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阿芙蓉粉,藏在了舞姬的裙擺裏。”

怪不得……今日能被邀請來赴宴的商賈無不是家資豐厚之輩,有錢之人大抵希望自己能長命百歲、甚至于長生不老,永享世間極樂繁華,是以平日他們極其注重養生。空海大師今晨那番言辭傳開後,這些人大都心下一顫,然後對阿芙蓉滿心戒備。

若是暖鍋中加有阿芙蓉,他們中定會有人嘗出來。

可千防萬防,卻沒防備到舞姬身上。

似乎覺得言語還不夠震撼,從暗衛手中接過鍋,陸景淵随意扯過領頭的舞姬,掀開她厚實裙擺外罩着的紗布,隔着袖子扯下胳膊帶着她轉一圈,将整把細密的粉末撒入下面堆疊起的裙擺中。

“再去跳一遍。”

臣服于他有如實質的殺意下,舞姬提起裙擺,哆嗦着腿沖到商賈前面,舞姿十分不标準地開始旋轉。

陸景淵可比不得沈墨慈細心,後者所撒阿芙蓉粉都是在鍋中精熬後又在石蔔中碾碎,粉質細膩如空氣中的塵埃。一層層慢慢灑入紗裙中,跳舞旋轉時慢慢揮發,幾乎察覺不出異樣。

而輪到他這,同樣的東西則是直接一大把灑到最外面。舞姬稍稍旋轉,有如面粉般的白沫便帶着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可是害人的東西,離最近的商賈以袖掩面,狼狽地往後躲。可他忘記了自己後面還有人,稍微後撤遇到阻礙,身形不穩便跌到了後面商賈身上。不大的廳堂內,坐得密密麻麻的商賈如多米諾骨牌般紛紛摔倒,四肢掙紮時不知有誰碰翻了桌上的暖鍋。

“啊。”

木炭燒到滾燙的暖鍋湯底澆下來,饒是七尺男兒也受不住,頓時有人慘叫出聲。

陸景淵朝旁邊打個眼色,微微點頭,立刻有暗衛上前,扶正傾斜的暖鍋,然後快速将摔倒一塊的商賈扔出來,在自家小侯爺跟前排好。

“本侯也是怕諸位心有疑惑,故而現場演示一番。諸位放心,如今此處門窗大開,很是透氣,就算是聞到也吸不進去多少。”

被暖鍋湯底燙到的灼燒感傳來,衆商賈不得不信。阿芙蓉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止疼,剛才要是真吸進去,這會能疼成這樣?

真恨不得能吸點——燙得最厲害的幾人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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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幾人反應盡收眼底,陸景淵暗覺快意。今日能來平王宴會的,都是與沈家交好的商賈,而坐在前面的幾人更是死心塌地跟着沈金山的狗腿子。前世那丫頭死後他來青城徹查沈家,知曉了整個胡家敗落的經過。

胡九齡亡故後不少商賈逼迫上門,其中上蹿下跳、蹦跶最歡的便屬前面這幾人。他們不僅破壞了跟胡家合作順利的一應事務,嫁禍給胡家亂局,要求退還先前投入的所有銀錢,甚至還虛報賬目趁機訛詐。那傻丫頭一直養在後宅,哪懂得人心狡詐,應付不來只能将一應事務交付給宋欽文。而當時宋欽文早已跟沈墨慈狼狽為奸,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們在空白契書上填上一筆筆天文數字,空手套白狼掠奪胡家百年根基。

真是可恨!

他本以為那丫頭對此渾然不知,可今日下午在雲來樓放置銘牌時,她明顯帶有偏向的順序驚醒了他。即便養在後宅從未接手胡家生意,從逢年過節的一些人情往來中,她也能察覺出有些人的親疏遠近。

前世這會他遠在大漠,對胡家情況一無所知,也無從知曉那丫頭當時的反應。不過他想,她肯定是有所察覺。可那時她雙親亡故、庶支虎視眈眈,外面讨債的日日堵滿府門口,前有狼後有虎,一個孤女即便知道了又能做什麽?

