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和日麗,雖然節氣已入了秋,但海上熱辣辣的陽光灑下,還是夾帶着一股曬翻一層皮的驚人熱力,即便海風不斷的迎面撲來,甲板、欄杆還是全都被曬得熱燙燙的。、葉予晶不敢偷懶,仔細的擦了防曬乳,才回到甲板上。
回到船上已經兩個多星期,水下挖掘工作還在持續進行中,但已經有一部分沉物被打撈起來,散布在甲板上,因為長年被埋在海底深沙下,每一樣沉物都覆上厚厚一層泥、藻或貝類,讓人看不清它原有的樣貌。
葉予晶随意拿起一支長形物品,抹去上頭覆蓋的物質後,雕工精美的玉翠銀簪赫然落入眼底。
日光下,翡翠流轉出通透的光彩,絲毫不像剛由海底撈起,塵封了那麽久遠的歲月,美得讓她無法轉移視線。
不知道這支銀簪是沐瑩格格用過的,或是鎖在防水雕紋木箱裏的陪嫁品?
聽徐慕洋說,等船上所有的沉物打撈起來後,會再外聘幾名擅長中國文物的海洋考古學家來辨識沉物的真僞及年代,更要由支離破碎的沉船中搜集蛛絲馬跡,拼湊出沉船的歷史與當時發生的狀況。
為此,葉予晶感到格外興奮,只要一想到不久之後,沉沒在海底多年的和親船會被打榜起來,船中屬于祖先爺爺與沐瑩格格的遺物将重見天日,她感覺自己愈來愈貼近祖先爺爺當年發生的事……
“晶晶,丫頭說要跟我去要回‘小逐’,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徐慕洋的聲音突然響起。
拉回思緒,她一臉困惑的問:“‘小逐’……‘小逐’不是被那幫海盜獵人搶走了?”
在那幫海盜獵人給她一個難忘的驚心動魄經歷後,她與徐慕洋什麽都不管的休息了幾天,回到船上後,她的思緒被水下挖掘工作的進度占滿,完全忘了‘小逐’還在那幫海盜獵人的手上。
知道她回船上的這幾天忙着參與團隊的工作進度,他點點頭,“嗯,我已經找人幫我從中交涉,要回‘小逐’了。”
葉予晶露出錯愕的神情,“誰?誰有這麽大的能耐,能由海盜獵人的手中要回‘小逐’?”
“成凡铎,另一個海盜。”
“另一個海盜?”她沒聽過成凡铎這個人,但一聽到是另一個海盜,不禁有點驚訝。
“說起成凡铎這個人、他就跟古代的義賊廖添丁算是同樣的人,雖是海盜,卻不做打劫商船、攻擊漁民、搶奪財物的事,算是海盜界的傳奇英雄。”
因為他的話,葉予晶對成凡铎這個人起了興趣。“哇噢!既然他是這麽厲害的人,你是怎麽認識他的?又是怎麽讓他幫你要回‘小逐’的?”看她流露出小女孩似的興奮眼神,徐慕洋充滿感觸的笑道:“我在多年前幫過他一個忙,這一次是他回報的時候。”
當年出手幫忙後,他從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有需要他幫忙的一天啊!
因為他避重就輕、要說不說的态度,她的好奇心頓時高張。
她拉着他的手,“你幫過他什麽忙?是怎麽樣的事件?”
有過上一次與海盜獵人正面交鋒的經驗,她無法不迳自揣想,徐慕洋幫成凡铎那一次是不是也是生死交關、驚心動魄?
“将‘小逐’開回來後,我約了成凡铎上船小聚,你如果對他好奇,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葉予晶本來就打算與他們一起去,又因為多了成凡铎這一號傳奇人物,更是沒有不參與的可能。
“丫頭昨天到時很晚了,現在應該還在睡,你去幫我喊醒她做準備,我先去做最後的确認。”徐慕洋走進船長室,準備用無線電跟成凡铎聯絡,做最後的确認,免得白跑一趟。
至于何紫沅是在今天淩晨才來到船上,為了讓這幾天的假期可以徹底享受在船上的生活,她可是卯足了勁,把老師指派的作業全部做完,也因為這樣,她一上船就進她的船艙補眠。
徐慕洋得到的消息是‘小逐’已經回到成凡铎的手中,這趟行程除了去将‘小逐’開回來,就是和成凡铎小聚,因為沒有什麽危險性,所以他才打算帶着自己最在意的兩個女人一起去。
短暫的行程就當作是一家三口的小旅行吧!
