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胡府客院內,對着幾道不起眼的菜色,遍嘗天下美味的未來翁婿二人卻像餓了八輩子般埋頭苦吃。一邊是姜還是老的辣,另一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筷子在盤碟間較量,一時間殺氣縱橫。

很快幾道菜一掃而空,連肉塊下裝飾墊着的菜葉子也沒能幸免。一口氣吃完,守着跟前光亮如剛刷過的盤子,回味着方才大快朵頤的美好滋味,他們皆滿足不已。

這可是愛女親手準備的!

這可是阿瑤親手準備的!

阿瑤是為他準備的,竟然便宜這糟老頭一半,陸景淵無不感嘆。

阿瑤都沒為他準備過,竟然先給了這狼崽子,女生外向啊,胡九齡痛心疾首。

擡起眼皮,未來翁婿二人看向彼此。幾乎在視線交彙的片刻,原本餍足中略帶遺憾的神情轉變為深深的鄙視。

真是怎麽看怎麽都不順眼。

先開口的還是胡九齡,站起來,他朝對面少年拱拱手。

“這些時日侯爺對小女多有照顧,對此我這當爹的感激不盡。眼見征募軍饷宴在即,有些話胡某也就直說。我胡家雖只是青城一介小小商賈,但溫飽還不成問題,不需靠賣兒賣女過活。”

頓了頓,他将身子躬得更低:“胡某向來說話直,有些話若是過了,還請侯爺見諒。明日征募軍饷,胡家絕不會有絲毫托詞怠慢,就當為這些時日的照顧做一點報答。”

這就将話挑明了?

陸景淵臉色微沉,除去方才關鍵時刻被打擾的惱怒外,單憑這段話他對胡九齡有些敬佩。

青城會首何等榮耀的職位,他已經擺明态度與胡家合作,加之沈家如今生平狼藉,有些事即便沒有明說,以胡九齡的聰慧也能明白。這般光宗耀祖的機會,眼見一覺睡醒後邊唾手可得,而如今他卻輕易放棄。

不僅放棄,而且語氣中沒有絲毫不甘。

“胡老爺果然是位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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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他有些明白沈墨慈的嫉妒,莫說是同處一城、同樣出身大綢緞商家的她,就連出身富貴的他,這會心裏也微微覺得苦澀。為何同樣是爹,胡九齡可以事事以阿瑤為重,而兩輩子廣平候從來只想着置他于死地?

不過這等苦澀也只持續了片刻,很快他的心還是倒向了阿瑤。無論如何,有這麽個護着她的阿爹,也算是那丫頭的福氣。他家丫頭的福氣,跟他的福氣也沒什麽兩樣。

“本候答應你。”

這麽容易就答應了?見他陰沉着臉陷入思索,胡九齡已經準備好車轱辘話,打算等下如何擺事實講道理說服他,沒想到他卻直接答應了。

如此痛快,看來是沒把他家阿瑤放在心上。

放心之餘胡九齡又難免有些氣憤,他家阿瑤就那麽沒份量?

自家貼心小棉襖太好,恨不得炫耀着讓普天下之人都大家贊賞,可當真有人來搶着穿時又舍不得撒手,大抵所有如胡九齡這般的慈父都是如此心理。

然而陸景淵可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高高在上的小侯爺早已習慣被人捧着,無論他想做什麽,自有無數人圍上來,争先恐後地迎合他心意,就這樣他何曾仔細揣摩過別人心思。本來方才他打算将自己心思道出,開誠布公地跟胡九齡談一談,可看到他滿臉抵觸,他還是決定再緩一緩。

緩一緩吧,等那丫頭開竅了再說。

今晚他表現得可夠明顯了,就不知道那丫頭回去會不會想他。

如陸景淵所願,躺下的阿瑤的确在想他,不過卻沒想他最期待的事。前世今生,阿瑤對“情”之一字從來都沒什麽概念。甚至大多數姑娘家的啓蒙讀物——話本,也因為阿爹請來的女師傅學識太過淵博,會在她無聊之時跟她講些山川地理、各地有趣的風俗而被徹底隔絕在外。

方才臉紅心跳的感覺雖然很陌生,但後面發生了更重要的事:景哥哥邀請她在明日的征募軍饷宴上做文書。

“青霜,我寫得字不好看,而且萬一把數記錯了可怎麽辦?”

“姑娘字寫得很是清秀,連先前的女師傅都曾誇過。而且您為人那般細致,定不會出什麽差錯。”

對,女師傅曾經誇過她。只可惜練字要下苦功夫,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她那手簪花小楷,現在也只能說是字跡清晰,完全不如沈墨慈……

“說起來沈墨慈字倒是寫得不錯……”

“姑娘莫要想她了,天色不早,您且早些歇下。睡好了才有精神,您明日可是有大事。”

阿瑤方才想起沈墨慈,不過是因為她隐約記得,前世阿爹赴沈家宴會無端損失大筆銀子後,曾經隐約提過沈家姑娘字寫得不錯,合賬方式也十分新穎。當時沈墨慈已經拜入墨大儒名下,沒有這輩子的種種戳穿、也沒有流言蜚語,她是才德兼備、名滿青城的才女。聲望之高,直接将其拱上神壇,讓一般人只剩崇敬、升不起絲毫嫉妒之心。

當時她也是這樣的心思,雖然阿爹在誇她以外的人,但因為那人是沈墨慈,她升不起絲毫嫉妒,反而只一門心思地覺得她好厲害。

“到底是什麽法子?”

