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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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皇商千金
作者:魚丸和粗面
文案
皇商胡家家財萬貫,卻只得胡瑤一個女兒。
錢帛動人心,萬貫家私豈是一個嬌嬌女能守得住。前世胡瑤就被一堆豺狼虎豹啃得骨頭渣都不剩,重生回來她痛定思痛,決心頂立門戶,再也不給宵小之輩可趁之機。
可還沒等她開始發奮,向來眼高于頂的小侯爺多番照拂、金大腿任她抱,甚至連前世狼子野心的贅婿也滿臉痛改前非、各種溫柔小意。
這可讓她如何是好?
內容标簽: 重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胡瑤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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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
雪下了一夜,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臘月裏的寒風吹過來,屋檐和樹梢等處的積雪飄飄灑灑落下。
阿瑤抱着個青花布包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胡同裏。剛拐出胡同口,一陣風吹來,裹夾着雪粒透過棉衣咯吱窩咧開的口子直往身上鑽,阿瑤情不自禁地打個冷顫。包袱甩到肩上,她搓搓手,雙手搭起來往手心裏呵口氣。
本已凍麻的雙手乍接觸熱氣,劈裂的痛感襲來,看着曾經的纖纖玉指變成如今這幅比燒火棍還要粗糙的模樣,阿瑤長嘆一聲。
世事無常,誰能料到三年前住朱閣绮戶、穿绫羅綢緞、食珍馐美味、行香車美婢的皇商胡家姑娘胡瑤,會淪落至如今這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靠典當為生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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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阿爹在外出行商的路上遭遇山匪,屍骨無存。悲痛之下,沒過頭七娘也跟着撒手人寰,不出半個月曾經盛極一時的皇商胡家只剩她一個孤女。屋漏偏逢連夜雨,治喪期間胡家老宅走水,大火撲滅後堆滿庫房的金銀玉器消失一空,再然後跟胡家有合作的掌櫃紛紛找上門來要結清賬目,更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庶支抱男孫找上門說要過繼延續胡家香火。
各路魑魅魍魉紛至沓來,豈是她一個養在閨閣中的嬌嬌女所能應付。焦頭爛額之際,舅舅家的表哥挺身而出。他先是以兩人婚約為由自願入贅,喝退居心叵測的庶支;然後又以自身功名做保,穩住各家掌櫃。後來更是他出面斡旋,典賣胡家房契田産結清帳目。
表哥樣樣都好,只是不擅長打理生意。本來結清帳目後胡家尚有盈餘,靠着皇商名頭很快便能東山再起。可讀書時那麽聰明的表哥,做生意卻連基本賬目都搞不清楚。就這樣兩年間不僅皇商名頭被老對頭沈家搶過去,甚至連最後那點家底也在幾次虧本中耗個幹淨。
終于她聽從舅母勸說,變賣老宅陪表哥進京趕考。可似乎是被黴運纏上了,進京路上他們被山匪所截,馬車辎重皆被奪去。還好有她貼身縫在衣裳裏的幾張銀票,靠着這個他們在京城租個小院暫時安頓下來。
京城衣食住行各方面都貴,表哥所要用的筆墨紙硯更是筆不菲的開支,幾張銀票哪經得住花。眼見要過年,家裏米缸卻見了底,她咬咬牙拿出自己壓箱底的火狐皮大氅。當日遇劫時她身上穿着這一件,不知是綁匪沒看見還是可憐她,總之給她留了下來。
這已經是她最後能拿出來的東西。
緊緊身上破棉襖,她無意識地往當鋪方向走着。寬闊的大街上迎面跑來一群鮮衣怒馬的公子,阿瑤趕緊低頭往邊上避。
馬身上獨有的味道在她身旁飄過,馬蹄濺起飛雪打在她臉上,阿瑤忙護住包袱。片刻,待馬蹄聲走遠,她重新擡起頭,疾步向當鋪方向走去。
眼見就要走到當鋪門口,身後傳來馬蹄聲。毛色烏黑油亮的大宛馬繞個半圈,停在她跟前,入目是一雙麂皮皂靴,靴筒上方一片玄色衣角。
“你要典當這件大氅?”
