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你說那個留學生嗎?”
在一片黑暗之中,張曉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是那個人嗎?他有點茫然,因為他從未見過那個人用這般輕浮又嘲諷的語氣說話。
他印象中的那個人是溫柔的、無懈可擊的。最不濟,也會用像只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眼神望着他,明明比他大不少卻是個會撒嬌的人。那是他最完美的外殼。
他看不見那個人的表情,聲音卻沒有停止。
“哈哈,你不知道他有多蠢!稍微溫柔一點,勾勾手指就像條狗一樣溫順了!就陪他過個年能代表什麽?他居然也把自家鑰匙給我了!”
堵住耳朵也擋不住刺耳的笑聲。想邁開腳逃到那個人找不到的地方,身體卻僵直不堪,連動動手指的力氣也被剝奪。
“長得不怎麽樣,我就是看他是個外國人比較新奇,還真把自己當我男朋友了?給他鑰匙意思一下罷了,還真自己跑來了?大房來zhuojian?”
那人身旁的人哄笑起來。尖銳的聲音仿佛化作一把把利刃朝他刺來,他猛地閉上眼睛——
然後張曉驚醒了過來。
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他還沒能從夢境中脫身。他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一秒,兩秒,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做了個不太好笑的夢。眨了眨眼,他撩了一把汗濕的前發,心想在這種初春的天氣還能出這麽多汗,不知道是暖氣太足還是噩夢太逼真。
起身走到衛生間,他洗了一把臉擡頭望向鏡子。碎發被全部捋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沒有被遮擋的五官顯得深邃,即便是此時的疲倦與狼狽也沒有遮擋住原本的模樣。張曉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突然覺得自己長得還是不錯的。
其實可以對自己自信一點。北澤雪生的喜歡或是唯一,如果沒有的話或許會覺得遺憾,但不要也罷。剩下的時間不過幾天,好好享受跟他待在一起的舒适跟歡愉就好。
畢竟夢再怎麽讓人難過,也不過是夢而已。就算不知道雪生到底是怎麽想他的,但有一件事張曉可以篤定,那就是雪生是個真正的紳士,是個張弛有度的人。雖然跟他想要的不同,但雪生的确對他上了心。他不會做夢裏那般沒品的事。
所以一切也不過是他的心病罷了。
躺回床上,他掏出了手機。他們小組不用參加之後的比賽,只不過是實驗室的研究生前輩覺得他有天賦才讓他留到現在。明天給他放了半天假,下午可以休息。在聊天軟件裏翻了翻,他突然想起他很久沒有跟以前認識的同校同鄉的朋友見過面了。
在心底暗暗唾棄了一下被愛情蒙住雙眼的自己,雪生點開了對話。知道那個朋友有睡覺時開靜音的習慣,他也沒管現在淩晨的時間:“好久不見,明天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呗。”
卻沒想到對話框瞬間被标了已讀,那邊的人發來了幾個“!!!”,解釋了自己考完試之後放飛自我才玩游戲玩到淩晨,兩個人很快敲定了時間地點。
聊了兩句互道了晚安,張曉放下了手機。然而不過一個翻身,他卻又把它抓了起來,點開了另一個對話之後,手指卻僵住了。
要說什麽?想幹什麽?張曉自己也不能解釋自己這麽突然的行為,只能無奈地笑了笑。一眼可見的對話裏,雪生詢問了植物的情況,向他到了晚安。言辭依舊那麽溫柔包容,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兩人真的只是情侶。
更顯得現實諷刺。
動了動手指,張曉最後還是放棄了跟雪生說他明天晚上有約的事。本來也不是需要互相報備的關系。嘆了口氣,他乖乖躺好,最後瞧了一眼書桌上的植物,才閉上了眼睛。
那些小東西倒是很沒眼色地長得很好。
回到家的時間并不算太晚。只是張曉站在門前,覺得暈乎乎的。
朋友并不知道他跟雪生的事,或許他連雪生是誰都不知道,只是擠眉弄眼地問他那麽久沒出現是不是談女朋友了,見他不願說就沒勉強。很久沒有跟誰面對面說這麽久母語了,兩人說得興奮就喝了幾杯。
張曉這才知道,原來校園那麽大。完全處在不同的圈子的話,那些八卦是傳不過去的。
那他為什麽偏偏認識了雪生?