“知道了。”葉予晶爽快的回應。
這一刻他們完全沒有想到,這一次三人一起取回‘小逐’的行為,卻發生了令他們始料未及的狀況……
夜晚,漆黑的海面風平浪靜,倒映着一輪大又圓的明月,乍看之下像是出現了兩個月亮的異象,銀波蕩漾,美得讓人心慌。
徐慕洋由成凡铎的手中接收過‘小逐’後,受邀在成凡铎的“嘲風號”用晚餐。
聽說成家的“嘲風號”已經有百年歷史,是由世代在海上生活的成家祖先留下來的傳家寶物,曾有買家出過十億的價錢,想要買下這艘百年前制造的古船。
船首那個以龍九子中的老三——嘲風為标志的原木雕刻,更是喊到天價,而關于成家祖先在海上稱王的故事,更是讓葉予晶與何紫沅聽得入迷,整個晚上黏在成家老二成凡鈞身邊聽故事。
成凡铎瞧那情況,忍不住調侃,“你還真沉得住氣,不怕我家老二把你家那兩個美人拐走?”
“我是不怕我家晶晶變心,倒是我家丫頭很奇怪,你們成家的故事,我把它當作床邊故事講了八百回了,怎麽她還是一副興致勃勃,聽不膩的模樣?”
“那一定是你說故事的能力沒我家老二強。”成凡铎毫不客氣的朗聲大笑。
徐慕洋白了他一眼,還來不及反擊,卻突然聽到一聲尖叫劃破分外寧靜的夜。
那聲音是由船首處傳來,也是成凡鈞說完故事,帶着葉予晶和何紫沅去看船首那個雕工極為精美,且傳承了百年之久,代表“嘲風號”精神的原木雕刻。
兩人面面相觑,僅一瞬間便做出了相同的反應,朝着聲音來源處急急忙忙的奔去。
他們才到船首沒多久,一陣強烈的飓風刮起,桅杆上的旗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随風起了波動的海面形成一片驚濤駭浪,讓船身劇烈的搖晃了起來。
“該死!這是怎麽一回事?”
徐慕洋勉強穩住腳步,赫然發現碩大的月亮與倒映在水面上的圓月仿佛被那一陣突如其來的飓風吸了進去,霎時,皎潔的月色消失,天地像是被一塊大黑布籠罩住,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阿洋!阿洋!”
“老爸!救命!老爸!”
眼前詭異的情形讓徐慕洋有片刻失神,直到葉予晶與女兒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她們的聲音擾得心慌,強自鎮定着愈發慌亂的情緒,腳步踉跄的急急沖向兩人的聲音來源,卻被眼前的詭谲畫面震撼住。
只見何紫沅被那一股強烈飓風吸卷至空中,她的腳被成凡鈞拉着,葉予晶的手勉強拉着成凡鈞的手,三個人就像是一只尾巴垂着流蘇的風筝,随時會乘風而去。
徐慕洋回過神來,不假思索的沖躍上前,一手扣住成凡鈞的腰,一手抓住桅杆,奮力與飓風抵抗着。
成凡铎跟在徐慕洋的身後,不敢置信的緊皺着濃眉,詫異的喃喃,“這……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他看着幾個人形成一串人肉粽子的型态,思緒急速轉動着,該用什麽方法來抵擋飓風的威力,解決目前棘手的狀況?
再拖下去,他們都會被卷入飓風中心……驀地,不知怎地,他的視線突然落到“嘲風號”的原本雕刻上頭,赫然發現那一陣莫名其妙吹來的強烈飓風與黑霧的源頭……像是來自船首那顆嘲風龍頭?
是他眼花了嗎?
那當下他無法去思考為何會發生這麽奇怪的事,又更進一步發現,嘲風龍頭不知何時被轉了方向,呈現嘞風神獸首部向下的狀況。
自從他繼承“嘲風號”後,便知道嘲風龍頭不但是船的精神象征,更因為歷代不斷接受法師的加持,成為航行平安、可遠避危險的聖物,若非經過開移儀式,絕不能輕易轉動。
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讓天産生異象,突然風雲變色嗎?
心裏有了主意,他上前将嘲風龍頭移回原有的位置,果然神奇的事發生了,強烈飓風與黑霧倏然被吸入嘲風神獸的口中。
瞬間,天地恢複成發生異象前的情景,碩大的月亮再次露臉,海面恢複原有的平靜,倒映出天上的圓月,平靜得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成凡鈞、徐慕洋及葉予晶因為強烈飓風驟然消失,重重的跌落在船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該死!剛剛那見鬼的水龍卷和黑霧是從哪裏來的?”徐慕洋率先起身,然後扶起倒在身邊的葉予晶,驚魂未定又震驚的掃視四周。
他很确定剛剛發生的事不是幻覺,但那瞬息間的變化,看着前一刻還風起雲湧的滿面變得一片靜寂,又很難不讓人将剛剛那昏天暗地、狂風巨浪的狀況當成幻覺。
成凡铎一臉凝重的望向弟弟,嚴肅的問:“你們剛剛做了什麽?”