“姑娘在說什麽?”走到燭臺前的青霜問道。

“沒事,熄蠟燭吧。”

蠟燭吹熄,青霜輕手輕腳地退下,黑暗中阿瑤則是仔細回憶起來。當日沈墨慈用的什麽法子,阿爹是怎麽說得來着?

剛開始還想不起來,但她耐下心回憶每一個細節,漸漸地過往記憶越發清晰。

“對,就是這樣!”

終于想起來了,疲憊地打個呵欠,想着景哥哥信任的眼神,他說在青城最相信的人就是師傅和她。景哥哥相信她呢,那明日她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在阿瑤思索的同時,渡過最初的恐懼後,青城大牢內的沈墨慈也冷靜下來。

再挫敗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引以為傲的迷惑人心本事在小侯爺身上沒有絲毫作用。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絲毫僥幸之心,思索着當下情況,在青城苦心經營多年的名聲盡毀,狼狽地被送回祖籍,本想着靠阿芙蓉迷惑人心智撈筆銀子東山再起,沒想到卻被小侯爺發現。

此刻她身處大牢,沈家不僅不會出面保她,而且還很有可能推她除去當替罪羊。而平王,雖然自己能說服他,但以他的本事,在小侯爺跟前等于沒有。

小侯爺,她落到如今地步,阿瑤那點小伎倆還只是其次,最根本的是因為這位突然出現的小侯爺。

地位尊貴、油鹽不進,而且滿心向着阿瑤,讓她根本束手無策。

“阿慈,我收拾幹淨點地方,你且先休息下,我在這守着。”宋欽文攥着捆紮成笤帚模樣的稻草,指着腳邊剛收拾出來的幹淨地方,溫柔地勸道。

“都這時候了我怎麽睡得着。”沈墨慈聲音有些煩悶。

“可……”宋欽文脾氣也上來了,“有些事已然發生,想了只會更煩,還不如不想。”

“不想?”沈墨慈腦中靈光一閃。

阿慈都已經這麽可憐了……話說出來宋欽文就已經後悔,聽她喃喃地重複,他也耐心解釋道:“我并非那個意思,就是有些事既然無法改變,那不如繞過去,或是将它深深埋起來。”

繞過去?埋起來?

她怎麽就沒想到!聽到這幾個字,沈墨慈只覺豁然開朗。

誠然,以她目前的實力尚對付不了小侯爺,但有些事她完全可以繞過他。還有沈家,既然他們不仁,就別怪她不義。

“獄卒大哥,”打理下頭發,沈墨慈叫住巡邏的獄卒,盡量展示自己柔媚的一面。

獄卒地位低下,且終日呆在大牢裏,何曾見過這般絕色美人,瞬間便被她晃花了眼,下意識地想給她換間牢房。可想到送人來的那幾位不怒自威、總之一看就不好惹的大爺再三囑咐之事,心下打個機靈,他還是忍住了。

“何事?”他甕聲甕氣地問道。

“可否給我些紙筆,我想給家人寫封信。”

這……竟然還真被幾位大爺猜中了,獄卒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後隔着圍欄他面前出現一張銀票。

“獄卒大哥辛苦,這點小錢拿去吃些酒。”

接過銀票展開看下,獄卒瞬間震驚了。我滴個乖乖,竟然是五十兩,他辛苦兩三年都不一定賺到這個數。既能完成大爺吩咐,又能達成美人所願,還能賺到銀子,天底下哪有這般好的事。

瞬間他喜形于色,“你等着,我這便就去。”

待獄卒走後,沈墨慈心疼地捂着貼身之處藏的荷包。從別院逃出來匆忙,她身上就帶了這麽點。不過只要信能送出去,很快她就會有很多銀子了。

聽完暗衛吩咐後早有準備,獄卒準備得很快,不多時便已送來文房四寶,甚至還貼心地給點上跟蠟燭。微弱的燭光亮起,看清四周髒兮兮的牆壁,沈墨慈更是堅定了決心。

在宋欽文不解的目光下,她緩緩提筆,一手曾被顧山長誇贊的簪花小楷落在紙上。

而在沈墨慈忙于傳信布局之時,胡府後院繡樓拔步床內陷入沉睡的阿瑤卻做了個夢,夢中玄衣少年将她摟在懷中,輕輕在她耳邊說道“你喜歡我”。

“恩。”

不清不楚地咕哝一聲,似乎覺得有點熱,她翻個身,将被窩蹬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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