阿瑤把頭低得比剛才更低,不發一言,算是承認了。
“當日被山匪綁去時曾聽你說過,老家宅子已經賣了,身上這件火狐皮大氅是先考先妣留給你最後的念想。”
他竟然還記得!驚訝之下阿瑤擡頭,只見他那張足以晃花人眼的臉上依舊是如出一轍的倨傲。四目相對間,他厭惡地看了她一眼。
“為了情郎,這樣随意丢棄爹娘?拿去!”
說完他丢過來一只荷包,阿瑤順手接過來。荷包很輕,打開後裏面裝着一沓銀票。
“等等。”
眼見他調轉馬頭要離開,阿瑤忙抓住他的衣角。玄衣少年高坐于馬上,臉上厭惡之意更濃。
“怎麽?還嫌少?”
阿瑤心裏一陣難受,曾經她也是拿得起銀票砸人的千金小姐。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爹娘自幼那些諄諄教導不能忘。
雙手将荷包遞過去,她看着他,妙目中滿是真誠:“無功不受祿,這些銀票民女不能要。表哥于民女有恩,若不是執意入贅他也不會落到如今有家不能回的境地。至于爹娘,民女雖賣了青城大宅,但胡家祖上傳下來的綢緞莊房契仍在。只待明年春闱表哥高中後,民女自要尋個機會重振祖業,到時也算告慰二老在天之靈。”
說完阿瑤也不等他反應,将荷包別在他皂靴靴筒上,她挺直脊背,抱着包袱進了當鋪。
想着家中空空的米缸,阿瑤也顧不得什麽教養體面。拿出商戶姑娘骨子裏的精明,與當鋪掌櫃一番唇槍舌戰後,最終她以比預期還要高三成的價錢死當了這件火狐皮大氅。摸着腰間圓滾滾的荷包,她心下失落也少了些。
從當鋪出來,玄衣少年竟然還在那。看到她,他翻身下馬,繡着黑色暗花的綸巾在雪中飄揚,盡顯張揚。
“給。”
将自己身上大氅圍在她脖子上,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朝城外跑去。
阿瑤愣了好一會,直到當鋪隔壁包子鋪鮮肉包出鍋的香味傳來。表哥還在家等着她回去做飯,雪天路本來就難走,她得趕緊。
緊緊大氅她直接進了對門米鋪,買好米後想到那平白高出來的三成價錢,她本要往回走的腳生生拐個方向,邁進了旁邊綢緞莊。精挑細選後,她買了塊淺青色絲綢。爹在世的時候教過她如何辨認這些,雖然當時學得馬馬虎虎,但她知道哪些料子舒服又結實。這款除去光澤度不好外,其它方面跟上等絲綢沒什麽兩樣。
以前這種料子她做床帳都不會用,現在卻只舍得截一身衣裳。
轉過年表哥就要下場,無論如何也要有身像樣的衣裳。一路上她盤算着要怎麽裁剪,進京這半年她的女紅突飛猛進。到小院所在胡同口時她已經盤算好,除去給表哥做身衣裳外,剩餘的大碎布片還可以做個暖手,小的能做兩只荷包,再小的就拼成沙包給隔壁的小虎子玩。
唇畔漾起幸福的笑靥,臨拐進胡同前,她瞥了眼胡同口停着的那輛馬車。整駕馬車用金絲楠木打造而成,車廂寬大、車轅鑲有花紋繁複的玉石,她從沒見過這輛馬車,卻覺得哪哪都眼熟,越想她越覺得納悶。
她的納悶沒持續多久,當她抱着布料輕手輕腳地走進卧房,想給表哥個驚喜時,就聽見裏面傳來其它女子的喘息聲。
“難為宋郎,對着那麽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忍耐三年。如今胡家萬貫家財大半歸你我之手,只剩……”
“阿慈,表妹已經如此可憐,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喲,心疼啦?當日我便說過自己不會如大夏一般閨閣女子般死板,咱們合則聚不合則散。左右你那小表妹快出孝期,你若是喜歡她,大可以将生米煮成熟飯,留在身邊做個妾,待你日後高中也算是全了仁義名聲。”
男子越發覺得女子抓不住,連忙表忠心:“阿慈怎會不知我的心意,這裏面這輩子都只住你一個人。不就是胡家祖傳鋪子的房契,阿瑤把它放在了我這。本想着中舉後助她回青城做些小生意,既然阿慈不喜,我便把她送回娘那。”
“誰說我不喜,我身邊正缺個丫鬟。”
“這……”
做表哥的宋欽文就算再狠心,乍然間也不忍心如此作踐青梅竹馬的小表妹。
“怎麽,宋郎不肯?”