“剛剛我帶晶晶和丫頭來看“嘲風號”的嘲風神獸雕刻,丫頭看得着迷,情不自禁的把手貼在神獸上頭……然後,奇怪的事就發生了。”成凡鈞心有餘忌憚的說出當時的狀況。
“這怎麽可能?”成凡铎發出疑問。他繼承“嘲風號”這麽久,還不曾遇過像剛才那麽詭異的情況。
這時,徐慕洋發現四周并沒有何紫沅的身影。“丫頭……丫頭呢?”
狂亂的心跳漸漸的恢複正常,葉予晶回想起剛剛驚恐萬分的狀況,猛然一凜,她好像……好像在異象消失後就沒有看到丫頭!
她顫抖着嗓音,不确定的開口,“丫頭她會不會……”
想到剛剛丫頭處在首當其沖的位置,她震駭不已的望向徐慕洋,猛地打住話。
大家都猜得出她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麽,徐慕洋的心被一股無以名狀的恐懼緊緊的攫住。
丫頭被那驟然停止的飓風卷擊到哪裏去了嗎?會不會掉進海裏?
想到這一點,徐慕洋的心頓時涼了半截,臉色變得凝重,但下一瞬,他便否定掉浮上心頭那個不祥的可能。
不會的,丫頭不會這麽倒黴,不會的……秉持着這個信念,他邁開腳步,邊尋找邊大喊,“丫頭,你在哪裏?是不是受傷了?出聲讓老爸知道你在哪裏。”
成凡铎看向弟弟,急忙追問,“剛剛你不是抓着丫頭的腳?你不知道丫頭怎麽了嗎?”
人是在他船上發生意外的,找得到還好,若找不到,他上哪裏去找個女兒來賠給徐慕洋?
成凡鈞皺起眉頭,苦思剛剛那驚險萬分的一刻,他記得飓風驟然停止時,他從半空中重重的摔到甲板上,被摔得眼冒金星的同時,他好像看到……好像看到丫頭随着飓風與黑霧一起被吸入嘲風神獸的口中……
抛開荒謬的想法,成凡鈞直覺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丫頭那麽大一個人,怎麽可能會被吸進嘲風神獸的口中?
他看向大哥,內心充滿愧疚的說:“被摔下來的時候,我真的沒有注意到丫頭的狀況。”
成凡铎嘆了口氣,當時那麽危急的情況下,也不能怪弟弟沒有注意到,他不像他長年在海上生活,沒有遇過這種狀況,臨時的反應不及也是正常的。
剛剛的狀況實在太混亂緊急,沒有人看見何紫沅究竟是被飓風卷走了,或是被驟然停止的飓風甩進海裏……
何紫沅可能發生意外的猜想讓葉予晶惶恐又害怕,臉色刷白,跌跌撞撞的加快着腳步,往不同的方向去找人。
完全沒料想到原本是個愉快的夜晚,卻生出這樣的事端,成凡铎緊繃着性格方臉,下了命令,“老二,派人在船上找找,另外再派一組人潛下水去找。”
“知道了。”成凡鈞自覺有責任,應了聲後,迅速召集船上的人員分頭去找人。
最讓成凡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飓風的威力不小,在他轉動嘲風龍頭後,飓風驟然停止,大家都因為那一股席卷人的引力消失而墜地,為何獨獨何紫沅不知被甩到哪一個方向?
無論如何,情況看來都不樂觀,事情是他的船上發生,他有義務幫徐慕洋找到女兒!
天亮,晨曦穿透雲層灑落下來,耀眼的金光在微波蕩漾的平靜海面上折射出白金般的光彩,天空很藍,純淨雪白的雲朵懸在天際,襯托出美好的海上風青。
雙眼通紅的徐慕洋剛從海裏上來,休息不到兩分鐘,又拿起他的裝備,準備再下海。
葉予晶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憔悴模樣,心疼的拽住他的手,哽咽的勸道:“阿洋,讓铎哥的手下去找吧!你已經一整夜沒睡了,休息一下,否則再這樣下去……”
徐慕洋滿心滿腦都是何紫沅,聽到她的話,心裏那一把火整個爆發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用力拍開她的手,紅着眼,咬牙切齒的怒吼,“我的女兒不見了,我能休息嗎?”