大抵只能把苦水往下咽。

腦補過度、完全沉浸到悲憤和心疼中的陸景淵絲毫沒想到,若是阿瑤當時已經意識到,也就不會有後面那三年被宋欽文敗光最後家産,最後連祖宅也典當了。不過在典當掉祖宅後,她也隐隐有所察覺,所以才會盡全力暗中藏下胡家祖傳鋪子的房契。從後面這點來說,他想得也沒有錯。

越想越覺得那丫頭受了天大的委屈,連帶着陸景淵看這些商賈的眼神越發不善。

陰寒的面色傳到這些商賈眼裏,就成了小侯爺正在發怒。可不是會發怒?朝廷又不白要他們銀子,募集上去軍饷可以抵日後稅款。既得名又不損利,朝廷開出的條件可以說是優厚。

可他們是怎樣報答這份厚待的?在募集軍饷的前一日聚集于此,将大筆銀子交給另一個與朝廷不對付的人。

這事別說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爺,換做他們也會生氣。

不,他們本身就在生氣。宋欽文話擺在那,誰做皇商,太上皇那邊做不了主,那平王方才所言就是在騙他們。平王天潢貴胄他們不敢得罪,這會他們恨上了給平王敲邊鼓,一個勁吹噓他的沈金山。

“侯爺,是沈金山下帖叫我等過來商議春蠶之事。”

“對,就是他,小人不疑有他就過來了。”

“剛才暈暈乎乎,就聽他一個勁地吹噓平王母族有多榮耀。我等生意人,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我們只不過是習慣性地搭關系。”

“本來壓根沒想出那麽多銀子,誰知這狗-娘養的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用阿芙蓉迷了人心智。侯爺,那筆銀子本是小人這幾日清點家産,空出來想支援西北軍需的。”

“侯爺給的條件如此優厚,銀子捐出去還能抵來年所交稅款。而銀子給了別人,那可就是沒了,甚至有可能連個響都聽不着。我等經商之人,怎可能做如此不劃算的買賣。”

并不是所有跟着沈金山的人,都要陪他一條道走到黑。今日前來赴宴的商賈雖與沈金山都有些交情,可大多數都是為利。眼見着無利可圖,方才被欺騙的憤怒徹底升騰。坐在最後與沈金山關系最為疏遠的商賈最先開口,緊随着中間一些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說到最後,連被燙傷躺在地上哀嚎的幾位狗腿子見勢不妙,也連忙改了口。

“那就是明日要捐的銀子,侯爺明鑒。”

看那副慫樣,就是這幾個人上輩子欺負他家傻丫頭。心下一陣揪疼,想都沒想,對着前面最中央肥頭大耳的商賈,陸景淵一個窩心腳踹過去。

“方才隐在暗中,本王看得清清楚楚,畫押時就你最痛快,那模樣完全沒看出神智不清醒。”

“冤枉啊,”滾在地上的商賈忙拱手求饒:“侯爺,方才小民離舞姬最近,吸入的阿芙蓉肯定最多,要神志不清也是小民暈得最厲害。就算他們那些人清醒,小民也不可能保持清醒。”

此言一出立刻受到後面所有人的攻讦:“放屁,你才清醒。”

“我肯定是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

“清醒的話我肯定不可能孝敬那麽多。那筆銀子,真是我打算明日上捐朝廷的。”

被皂靴踩在下面,肥胖商賈簡直欲哭無淚。将希冀地目光看向沈金山,卻發現對方完全沒有要管的意思。絕望之下,他只能語無倫次地重複着:“小人是真迷糊了,什麽都不知道。蒼天可鑒,那筆銀子小人本來是打算捐給朝廷。”

“真打算要捐給朝廷?”

陸景淵特意加重了“捐”字,聽他說得不是“募集”,在場商賈紛紛意識到這代表着什麽。可如今這幅境況,他們已經是騎虎難下。

“捐,我等心甘情願捐給朝廷。”衆人有志一同地說道。

“現在平王還要我還回去?”陸景淵揚揚手中畫押的一厚沓契書。

如此嚣張,簡直是欺人太甚。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了,平王整顆心都在滴血。憤怒和心疼交織,五內俱焚,偏偏他名不正言不順,此時此刻他只能忍着。如今他萬分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去淮南,反而要來青城跟這個混世魔王對上,要知道從八歲那年他回京後,十年中屢次交手,他就從沒贏過一次!