簾子外的阿瑤只覺天塌了,她就說為何那馬車如此眼熟。打造車體用的金絲楠木是爹爹送給她的千工拔步床,車轅鑲嵌玉石出自胡家庫房、幼時她曾拿來當玩具,還有車簾、缰繩、馬辔,樣樣出自胡家,自己家的東西她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當日爹娘死後那些千頭萬緒的事,根本原因就是缺錢。如果庫房沒走水、金銀玉器沒失竊,也不會窘迫到為結算賬目置賣良田房契的地步。
一切的源頭都在這,是她錯把仇人當恩人,引狼入室任由他敗光了胡家百年基業。
想到這她再也忍不住,一腳踹開卧房門沖進去。入目兩具白花花的身子如鳔膠般黏在一起,滿室糜旖的氣味熏得她幾欲嘔吐。
見到她宋欽文面露慌張:“表妹,你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阿瑤目眦盡裂:“幸虧我回來得早,不然豈不一直被你們當傻子騙?”
床上的沈墨慈搖頭:“怎麽會?我今天過來便是特意等小表妹你回來。做人要坦誠,畢竟我和宋郎兩情相悅,總不能一直瞞着你。”
“你可真是坦誠,想必胡家庫房也是你燒的?”
見她沒否認,阿瑤心中靈光一閃:“那我爹遭山匪身亡也是你所為?”
沈墨慈聳肩,情-欲之色還未完全退去的臉上滿是不屑一顧:“我手上從不沾血,那種髒活不是女人該幹的。”
話說到這阿瑤還有什麽不明白。
恨麽?怎麽可能不恨!可恨又有什麽用,沈墨慈交好幾位王爺,連皇上也公開誇贊過她“巾帼不讓須眉”。以前她坐擁胡家萬貫家財,都被她用一個宋欽文輕松設計。如今她一無所有,拿什麽去報仇?
可這仇不能不報,餘光瞥向窗臺,她諷刺道:“心已經黑得臭不可聞了,還會在乎手髒不髒?”
趁她愣神的片刻,她大步跨向窗臺,拿起菠蘿粒那把剪刀,傾身朝她袒露的心口刺過去。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眼見尖端就要刺破血肉,旁邊突然傳來一股大力拉住她。
“表妹,若有不痛快你便說出來,何必……”
“何必”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多年來從未收到過真正生命威脅的沈墨慈,奪過剪刀後,驚魂未定之下發瘋似地往她身上回刺。雙手被宋欽文反間在身後,阿瑤絲毫掙脫不得,只能任由沈墨慈在她身上捅出一個又一個血窟窿。
一座座血泉從身上噴湧而出,寒冷的感覺襲來,意識逐漸消失。臨死之前,她想着的不是對宋欽文、沈墨慈的怨恨,而是三年前已經過世的爹娘,如果他們在天有靈,看到她這樣糊塗該有多痛心。
阿瑤不知道的是,在失去知覺的前一刻,玄衣少年騎馬來到小院。聽到裏面動靜闖進卧房,見到她倒在血泊中,渾身血流如注的一幕,他沉下臉二話不說敲暈兩人。
然後他給兩人喂了春水關在暗室內,待他們激戰到最激烈時,從房頂灌下泥漿活活将兩人澆成等身高的泥塑歡喜佛,運往青城當做沈老爺子六十大壽的壽禮。
又過了幾年,朝廷新一輪變動,少年親自請命巡查江南布政,他以謀財害命等原因、林林總總給沈家羅織了八大罪狀,足夠他們全族把牢底坐穿。而追讨回來的胡家財産,因後繼無人收繳國庫。田地鋪子産出供給皇家,金銀珠寶在國庫轉一圈後撥給大夏各地慈幼局、福田園,拯救無數鳏寡孤獨,功德無量。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坑啦!