葉予晶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怔愣住,心裏湧上一絲受傷的感覺。自從兩人認識以來,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粗魯不耐煩的态度對她……雖然難過受傷,但她知道這并非他的本意。
何紫沅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失蹤,不僅僅是他這個當父親的,連她的心也一直揪着、痛着。
“阿洋,我知道找丫頭的事刻不容緩,但你這麽強逼自己,會累垮的。”她盡量放柔聲音說着,希望他能聽得進去。
下海找人不比在陸地上,需要體力和專業的判斷力,她不希望他因此發生什麽意外。
聽了她的話,徐慕洋靜靜的僵杵在原地,心裏被濃濃的愧疚與自責占滿。
當年子晴與原烈會發生交通意外是因為他,所以他答應過子晴,無論如何,都會幫她将丫頭撫養長大,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的疼惜、照顧,可是如今他竟然違背了誓言。
他讓丫頭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
他怎麽能讓丫頭發生這樣的意外?
他是個既失敗又失職的父親……
徐慕洋愈想愈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打住混亂的思緒,聲音苦澀而痛楚的開口,“就算翻遍這整片海域,就算一個月不睡,我也要找到我的女兒!”
就算像一只無頭蒼蠅漫無目的的四處亂闖,他也不要什麽都不做,被動的幹等着。
苦勸無效,葉予晶拿起她的裝備。“好,既然你堅持要下去,我就跟你一塊下去。”
這些日子以來,她和丫頭的關系像是親人又像是姐妹淘,再加上她深深愛着徐慕洋,丫頭對她來說也十分重要。
若他堅持,她會支持他的決定;他若不休息、不放棄,她也會力挺到底,與他同進退。
徐慕洋此時所有的思念全放在女兒身上,無力阻止葉予晶,卻有另一道低沉嗓音制止了他們的行動。
“你們都不準再下去!”兩人同時循聲望去,眼底映入成凡铎粗犷冷硬的臉龐。
徐慕洋瞪着他,眼神冷銳如刀鋒,大聲強調,“除非找到丫頭,否則誰都不能阻止我!”成凡铎絲毫沒被他的表情吓着,反而氣勢愈發淩人的開口,“你現在在我的船上,就該聽我的命令。你是“尋夢撈寶號”的老大,相信應該很明白這一點才是。”
或許是習慣發號施令,他的語氣裏有着掌控一切與不容置疑反駁的威信。
徐慕洋緊握拳頭,雙眼通紅的瞪着他,再次發出如困獸般的咆哮,“現在是非常時期,我管不了那些規矩。況且我的女兒我自己找,不需要麻煩到你,也不需要聽你的命令!”
沒有人可以理解他失去丫頭的心情,誰也不能阻止他。
他硬,成凡铎比他更強硬。“我說過,丫頭是在我的船上出事,我會負責到底,繼續加派人手找她。現在,我要你們回去休息,我不想再看到有第二個人在我的船上出事。”
徐慕洋無視他的好意,繼續下海前的準備動作。
葉予晶杵在一旁,為難得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悄悄的觀察着徐慕洋的神色,他堅定的沉默令她感到害怕。
見徐慕洋不為所動,成為頭一個違背他命令的人,成凡铎繞到他的面前,掄起拳頭便直接賞了他一拳。
成凡铎這一拳給得紮紮實實,徐慕洋徹夜在海裏搜尋而讓體力嚴重透支,根本躲不開他的重拳突襲,虛弱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下一瞬便失去意識,整個人癱軟。
“天啊!你怎麽可以……”葉予晶不敢相信成凡铎會出手,看着徐慕洋即将倒下,立刻上前抱住他。
成凡铎坦然迎向葉予晶責怪的眼神,聲音低沉而平靜,“我只是強迫他好好的休息,我這麽做也是為了他好,你也去休息一下,這裏我會讓人輪替,繼續下去找。”
他的手段雖然太超過,卻不失為一種好方法,否則依徐慕洋目前的心情來說,絕對不可能靜下心來休息。
細想成凡铎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再加上情況緊急,她根本沒想到兩人的體型懸殊,一個男人倒下的體重足以将她壓倒,她抱住他的腰不到兩秒,便有一種快被他壓垮的無助。
“那……那就麻煩你了。”不得已,她只好向成凡铎求救。
他點了點頭,上前解救她,将徐慕洋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撐在他的腰際,穩住他癱軟的身子後才說:“我送你們回艙房,有什麽需要,不要客氣,盡管開口,我會盡我所能的提供你的需求。”
“謝謝。”葉予晶輕嘆一口氣,看着徐慕洋因為暈厥而放松的背影,暗暗祈禱着,希望奇跡可以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