張曉的手杵在門上,初春的風吹得他有些發抖。他卻始終沒有掏出鑰匙,只是自虐般地站在那裏,仿佛這樣就能讓大腦清醒一點。
直到面前的門突然被拉開。
裏面的人似乎也沒想到張曉就在外面。愣了幾秒,他把張曉拉進了屋子。他的手暖洋洋的,空氣也暖洋洋的,讓這間小小的屋子多了幾分家的味道。張曉被暖意哄得困倦,昏沉沉地靠在雪生身上。
雪生有點好笑地帶着他在玄關坐下,仔細地幫他換好鞋子脫下外衣,才半摟着他在床上躺了下來。
張曉迷迷糊糊地環視了一圈,瞧見了擺在桌子上的那個馬克杯,裏面散發着熱可可的甜香。天知道那些甜甜的沖劑都是雪生買的,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味道。
雪生洗了毛巾過來,像對待小孩一樣一點點給張曉擦起臉來。他的聲音很溫和,聽上去卻帶了點委屈的撒嬌:“為什麽不接電話不回信息?我很擔心你。去哪裏喝酒了?”
“跟朋友。”張曉回答,乖乖揚起頭讓雪生給他擦臉。他愣愣地看了雪生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前輩,我今天沒心情。”
雪生的手頓了頓。半晌,他嘆了口氣,把雪生的臉擦好,洩憤似的掐了一把:“我知道,找你來又不是只為了做這個的。”
傻傻地“哦”了一聲,看着雪生起身又去了衛生間,張曉蔫蔫地倒在床上。他很久沒喝那麽多了,即便頭腦還算清醒,卻不想再動。他猜雪生很快就會回去,畢竟這個前輩還是有身為醫生的潔癖,肯定不想跟他這個醉鬼躺在一起。
卻沒想到雪生把毛巾洗好便重新躺了回來。他甚至關了燈,也沒有換下衣服,就這樣一把把張曉摟在懷裏。他的頭靠在張曉的頸窩,軟綿綿的頭發蹭得張曉有點癢。
——他不開心,很不開心。
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那句“前輩不嫌棄我身上的味道嗎”便沒有問出口。他猶豫了一下,緩慢地伸出手,拍了拍雪生的背。一下,又一下,就像是在安撫喜歡黏着主人的大型犬。
感覺到雪生似乎放松了一點,張曉也下意識地覺得高興。
“曉,”雪生開了口。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你會後悔遇見我嗎?”
張曉愣住了,就連撫摸雪生的手都頓在那裏不上不下。他沒想到雪生會突然問他這個。
後悔嗎?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男生應該喜歡可愛的女孩子,但他的視線卻只會被俊俏的男人吸引。再長大一點,明白了原因,他也不過感嘆一句,哦,原來是這樣。
即便知道自己的特殊,他也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誰——在遇到雪生之前。
後悔嗎?他再一次這麽詢問自己。
不,不後悔,他從來不後悔遇見雪生。他覺得自己很幸運,不是誰都能遇見精靈的。他永遠都會記得那個夜晚,雪生哭紅的眼角,笑着揮舞的手,還有脖頸上紅色的圍巾。連帶之後的相遇,那個突然的纏-綿的吻,遞給他的鑰匙,調笑地叫他“院長夫人”,還有一起吃過的咖喱,都會是他記憶裏最美好的畫面。
包括打開那扇門時的悲怆,見到那個男孩挽住雪生胳膊時的空洞,還有在摩天輪上那個帶着難過的吻。
畢竟,喜歡這種感情,就算帶着無數的負面,卻也都是甜蜜的。
“不後悔。”于是他也這麽回答了,“永遠也不會。”
盡管會錯了意,盡管雪生并不完美,但這段時間他體會了愛情裏所有的快樂與痛苦。
非常足夠了,他不想埋怨。
雪生在他耳邊輕輕地笑了,笑得讓他有點心癢。那種笑意裏似乎帶了些悲傷,但張曉已經無力去思考。他感覺到雪生吻了吻他的耳廓:“其實……我必須提早走了。他們連多一天的自由時間都不肯給我。”
提前……?大腦像生了鏽一樣緩慢地消化這個詞,半晌他才開了口:“那我……”去送送你。
“不。”雪生卻打斷了張曉的話。他把張曉摟得更緊,擁住他的那雙手卻在微微顫抖,“對不起,這明明是我要求的,但是……別來了。”
為什麽?是害怕別離嗎?是舍不得這座自由的城市,還是舍不得他?
就連傷感都變得遲鈍,張曉用鼻音“嗯”了一聲,也不去問提早是提到多早,任由漫天的倦意吞噬自己。
“曉,”他聽見雪生在他耳畔細語,“對不起。”
這句早就應該親口對他說的對不起,他終于聽到了。
大概是因為酒精作祟吧,張曉莫名覺得眼眶有點酸澀。他往雪生的懷裏鑽了鑽,在這片護着他的溫暖中,沉沉地睡了。
房間裏還是暖洋洋的,卻只有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桌上擺了一個面包跟沒有開封的牛奶,他确信那并不是他自己買來的。
張曉有點懵地眨了眨眼,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走到衛生間擠好牙膏,才後知後覺地想了起來。
雪生忘記把鑰匙還給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上去很像END了但是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