各位看官老爺有人的捧個人場,有花的趕緊砸過來,小的在此拱手拜謝!
☆、處置刁奴
二月末的青城,正是冬意尚未完全褪去,春意還不夠濃烈之時。
天蒙蒙亮,晨間霧氣正濃,阿瑤披着春衫坐在窗前,看着庭院內湖邊那一溜稍顯模糊的紅燈籠愣神。
她不是報仇不成反被沈墨慈戳成篩子?怎麽會到豆蔻年華。就着平頭案上忽明忽滅的燭光,阿瑤歪頭看着自己那雙手。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黃暈的燭光襯得本就細嫩的肌膚如無暇的羊脂白玉,十指纖纖比剛拔下來的嫩蔥形狀還要好看。粉嫩的指甲不塗丹寇,只修剪成圓潤優美的形狀,手腕上簡單地套對金絲紅翡玉镯,水頭極好的紅翡中金色很足,燭光下星星點點,映得那雙手更是細嫩。
這對玉镯是她十三歲生辰時阿爹送得禮物,一同送來的“小玩意”還有很多。她自幼見慣了好東西也沒往心裏去,只因正月裏瞧着紅色喜慶才順手帶上。等到胡家敗落典當家財結算賬目時,她才知這對成色上佳的紅翡玉镯是很有來歷的古董,單這一對镯子就能在青城買兩間不錯的鋪面。
左右手各戴着一間鋪面,想到這阿瑤只覺手腕有些沉重。
不論是待字閨中無憂無慮時青蔥水嫩的雙手,還是手腕上尚在的金絲紅翡玉镯,都足以證明她身上發生了什麽。
紅燈籠尤在,大宅中再不是爹娘過世後的愁雲慘霧、不見喜色,如今一切都來得及。
自半夜三更因腹部絞痛驚醒後到現在,半夜功夫阿瑤從最初的不可置信中逐漸冷靜下來,如今弄清現狀後她只餘滿心慶幸。
她回來了,有些人也該倒黴了。
阿瑤唇角一勾,就聽到身後傳來沉重的呵欠聲。呵欠打到一半,聲音轉向她這邊時戛然而止,片刻後呼天搶地的聲音傳來。
“哎喲我的姑娘,您怎麽就不聲不響一個人坐這窗戶邊上。這夜裏的涼氣還沒散去,晨間霧氣又大,您這絞腸痧還沒好利索,萬一受了涼又重犯可如何是好?”