而這會算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本來他可以抽空青城半數綢緞商,另外一半有吳同知盯着肯定也讓他落不着好,兩人鼎力合作這次他定能铩羽而歸。

沒想到連契書都到手了,卻這樣功虧一篑!

好悔!好恨!好無奈!

“本候在此謝過諸位商賈。天色不早,諸位還是早早回去的好。本候明早在雲來樓恭候沈老爺以及諸位,在此先行告辭。”

将厚厚一沓契書交給旁邊暗衛,陸景淵大步流星踏出房門。而後運起輕功來到臨院,跨着方才過來時騎着的愛駒,快馬加鞭向山下趕去。

而在他身後,衆商賈頹然倒地。看到方才畫押時手上留下的朱紅印泥,赤紅的顏色如他們的心頭血。

“那麽多的銀子。”

“我忙活如此多年,半數家當。”

廳堂內一片哀鴻遍野,他們損失了那麽大一筆銀子,可這事能怪誰?怪小侯爺?出爾反爾的是他們。怪平王?天潢貴胄他們不敢。前兩者都不敢,他們齊刷刷将目光投向了中間沈金山身上。

“就怪他,是他用阿芙蓉害人。”

“對,如果不是被阿芙蓉迷暈神智,也不會稀裏糊塗在契書上畫押。”

“沒錯,枉我們平日還跟他交好,這狗-娘養得。沈金山,禿頂老兒,你還我血汗錢。”

種種責罵之聲傳來,方才還唯他馬首是瞻的生意夥伴這會卻用仇視的目光看着他,沈金山頓時頭大如鬥。方才他已經想到這種情況,思來想去,如今只能把阿慈推出來。

“大家冷靜,從下午到現在沈某一直與大家在一處,怎會有機會做出這種事。”

“不是你還能有誰?難不成是平王?”

心煩意亂的平王站起來,仇恨地看向沈金山:“除了他還有誰?本王還不屑于用這等伎倆。”

“王爺,想出法子的明明是阿慈。”顧不得其他,沈金山如今只想洗脫惡名。

可沒有人相信他,“騙誰呢你?誰不知道昨日沈墨慈已經啓程,前往沈家祖宅。”

“她如今就在這處別院,我這便命人将她找出來。”

可沈金山的願望再次落空,聽到小侯爺聲音時,沈墨慈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危險。回房收拾細軟,她開角門逃出別院,沿着熟悉的小路一路下山逃之夭夭。甚至為了讓她逃得更快些,陸景淵還命一名暗衛跟上,幫她清理好沿路的荊棘。

滿院下人聯合起來,将整個院子掘地三尺,遍尋不到沈墨慈,這下沈金山更是百口難辯。

得知結果後,一直處于緊張狀态的宋欽文長舒一口氣。在他最危急、最撂倒的時候,是阿慈再一次接納他,而後還費盡心思将他引薦給平王。如此知遇之恩,他又怎能不為阿慈做點什麽。

“這幾日我一直呆在別院,從未見過沈墨慈。”衣衫褴褛地走到人前,宋欽文斬釘截鐵地說道。

沈金山在說謊!事實真相再清楚不過。

不知是誰起得頭,開始有人拿起桌上涮暖鍋的菜朝沈金山臉上扔去。眼見着菜扔完,更是有人直接撸袖子上了手。沒多久沈金山便開始喘粗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弱下去。

“不好,他氣喘發作。”

“我說大家冷靜下,銀子沒了還可以賺,弄出人命來進了大牢可就什麽都沒了。”

“他這幅模樣,實在是讓人氣不過。還想借咱們的銀子跟九尾老狐貍争青城會首,要給他一個銅板我就是孫子。”

“不給他,眼見着春蠶結繭,咱們手裏的銀子還不夠使,憑什麽舉債來成就他好事。”

可借銀子的契書已經交到沈金山手裏,正當衆人束手無措時,越發難受的沈金山開始出聲懇求。

“找郎中?先把借銀子的契書吐出來。”

生命威脅下,固然心在滴血,沈金山也只好答應撕毀契書。邊說着他邊寬慰自己,還好大清早從胡家敲詐一大筆銀子,可以解燃眉之急。

這邊沈金山損失慘重,另一邊回到胡家的小侯爺卻收到了意外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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