬。他低頭看了看,才輕輕笑了起來:“怎麽越抹越花了?你現在就像玩顏料失敗了的貓。”

“這個要全部做完之後統一清理的,前輩手上的讓隊長幫你弄掉吧。”張曉滿不在乎地用手背抹了抹臉,卻只是把手背上的機油也蹭了上去,一張沒什麽表情起伏的臉蛋被弄得髒兮兮的,多了幾分可憐。

雪生看着,不過是眼底笑意更甚,卻沒有戳穿。他伸手揉了揉張曉的頭發:“我聽你說過你主要做計算機上的活,怎麽也跑到車隊來了,不是快考試了嗎?”

“要比賽了,大家都會來。”張曉含糊道,“下周才考,沒關系的。”

“所以曉真的很厲害。又可以去劇社幫忙,學習成績又不錯,還能把車隊裏的工作做得那麽好。”

張曉皺了皺眉,在他印象中他從沒跟雪生提過自己的成績。而且跟雪生這種醫學系常年第一的人相比,自己這點履歷根本不算什麽。但他沒有反駁,只是擡頭沖雪生笑了一下:“前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雪生笑了起來。趁着四周沒人,他湊到張曉耳邊,不動聲色地低頭吻了吻張曉的耳垂,“文件根本不急,是我故意落下的。本來想讓你來看看我、順帶請你去吃醫院附近的那家咖喱的。既然你忙,我就來看你了啊。”

……這算什麽?之前明明怎樣都抽不出時間,這算是補償嗎?

張曉想笑,卻笑不出來。他垂着頭任雪生在他耳邊輕語:“聽你們隊長說再過半小時就能走了。過會兒還要學習嗎?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沒有拒絕的餘地。于是張曉後退了一步,終于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那前輩得等我了。”

“等多久都可以。”雪生也笑眯眯的,眸子裏閃爍着光,看上去很是深情。

只可惜只是看上去罷了,雪怎麽會有溫度?

張曉最後看了雪生一眼,轉過了身,那點柔軟的笑意霎時不見了蹤影。

張曉沒想到雪生居然會帶他來這裏。

密閉的空間讓空氣顯得更加冷冽。他忍不住把身體蜷成小小一團,手還沒來得及放進兜裏便被雪生輕輕握住。雪生不知何時摘下了手套,被捂得暖洋洋的熱度順着指尖傳達過來,反而讓張曉忍不住抖了抖。

聽見雪生發出的輕輕笑聲,張曉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只能把視線投向了窗外:“前輩為什麽突然帶我來坐摩天輪?”

“沒什麽突然的,就是覺得冬天的摩天輪很浪漫。”雪生笑了笑,幹脆跟張曉坐到同一邊來。他順了順張曉有點淩亂的頭發,沒有放開的手溫柔卻有點強硬地與他十指相扣,“你身上有點機油味。”

張曉剛張了張口,卻又被雪生打斷:“不過挺好的,沒關系。”

于是張曉也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沒有多嘴。

摩天輪上升的速度很慢,市區的樣子一點點展現在眼前。城市裏閃爍着的燈光看上去明明很近,或許是因為氣溫的原因,顯得冷清清的,有點遙不可及。張曉不自覺地看呆了,也不想去在乎雪生緊握着他的手,任由沉默在兩人之間漫延。

并不尴尬,安靜得讓人安心。

他悄悄地用餘光觀察起雪生來。

雪生也在看着窗外。失去了笑容的臉脫下了溫暖的外衣,讓北澤雪生這個人多了些難以接近的氣場。張曉不禁想起昨天在醫院瞧見的雪生,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雪生穿白大褂的樣子。修長的身形裹着白色的外殼,就像瀕死的天鵝,凄美卻又寂寞,就連微微皺起的眉都是藝術品。

“你寒假要回國嗎?”

雪生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張曉的沉思。他勉強定神,才點了點頭:“但是考完之後得把車隊的事做完,還會再待個兩三周。”

“三周啊……”雪生喃喃自語,不知為何眉間的寂寥更加明顯,就連扭過頭沖張曉露出的笑容都有了平素難得一見的憂郁,“我也差不多吧,下個月就要回秋田了。”

是嗎,原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張曉在心裏默念着,不知道心底的空洞是不是要跟雪生徹底分開的難過。

他怎麽可以還因為北澤雪生而難過,那不過是一個用暧昧的态度接近他還滿嘴謊言的騙子罷了。

卻也是那個雪夜裏瞥了一眼、就再也無法移開視線的精靈。

而現在在他面前的北澤雪生究竟算是誰?感覺到雪生扣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張曉怔怔地擡起頭。雪生的力道有點大,他從來沒在雪生這裏感受到這麽強烈的痛意。

如果只是指生理上的話。

“張曉,”雪生叫了他的全名,“你愛我嗎?”

六個字,完美的發音。字正腔圓,沒有一絲差錯,根本不可能裝作聽不見。

張曉只覺得頭暈目眩。雪生為什麽要用中文、一字一頓地問他這種話?為什麽要在現在問他這句話?

真的是他的錯嗎?是因為他沒有說過喜歡嗎?可是他以為行動上表達了,那麽語言上的表現并不重要;他以為對他那麽溫柔的人,讓他體會到至高無上的幸福與快樂的人,一定與他有一樣的想法。

卻不想在有些人心裏,只要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不存在。

他以為的一直都只是他以為。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既然雪生都不在乎,那他還在乎什麽。

于是張曉用剩下的那只手,輕輕握上了雪生的手腕。他擡起頭,沒有一絲畏懼,沒有一絲猶豫,就這麽直勾勾地望着雪生。

“我愛你。”他第一次沒有對雪生用敬語,第一次叫了雪生的全名,“北澤雪生,我愛你。”

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只覺得雪生的眼角有點發紅。雪生像是松了一口氣那般,勾起嘴角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果然很好看。

跟那個晚上沒有區別。那個明明哭得有點可憐,沖他揮手的瞬間卻又笑得明媚,是可以融化冰雪的溫度的人,就是這個讓他痛苦的男人。

雪生湊上來,張曉順從地閉上了眼,感受着雪生溫柔到幾乎算是小心翼翼的動作。雪生舔舐着他的下唇,分明是侵占的姿勢,卻混雜着讓人無法抗拒的濃厚感情。

他很開心——他原來會因為這種膚淺的愛語而感到快樂。原來讓雪生感到幸福是這麽簡單的事嗎?那麽之前的自己究竟算什麽?之前做過的,雪生都感覺不到嗎?

那個挽着雪生、跟雪生睡在一起的男孩的模樣在張曉腦海裏一閃而過,張曉皺了皺眉,睜開了眼。

他這才發現,摩天輪不知何時已經到達頂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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