果然是奶娘!阿娘生她時難産,自幼她被奶娘帶大,與之關系難免親厚,平日也願意給她幾分臉面。可就是這份縱容讓她越發沒規矩,平日在府中作威作福不說,待日後胡家水深火熱之時,她竟趁人不備摸進她閨房,卷着她妝奁匣子中大半名貴首飾逃之夭夭。
心緒難平,燭光下阿瑤眉眼間帶出幾絲冷意。
“半夜醒來再也睡不着,幹脆起身賞下這月下湖景。”
她聲音生來甜糯,幽暗中又看不清面色,奶娘絲毫未察覺出不對。繡着暗花的緊口袖随意抹抹眼淚,張口将方才憋下去那半呵欠打完,她走到阿瑤身後,稍顯粗大的手往她胳膊上抓去。
“外面這麽大的霧,連湖面都見不着,哪見得着什麽月亮。天色尚早,姑娘還是快些回床上睡個回籠覺。”
邊說着奶娘邊抓着她的手臂往上擡,閑着的另一只手順勢去關镂空雕刻着勁竹的花窗。
有些事就怕留心,她原以為奶娘是因胡家敗落才起了二心,沒想到如今還是一片繁榮錦繡的時候她就已經如此膽大妄為。見她沒有依言起身,手臂上攙扶的那只手逐漸用力,隐隐有強迫之意。
“嘶,疼。”
阿瑤忘了如今她還是養在閨閣的嬌嬌女,渾然不是三年後那個京郊破敗小院中柴米油鹽成天圍着鍋臺轉的健壯村姑。嬌弱無力的胳膊壓根不是五大三粗的奶娘對手,猝不及防之下手肘撞到桌上,麻骨正好撞到桌角,一瞬間那感覺就跟拿剪刀在胸前戳個洞似得,疼得她眼淚快要掉下來。
“姑娘可是碰着了。”
奶娘也急了,雙手直接把她抱起來,小碎步跑着把她放回床上,慌張道:“怎生這般不小心,姑娘哪兒疼,奶娘給你吹一吹,揉一揉。”
被她勒着肚子抱過來,阿瑤還未好全乎的絞腸痧隐隐有複蘇跡象,小腹裏如有雙手在擰衣服般擰着內腹,短暫的脹痛襲來。察覺到奶娘麻溜地給她脫鞋蓋被,一氣呵成地完成整個動作後長舒一口氣,阿瑤一顆心徹底冷下來。
“是我不小心?”
奶娘聲音中滿是無奈:“姑娘就是這般活潑性子,難免有磕着碰着的時候。”
阿瑤不是沒見過富貴的姑娘,青城絲綢名滿大夏,城中商戶借此賺個盆滿缽滿,多年下來鬥富攀比蔚然成風。胡家是個例外,皇商名頭本已超然,可其它商戶皆不能免俗。比如胡家的老對頭沈家,每逢初一、十五家中女眷上山進香,必然是寶馬香車、衣香鬓影、奴仆成群。
沈家丫鬟婆子面對外人時規矩周全、挑不出一絲錯處,面對自家主子時俯首帖耳、無一絲不恭之處,而沈墨慈身邊的奴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奶娘這般性子,在沈墨慈身邊能活過一天?
這樣膽大妄為的婆子卻在她身邊安然呆了十三年,而且仗着爹娘對她的疼寵狐假虎威,隐隐成為後宅第一人。
也難怪前世她在沈墨慈手下一敗塗地。
“看來奶娘是一門心思地想讓我睡這個回籠覺。”
奶娘給她掖掖被角,一臉說教,“姑娘可得愛惜自己的身子,現在可不比往常,您病着自然要好生歇息。不然要是讓老爺夫人知道了,受苦的還不是我們這些下人。”
老爺夫人,阿瑤心神一動。
她怎麽把這茬給忘了!現在可不是三年後,她父母雙亡孑然一身,遠在京城孤苦無依。如今爹娘還健在,給她撐腰的人還在。
阿瑤甜糯的音色中透出幾絲清冷,“照奶娘的意思,我身為這府中的姑娘,遇事便要委屈自己處處體貼你們這些下人?”
奶娘面上露出猶疑,再開口時多了幾絲試探,“姑娘可是在說笑?天底下哪有主子遷就下人的道理?”
“有沒有,奶娘不是很清楚?”緩緩說完,阿瑤聲音陡然高了八度:“你個刁奴,給我到外面院子跪着去。”
少女尖細的聲音劃破宅院清晨的寧靜,領着一溜端洗漱用品的丫鬟走到房門口的青霜腳下一頓,幾乎懷疑自己幻聽了。阖府誰不知道姑娘出了名的脾氣好,雖被老爺夫人嬌寵着長大,但也只多了幾分天真嬌憨,絲毫不見其他富貴人家姑娘的盛氣淩人。
姑娘人甜心善,哪哪都好。若真要雞蛋裏頭挑骨頭,那就只有一點:太盲目信任奶娘了。
昨晚是奶娘守夜,現在房內只有兩人,姑娘總不會罰她跪着,想到這青霜更加确信自己幻聽了。
點點頭,她上前敲門,輕聲細語地問道:“姑娘可是起了?”
“等下。”
“進來。”
奶娘和姑娘的聲音一前一後響起,青霜面露難色,片刻後她還是決定聽後面的,總歸姑娘才是府裏的正經主子。輕輕推開房門,她扭頭對着後面一排丫鬟打個手勢,示意他們跟上。
卧房內奶娘完全被阿瑤突變的态度弄懵了,死死盯住她,試圖在她身上找出點邪祟附體的蛛絲馬跡。
阿瑤沒理她,而是扭頭看向門口進來的丫鬟。當初胡家敗落時這些丫鬟大都被發賣,時隔三年大多數人她看着有些眼生,只有打頭那個她怎麽都不會忘記。
十三歲生辰時阿爹送她那些禮物中,除去手上這對金絲紅翡玉镯外,還有另一雙與百蝶紗衣配套的掐絲蝶戀花頭釵她很喜歡。因為百蝶紗衣輕薄,冬日裏穿不着,她便命下人妥善歸置,只等開春暖和了再穿。
可等她想穿時,卻只剩百蝶紗衣和一支頭釵,成雙成對的頭釵另一支不知所蹤。當時阿爹不在府中,阿娘便命掌管她院中一應事務的奶娘清查。奶娘查出來的,便是眼前這個領頭的丫鬟。
偷竊主子私物可是重罪,她還記得前世板子啪啪啪打下去時,這丫鬟泣着血淚的喊冤。待四十大板打完,她吐着血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吓得她好幾日噩夢連連。
當時她全心信賴奶娘,自然不疑有它。可如今在經歷重重背叛、飽嘗人情冷暖後,這種簡單的伎倆再也無法輕易蒙蔽她。
任由丫鬟們伺候她擦臉、漱口、換上柔軟幹淨的中衣,眼見着要罩外衫,她舒展的手臂放下。
“老穿厚重的冬衣未免太過單調,今日便換阿爹送那身百蝶紗衣。”
青霜屈膝應下,剛準備退下去找,就聽奶娘不贊同道:“姑娘,請恕老奴多嘴。夜裏起了霧,這會天涼,您大病初愈還是捂厚實點好。”
阿瑤可沒忽略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着急,心下隐隐有了成算。
本來依此計策,這會她最好聽從奶娘之言,對其麻痹一二。可這念頭剛冒出個尖,就被她摁下去了。
笑話,阿爹阿娘把她捧在手心嬌養這麽多年,豈是為了讓她向一個婆子低頭?!前世胡家敗落到那等地步,再窮再苦她都挺直脊梁,如今不過面對個跳梁小醜,她不僅不會費任何心思虛與委蛇,反過來她更要光明正大。
“就百蝶紗衣,冷的話外面随意罩件皮毛大氅就是,就那件火狐皮大氅。對了,順便再叫兩個身強力壯的忠心護院進來。”
在青霜疑惑的眼神中,阿瑤玉手指向床邊奶娘,面色無比堅定,“把這個以下犯上的老刁奴給我叉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的目标是:一爽到底!
求!評!論!
求!留!言!
求!撒!花!
☆、冰釋前嫌
聽阿瑤叫護院,看樣子是要動真格的,奶娘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姑娘,老奴可是做錯了什麽?”
一臉委屈地問着阿瑤,另一邊她眯眼皺眉、滿臉不悅地看着青霜。這滿院的丫鬟婆子,稍微有點眼力見的就知道該聽誰的。偏偏就她是個性子左的,見天的念叨着什麽主仆之分。今日若不是她貿然推門進來,她也不會在這麽多人面前丢這麽大臉。
等騰出手來,看她怎麽收拾這不聽話的小蹄子。
心下暗暗給青霜記了一筆,奶娘面上哀戚之色越濃。姑娘拿她當半個娘孝敬,往日最見不得她不痛快,這招屢試不爽。
将奶娘的所有小動作盡收眼底,阿瑤心裏跟明鏡似得。
“奶娘怎麽就紅了眼眶……”
站在門邊那排伺候洗漱的丫鬟長舒一口氣,雖然名義上姑娘才是這府裏的主子,可誰不知道她最聽奶娘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姑娘心善,奶娘卻不是什麽善茬。方才若真聽姑娘話得罪了奶娘,等過後奶娘東山再起,保管治得他們有苦說不出。
領頭的青霜跟他們想得差不多,雙手交叉垂在身前,低眉順目站在那,她心下難免有些遺憾。剛升起這股念頭,就聽裏面姑娘再次開口。
“你也是這院中的老人,平日沒少跟我說哪個下人不規矩。出于信任,這些年我一直是讓你看着辦。就這樣你還不懂規矩,哪裏有錯還需要我這做主子的明說?”
阿瑤這句話可算把奶娘卡在了進退維谷的境地,繼續追問下去就證明她不懂規矩,日後管事權也就別想再碰。可若是就此認錯,她就犯了下人最大的忌諱,對主子不敬。
承認不是,不承認也不是,本來做戲強憋出來的三分淚意,如今急忙之下卻有了七分真意。落下兩滴鱷魚淚,她幹嚎起來。
“老婆子我這是造了什麽孽……”
“大清早便這般鬧騰,怎麽了這是?”
略有些不悅的聲音打斷了奶娘幹嚎。聽着上一世最後三年魂牽夢繞、溫柔而熟悉的聲音,阿瑤突然理解了詩文中那些近鄉情怯。
遲疑地扭過頭,就見門邊站着個裹着銀灰色貂皮大氅的中年美婦。單看五官她與婦人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那寬闊方圓的額頭,還有額頭中間突出的美人尖更是如出一轍。婦人踏霧前來,額頭幾绺散落下來的碎發沾上潮氣,隐約閃耀着水光。
是阿娘!
想到前世阿娘随阿爹過世後,那孤苦伶仃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阿瑤再也忍不住心中思念,趿拉着繡鞋似乳燕歸巢般撲進她懷裏。
“阿娘。”
阿娘懷裏香香的、暖暖的,汲取着她身上的溫暖,深嗅一口獨特的香氣,阿瑤抽動肩膀在她懷中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
“怎麽了?阿瑤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看着素來性格開朗的阿瑤哭成這樣,宋氏有些手足無措,只能輕輕拍打着她的背,邊給她順氣邊低低誘哄着。
“夫人,姑娘可能是絞腸痧沒好利索,老奴先扶她到床上躺下。”
說話間奶娘已經走過來,臉上挂着比宋氏還要誇張幾分的關切和焦急。這會功夫她已經想明白,眼下最關鍵的不是姑娘突變的态度,而是她突然想起來的百蝶紗衣。總歸姑娘是她奶大的,因生病心氣不順沖着她發通脾氣,待過幾天她尋死過來也就雨過天晴,不僅如此還會對她多有補償。
可百蝶紗衣不一樣,那件事查出來可會賠上她全家性命。
好在姑娘年紀小,心性不定,先把她扶到床上,再找點其它玩意牽扯住她注意力,沒多久她也就忘了。等再過幾日她将紗衣悄無聲息地放回去,保管神不知鬼不覺。
想到這奶娘越發殷勤,幾乎是半躬着身子去扶阿瑤。
“姑娘,老奴命廚房做了您最愛吃的鹌鹑粥。咱們且先去床上歇會,等會粥就送來。”
粗壯的五指伸過去,還沒等碰到阿瑤胳膊,便被她靈巧地躲過去,同時厭惡的聲音傳來:“閃開。”
自宋氏懷中擡起頭,阿瑤紅腫着眼看向旁邊打頭的丫鬟:“我命你喊得護院呢?”
“大清早阿瑤去喊護院作甚?”宋氏面露疑惑。
還沒等阿瑤出聲,奶娘便撲通跪下來,自責道:“都是老奴的錯,姑娘身子不爽利,半夜醒來坐在窗前愣神。這會夜裏多涼啊,姑娘好不容易把病養得差不多,萬一再着了涼又重新犯起來,到時候自己受罪不說,老爺夫人也跟着心疼。天地良心,老奴真的只是擔心姑娘,想着天色尚早扶她進去睡個回籠覺,沒想到這就弄得姑娘不高興,要老奴去外面跪着。”
“阿瑤,當真是這麽回事?”
“差不多,只是……”
阿瑤聲音有些發悶,一直以來阿娘待她都不如阿爹好。這會如果阿爹在,肯定不問青紅皂白,先幫她說一句——
“阿瑤讓你跪你就跪,姑娘不高興了想懲罰個做錯事的下人天經地義,由得着你們讨價還價?”
因擔心阿瑤病情,五更的鼓聲剛過,正院的胡九齡與宋氏便醒了。宋氏起身下床,簡單的梳洗過後說要去後院看看阿瑤,當時他就想一道跟着過來,可宋氏擔心他昨夜忙到很晚,便催着他多睡會。當時他是應下了,可待她出去後他卻怎麽都睡不着,閉上眼滿腦子裏都是阿瑤那張因絞腸痧而蒼白的小臉。越想越覺得不放心,他幹脆也起身跟過來。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奶娘最後一句話。音調中透露出的委屈,更是讓他本能地厭惡。
真的是阿爹!
站在她面前的是活生生的阿爹,而不是被山匪所截殺後血肉模糊地躺在棺材裏,而後只能出現在她夢中的阿爹。
雖然方才透過房中擺設,她能推斷出如今爹娘仍舊健在,可她一顆心依舊飄在半空中,唯恐自己是在做夢。如今見到阿爹本人,她一顆心終于落到實處。
他們還都好好地活着,既然她重生回來,那這輩子定要他們活得長長久久,而不是幾個月後意外身亡。她只知前世阿爹之死與沈墨慈有關,可當時沈墨慈不過是養在閨中的千金小姐,即便她再有本事,又如何能突破胡家重重防衛知道阿爹外出所走路線?
便是她再不谙世事,也知胡家有內鬼。可惜她前世被阿爹保護得太好,從不曾接觸後宅陰私,如今有些無處下手。想了半宿,她總算想明白一點,不能總覽全局那就用笨辦法,把所有可疑之人打發了就是。
眼神愈發堅定,她走到阿爹身旁,挽起她胳膊親昵地靠在他身上,圓溜溜地眼睛滿是信賴地看向他,吸吸鼻子說道:“阿爹,女兒被個刁奴欺負了。”
“冤枉啊,姑娘,老奴真的只是怕您坐在窗前着涼。”
“阿爹難道會叫女兒冷着?”
感受到身旁愛女傳來的顫抖,看着她紅腫的眼眶,胡九齡一顆心疼得跟什麽似得。
“這蠢奴才,阿瑤想坐在床邊賞月,她就不知道多給你加幾件衣裳。莫說如今快要三月天沒那麽冷,便是寒冬臘月,你這繡樓四周鋪有火龍,叫下人燒暖和些就是。我看這刁奴分明是半夜睡死過去,想要躲懶。仗着阿瑤寬和仁慈,便花言巧語幾句想要主子順着她。”
“阿爹英明!”
松開手臂,阿瑤将寬松的中衣衣袖往上卷,很快卷到手肘處。這會天已經大亮,晨間濃霧完全散去,晨光自珠簾中照進來,打在阿瑤白嫩的胳膊上,只見小臂中間和手肘處青紫一片。
宋氏倒抽一口涼氣,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這……阿瑤,這可是奶娘掐的?”
阿瑤點頭又搖頭:“阿瑤半夜腹痛難忍,因想着奶娘不願被人打擾清夢,便靜悄悄坐到窗邊。快到五更的時候奶娘打着呵欠過來,見到阿瑤坐在那,便說若是我不好好歇息,爹娘便會責罰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